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黎明

朝歌城內長樂宮中。

失魂落魄的商容與表情獃滯的比干，雖心思各異但仍相互扶持，從太史監上四天閣當中一路走來。

先天氣血不足後天精氣萎靡，再加平日操勞過多煩憂過重，以至於暗疾不愈，現花甲有七的比干，脾虛氣短肺火積痰，盜汗多夢四肢生寒。

即便現是那夏季伏天酷暑之時，可只要稍不注意，那微風順著自己衣服邊角縫隙吹進皮肉之上。

他那孱弱的四肢冰冷的關節，瞬間只覺自己整個乎都被扒個精光，然後被丟進了那冰天雪地當中，那無孔不入的寒氣順著自己的毛孔，滲透到皮膚，再到血肉，一直到骨髓深處凍結自己微微跳動的心房。

哈出一口寒氣，牽扯羸弱的肺葉咳出幾塊冰沫子，渾身上下似被刀剮一般涌到喉嚨的黑血根本不讓自己說出一句話來。

最後那虛弱的蒼白湧上自己腦海之中，而自己就像一顆石子，落進厚厚的冰雪當中不斷下降不斷墜落。

就當自己已經徹徹底底放棄，默許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寒冷，將自己孱弱的身軀和腐朽的神魂肆意折磨之時，太史令杜元銑帶著他那寶貝兒子登門拜訪。

陽世之間，那些號稱能讓自己延年續命的天材地寶，除了那龍肝鳳丹之外，比干可以毫不謙虛的拍著胸脯說，剩下那些我都吃過了，全是騙人的沒啥用！

可未曾料想，倒是自己小覷了這杜元銑，復刻而來的黑白子母鑰匙能夠開啟上四天閣。

而需要他做的就是，動動嘴皮子讓派系官員責難申公豹，不讓後者順順利利穩穩噹噹入職太史曹僅此而已，且無論此舉成敗與否，那黑白子母鑰匙他杜元銑都會雙手奉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樣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試問自己又有什麼可以拒絕的理由？

不要忘了，我比干雖是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是那先皇帝乙子羨的一奶胞弟，可我更是整座朝歌城的地下君主，只要在不違背我大商王族根本利益的前提條件之下，我也是一個斤斤計較圖財圖利的生意人！

那麼在接下來的時間當中，我只需要等，等一個絕佳契機。

在一個無人把守巡邏，整座長樂宮猶如空城的絕佳契機。

像我這種在普通人眼中，老而不死是為賊的狐狸相的我，只為臨門一腳馬到成功的那一剎那，自是不缺等待這麼一點點的耐心。

很快，杜元銑又傳來消息，說時機已到。

只不過，運氣極佳與人對賭從未有過敗績過的我，卻在這次卻輸的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陽世之間能入我眼者不多，所以我比干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我是輸在了高居天穹之上的神明手中。

上四天閣當中並無延年續命之策，有的只是一顆······

回過神來的比干，在長樂宮正門門口停住腳步，兩人雖同住止步街，但府邸具體方位卻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截然相反。

「老哥哥。」比干抬起頭來看向身邊商容，從先前入長樂，再到現在原路返回，不過短短半個時辰而已，卻讓自己感覺宛如隔世。

失魂落魄的商容回過神來，那渾濁的眼睛當中添了些許神采，只不過眼角皺紋，臉上黑斑卻是越發深沉明顯，彷彿在這短短半個時辰之內，老爺子已經度過了好幾年。

「老哥哥，你這腰怎麼彎的比我還要厲害了？」比干大聲喊道。

只是他不知道，老人在那短短半個時辰之內，目之所見已經讓讓悄然丟失胸中那口豪邁英雄氣。

老爺子掀起沉重的眼皮，幾無多少神採的眼睛，似是已經遺忘身邊比干，尋摸良久才將少年回憶，從腦海最深處翻找出來。

顫顫巍巍伸出一條胳膊，還是當年熟悉的姿勢，還是當年熟悉的兄弟，商容架在比干脖頸上邊，然後一伸手抓住後者肩膀。

「咱們，這是要去哪啊？」老人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童真時的玩伴，年少時的同窗，意氣風發步入仕途的同僚，再到最後朝堂之上，彼此心照不宣刻意相違，以求君臣平衡的兩尊大佬，卻在此時重修舊好。

一幕幕回憶，翻江倒海充斥在腦海當中，一段段瓜葛，五味雜陳擁堵在胸口當中。

一張嘴千言萬語，如根根魚刺，橫卡在喉嚨當中，欲說還休。

一起念世事涼薄，如重重水霧，遮擋在眼眸當中，搖頭作罷！

比干孱弱的手掌抓住商容手背，嘴角顫抖道：「老哥哥，我等這個懷抱，等了快四十年了啊！」垂下腦袋用袖子擦掉淚光：「咱們哥倆的難處，想說出來，張不開嘴啊！」

人這一生到底要經過多少磨難，才會讓那一雙雙滿懷期望的眼睛，逐漸黯淡到麻木。讓那一個個溫暖的懷抱逐漸，失望到只剩冰冷的落寞？

到底要經過多少人多少事，那一張張嘴巴，才會從最開始的天真爛漫無話不說，才會變成越發沉默孤僻，最後再如現在這般，張開嘴時，卻不知如何訴說，又從何說起？

「咱們這是要去哪啊？」目光渾濁的商容看著身邊泣不成聲的比干，斷斷續續的問道：「有大哥在，你哭什麼？」

亦曾鮮衣怒馬少年游，今卻江湖浮沉白髮生！

比干抬起頭來勉強擠出一張笑臉：「我送你回家！」

距離此二人十丈遠的位置，姜皇后率著以對刀斧手緊隨其後跟了過來。

身邊一名刀斧手走上前來，輕聲道：「娘娘再不出手的話，待會天一亮這事情可就麻煩了！」

哪知本欲滅二人從上四天閣出來口實的姜皇后，卻突然改變心意，示意眾人向後退去。

見比干商容攙扶逐漸遠去，姜皇後半跪在地，一張嘴泣不成聲：「小侄恭送商容伯父回府！」

身後刀斧手齊刷刷跪在地上：「恭送首相商容回府！」

黎明之際摘星樓上，紂王帝辛眼眶通紅，望著眼前籠罩在淡薄霧靄當中的朝歌城。

這座朝氣蓬勃的城市，稀稀疏疏幾簇光亮仍舊顯眼，像是掛在天幕之中那幾顆，明知太陽將要躍出海面，明亮的光線將要傾灑到人間每一處角落當中，卻仍要展現屬於它們自己光亮的倔強星辰，落在人間一般。

身材魁梧的紂王帝辛身側站著兩道身形模糊的暗影，正在靜靜打量那蹣跚離去的兩位老人。

走著走著，似是時光倒流一般，那身形佝僂的老人逐漸變化成天真無邪的少年，兩個人額角上邊滿是汗珠，卻仍舊追逐在長街之上樂此不疲。

少年指著天空說道：「看太陽出來了！」

已是彌留之際眼神渙散的商容抬起頭來，瞳孔之中，就看那整座天地間，全是那無處不在泛著金光的溫暖陽光。

「是啊，太陽出來了！」

紂王帝辛不忍再看，隨身邊兩道暗影微微低頭。

「大商之主，文丁子托。」

「大商之主，帝乙子羨。」

「大商之主，帝辛子受。」

「送首相商容回府！」喜歡穆天行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穆天行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