第148章 今夜星光燦爛
三天來,相比於外界的喧囂與熱鬧,寧城白氏秘境,卻顯得氛圍格外怪異了些。
饒是白夫人早已經下令,嚴禁家族內部成員打擾何供奉,然而,面對這種大事,終究還是難掩好奇心。
家族內四代,乃至於中堅的三代長老們,隨便表面上裝作不在意,可暗中,也仍舊關注著別院。
想要看看,面對這洶湧的輿論與挑釁,何悠究竟是什麼態度。
然而,讓他們略感失望的是……整整兩天過去,何悠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彷彿完全沒有在意這件事般,每日只是按部就班地一日三餐,打坐修行,然後在別院的那片湖畔與青山之間,鍛煉秘技。
沒有任何異常……然而,這本身便是最大的異常。
直到時間來到第三天,族內修士們終於確定,看來……何供奉的確是已經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
既然毫無反應,顯然便是不打算應戰。
並不意外,可說到底……還是有些莫名的失望。
……
……
「看樣子,應該是不會發生意外了,」林嵐站在別院那條青磚小路上,收回望向湖泊對面的目光,鬆了口氣般說道,「我還真擔心,他中了那幫人的激將法。」
在她旁邊,還站著不少人。
包括同樣住在別院的金谷、陳抱朴,以及早在前天稍晚些時候,就同樣請假,然後從學校跑回來的白棗。
修仙少女站在幾個人中心位置,定定地望著湖泊對岸——在那邊,一道身穿道袍的身影正靜靜坐在山腳下的草甸上。
那是何悠。
這兩日,兩地風言風語無數,大小勢力,魚龍混雜,在姜氏的故意煽動下,輿論儼然開始倒逼何悠,尤其在他不做反應后,這種輿論攻勢便愈發猛烈,也愈發難聽。
言辭無非是對何悠「盜竊行徑」的譴責以及對其『名不副實』的質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眼看著風頭正勁的「何供奉」被姜槐壓得不敢冒頭。
一些污言穢語、鄙夷嘲弄的陰暗言論自然也就浮了出來。
這讓白棗等人一度十分緊張,生怕何悠受不住輿論的壓力與侮辱,忍不下這口氣。
「我倒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林嵐身旁,抱著肩膀,面容滄桑的金谷卻是搖了搖頭,對眾人道,「你們注意到沒有,今天他有些不對勁。」
「前兩日,這個時間他要麼在打坐,要麼便是練習秘法,可今天……他已經在山坡上坐了一整個上午,你們可看到他在修鍊么?」
無人回答,沉默了下,陳抱朴結巴道:「何師……師兄,可能沒有……心,心情修行。」
金谷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只是這樣簡單,可是……」
說著,他抬手指了指湖對面,說:「沒心情修鍊也不至於一直望天吧?」
……
望天。
這的確是何悠整個上午幾乎唯一在做的事。
起碼……白棗是這樣認為的,她從早上天亮,何悠坐在了那片山坡上起,就沒有離開過,也幾乎沒有挪開過目光。
就是生怕,何悠受不住那些流言蜚語,太過衝動,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然而,讓她疑惑且愈發擔憂的是,何悠雖然看上去與往常一樣平靜,甚至……可能比尋常都更加平靜些。
可是,他的狀態明顯有些怪異。
他好像一整夜沒有睡,然而,目光卻晶亮如燦陽,他不說話,顯得比往常都要沉默,並且,從打早上起,就開始坐在山坡上望著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總之,我們能做的只有看好他。」聽到金谷的話,白棗認真地說,同時攥緊了拳頭。
也就是這時候,眾人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那竟是白澈。
遇到這般大的事,加上府城的事情暫時也不要緊,他同樣於昨日返回了寧城,並通過家族的眼線,時刻關注著外界的最新變化。
「情況怎麼樣?」白棗忍不住道。
白澈神情冷峻,沉聲道:
「輿論風向越來越糟了,已經開始有一些聲音轉而針對我們家族了,說我們包庇,怯懦之類,不過這些倒不用在意,修仙界的地位可不是靠嘴巴捧、貶出來的。
倒是姜氏……擺出的態勢很兇,今早上午七點,姜氏重開禁海令,主動將家族秘境覆蓋了一片海域。
並且動用世俗的力量,暫時封海一天,隔絕凡人,顯然是一副搭擂台的模樣,至於姜槐……據說已經在那片海域上開始等待。
並放出話來,將會等到今晚零點。」
聽到這番話,眾人神情都有所變化。
如果說此前姜氏放出的言論,發出的戰帖都只停留在言語上,還沒辦法完全確定,他們是真的做好了一戰的決心,還是……只是戰術層面的手段。
那麼,此刻,當對方將戰場都開闢了出來,這起碼證明了他們的決心。
這一把,姜氏是要玩真的!
「看樣子,他們的決心比我們想象中更大。」金谷嘆了口氣,苦笑道。
白棗語氣微冷道:「決心有用的話,要刀劍做什麼?總之何悠只要不出去,有本事就讓那個老不死的姜槐上門來要人!」
「不用那麼麻煩的。」話音剛落,忽然間,湖畔有風起,旋即,一個聲音便傳了過來。
幾人豁然看去,發現何悠竟然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山坡,來到了近前。
「你……我們……」白棗一時支支吾吾,旋即,便見何悠輕輕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眨了下眼睛,說,「我都聽到了。」
白棗停了,便乾脆地一咬牙,拍著胸脯道:
「總之,這些不用理會的,他們就是在想要激怒你,咱不能上當,只要按兵不動,我就不信他們能耗得過咱們。
別的不說,光比命長的話,耗死那個姜槐絕對沒問題!」
何悠哭笑不得,搖搖頭,然後語氣平和道:
「我當然看得出他們的意圖,放心,我總不至於因為那些風言風語就如何,事實上,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別院的下路上,一道裙擺飄動,腰間掛劍的白夫人不知從何而來,問道。
看樣子,她也一直在關注著這邊。
金谷與林嵐等人當即散開,行禮。
何悠則並不意外地看向這位大家長,問道:
「有兩個問題,第一,如果姜槐要來殺我,在沒有其他干擾項的情況下,他會優先選擇動用飛劍,還是近身施展攻擊秘法?」
白夫人皺了皺眉,有些不安,但仍舊還是認真回到道:「飛劍。」
「這麼肯定?」何悠笑道。
「肯定。」白夫人點頭道,「姜槐的年歲很高,即便是龍裔,如今軀體也已經衰老,而老人的身體總是脆弱的。
他雖然是踏空境,但身體淬鍊並不會金丹更強,考慮到年歲,如果單純以軀體靈活程度、反應速度、恢復能力、以及堅韌度……
這些指標衡量,他比不過你,這就是年輕的本錢……同時,身體的衰老也導致經脈脆弱。
倘若要施展強力的攻擊秘法,在調集靈力的同時,也是對他本身的損傷……相比之下,怎麼看,都是飛劍要更好……
在精神領域,你如今的修為,根本無法與之對抗。」
「所以,也就是說,只要他腦子正常,肯定是會優先動用飛劍斬殺我?」何悠反問。
「當然。」白夫人點頭,心中越發不安,忍不住問道,「你問這些作什麼?你放心,只要你不出去,他的飛劍進不來……」
「第二個問題。」何悠打斷了白夫人的話,豎起一根手指,神情古怪道,「今晚天氣怎麼樣?恩,我雖然看了天氣預報。
但你也知道,這東西未必准……我聽說,開啟了神識的大修士對天地間的感應要更敏銳……」
聽到這裡,周圍的人都茫然了。
完全搞不懂這兩個問題之間的聯繫。
白夫人猶豫了下,只好坦言道:「清朗,在我的感知中,今夜周邊區域都出奇的晴好。」
「包括申城那片海?」何悠問道。
「包括那片海。」白夫人肯定道。
旋即,得到了確認的何悠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再一次抬頭看了眼天空,隨後,語出驚人:
「既然如此,總不能辜負了好天氣……麻煩你放出風聲,通知姜槐,就說……」
何悠語氣一頓,移開目光,望向東方,輕聲道:「我晚些時候,會去。」
「你說什麼?!」
……
……
沒有人能想到,沉寂了兩天半后,在外人看來,已經徹底表明了「避戰」態度的何悠竟然「改了主意」。
是的,起碼,在白氏族人看來,是這樣。
會去,這兩個字輕飄飄,然而背後的含義卻極重。
這意味著,何悠竟然真的決定接受挑戰。
以四品金丹初境,對戰一位老牌踏空大修士!
這是何等的驚人。
何等的「不自量力」!
這個決定作出后,當即遭遇了白氏眾人的一致反對,以及苦苦相勸,然而,面對著白棗等人的阻攔與寬慰,他卻始終只是微笑。
看不出任何被激怒的模樣來,似乎……他並非是因為外界對自己的詆毀而「衝動」……而是,一個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放心,我這個人很惜命,雖然不是很聰明,但也不至於蠢到送死的程度……我既然接受,自然有所依仗。
只是暫時,不大好拿出來給你們看,總之,放心,就算不成,也總有退路。」
到最後,何悠只好做出保證。
眾人這才不再勸阻,畢竟,有句曲仙宗事件在前,沒有人知道,他究竟還藏著什麼後手。
只是疑惑,究竟是什麼手段,能讓何悠敢於以金丹境界,迎戰姜槐?
……
這個問題盤亘在白氏眾人心中,然而很快的,持有類似疑惑的便不再只有他們。
第三日正午。
白氏突然放出風聲,宣布今晚,何供奉將赴東海一戰。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突然。
畢竟,在很多人看來,何悠這幾日的沉默都默認了「避戰」的事實。
卻不曾想,突然逆轉。
這條簡短的信息如同巨石,狠狠砸在輿論的漩渦中心,掀起滔天巨浪,原本平靜的寧城,陡然間,也熱鬧了起來!
……
「師父!最近消息!白氏剛剛宣布,何供奉將於今晚受邀,接受挑戰!」
十方竹林。
空蕩蕩的禪房中,桐仁和尚正靜心打坐,陡然間,一個年輕僧人瘋了一樣沖了進來,沿途,繞的翠竹搖曳。
若是往日,桐仁必然要訓斥一番弟子的毛躁,可今日,這位大修士等階,素來與世無爭的僧人卻是驟然起身,快步推門而出,確認般問道: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年輕僧人氣喘吁吁:「何……何供奉……迎戰了!」
短暫的寂靜。
下一秒,年輕弟子便看到向來老成持重的師父興奮地原地轉了好幾個圈,然後陡然想起來什麼般,大聲道:
「安排車!我要去申城!立刻就去!」
「我們去做什麼?」年輕僧人有些憨地問道。
胖乎乎的桐仁和尚氣的一拍弟子的光頭,道:「蠢!當然是去觀戰!」
……
……
江寧府城。
焚海劍派總部大樓。
在句曲秘境后,整個焚海劍派實力大損,也空前低調了起來,很少露面,只是暗中關注著局勢。
老掌門染病,正式退居幕後,整個宗門,轉交給錢思掌管。
換了掌門人,宗門的氣質也從鋒銳與霸道,變得溫和了許多。
然而,就在這個中午,錢思的辦公室門卻猛地被向外推開,旋即,值班的劍派修士便看到自家新掌門披著一身火紅道袍,急匆匆喊道:
「備車!」
「您要出差么?去哪?」值班修士愣愣地問。
錢思看了他一眼,認真道:「東海!」
……
……
類似的一幕幕繼而連三地發生。
何悠的一句應答登時將本就火熱的話題推向了新的高峰。
不只是江寧修士,與此同時,接到消息的申城門派也紛紛行動了起來,甚至於,已經開始藉助著本土地利,準備瓜分最好的「觀戰席位」!
而姜氏也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擺出一副歡迎的姿態。
沒有人願意錯過這一場大熱鬧。
一時間,偌大江南,風雨飄搖。
……
一整個下午轉瞬即過,轉眼間,夜幕降下。
寧城秘境。
何悠也終於飽飽地睡了一覺,然後平靜地吃完了晚飯,甚至於相比於平常,還多吃了兩碗。
等做完這些,他才整理了下衣袍,也不帶任何武器,便踏上了白氏準備好的車。
白氏老家主需要坐鎮,無法前往,白夫人則安排好了手裡的事,挑選了包括白棗、林嵐等人在內的家族修士,與何悠一同趕往申城。
名義上是陪同與助威,實則,也是一重保險。
白夫人敵不過姜槐,但起碼,可以在危難之時,救下何悠一命。
雖然何悠對此並不是太擔心……但也沒拒絕好意。
……
晚,十八點。
何悠乘坐的車隊終於駛離寧城,在萬眾矚目下,朝著隔壁申城趕去。
……
晚,二十三點。
車隊抵達東海邊預定位置,一行人下車登船,遠遠的,站在岸邊都能看到海上那連綿燈火——那是早已等待於此的觀戰修士。
密密麻麻,橫無際涯。
岸邊。
司機拉開車門,旋即,一道身影緩緩走出,海面上的腥風吹得何悠黑髮拂動,他抬起頭,望了眼漆黑夜空上的無數繁星,不禁讚歎:
「今夜果然,星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