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康熙三十年1691,辛末3月)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
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
往生咒念誦聲中,我跪爬在靈堂上環顧四周,青帳白幕,冷燭殘香,五個尼姑搖著法器圍著棺木兜圈。外廊下立著幾個下人,腰間的白布條印著星光搖搖擺擺,擺擺搖搖。
高塔跳下,神魂離體,以為會步入黃泉路轉生池,誰知橫死者只能於鬼道受苦。幸而年少時養過條鯉魚小李子,朝夕相處間聽我讀書,開了靈智,願以身相報,救拔我超出鬼道,轉世到現在這具身體身上。我也因此明白夢裡與我說話的小孩就是小李子。
只是,我愁苦的審視自己的手背,慘白皮下青血管,瘦骨嶙峋五指曲,三天來,雖沒洗過臉梳過頭照過鏡子,卻也知曉這幅新皮相著實不大靈光。
是的,我承認,我是相貌控,小李子捨身救我,我是很感激的。只是,為何,與我相處如此之久,我掰了掰手指頭,足有二十四年了,怎麼審美情趣沒得我一絲真傳,居然將我轉到這沒電燈沒抽水馬桶沒自來水沒浴缸物質文明極度睏乏的世界呢。
哎,我嘆了口氣,也不知小李子將自己轉生到那裡,恆河沙數的大千世界,緣份盡了,再見面又知是哪世哪劫。
踢踢踏踏腳步聲中幾個女人提著燈籠走了進來。
「二格格」領頭的女人行至我面前住了腳「照太太吩咐,雲姨娘的事都安排好了,格格只管放心守靈,等全了禮,依舊接回來一家團聚」
三天了,我依舊不知道現世的名字,只模糊知道自己是個小姐,生養這具身體的女人是個姨娘,嗯,如今我身旁棺材里躺著的就是。據說這位雲姨娘出身低微,是個舞伎,剛進府時也著實出過些風頭,只是生產後因姿色漸衰,抑鬱成疾,得了癆病,順帶將這個女兒也感染的骨瘦如柴,扛著全套癆病鬼的招牌。也因如此,姨娘離世不過半日光景,我便能有機可乘的成了這具身體的新主人。
太太,姨娘,一妻多妾,我越想越是愁苦,物質上如此不堪,精神枷鎖更難救拔。小李子,你這個傻瓜,放著好好的龍不做,報啥恩呢。就是報恩也該先問問我的意思,若知轉生這個世道,我寧可待在鬼道。鬼道不過七天才跳一次。在這裡,一天七次也不夠我使。
「家廟不比家裡,太太不放心,遂指了徐嬤嬤來伺候格格。徐嬤嬤是府里老人,最知規矩禮數,可見太太是真疼格格」陳嬤嬤突然停了嘴。眼瞅著我身後的奶娘金嬤嬤扯扯我的衣服,小聲提點「格格,格格,磕頭,快磕頭」
呸,我暗呼晦氣,頭碰到蒲團,后望中瞧見金嬤嬤也跟著磕了一個頭「奴婢斗膽,替格格磕謝太太恩典」
陳嬤嬤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太太說,因為雲姨娘的事,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特意賞了兩吊錢給大家打酒喝」
話音一落,廊下立著的幾個下人也都跪下了,齊聲磕頭「謝太太賞」
起靈,停靈,點穴,安葬,我木偶般任人擺布。終於一切都結束了,我有氣無力的在白衣庵廂房裡躺下,只盼接下來的守靈,無須如此辛苦。
咚,咚,咚,噹噹,當,似乎剛合眼不久,就被庵堂里的鐘鼓聲驚醒。好容易待鼓停鍾歇了,方欲合眼再睡,便瞧見徐金兩位嬤嬤領著吉祥如意兩個丫頭端著洗臉水進來,只得忍著渾身酸痛爬將起來,由著她們梳頭洗臉。
啊,痛,徐嬤嬤死命拉扯我頭髮,誓要將我的頭皮扯離身體。梳條辮子而已,至於嗎,我伸手護住自己的腦袋。
「啪」手被人大力拍開,徐嬤嬤的聲音在我頭頂想了起來「格格,別動。」
「格格就得有格格的樣子」徐嬤嬤的唾沫星子落在搖晃燭火下模模糊糊的銅鏡上,幾粒白點。我噁心的皺著眉,想著我的頭髮也難逃此難。衛生起見,還是老實些好。
待根根髮絲立好軍姿后,徐嬤嬤終於下去了,換吉祥跪舉臉盆伺候我洗臉。我痛苦的瞧著金嬤嬤黑乎乎的手指甲在銀盆里沉沉浮浮,嘩嘩水聲中,一塊散著餿味的舊棉布覆到我臉上。
這就算好了?瞧著吉祥如意收拾臉盆毛巾,我忽地想起三天來我竟沒刷過牙。齜著牙湊到銅鏡前,立見鏡面上乾涸的白點,我立刻痛苦的捂住了臉,小李子,對不起,我決定跳了。可待一轉念我便想起,來了這幾日,竟未瞧見一座高,這個小廟,連個木塔也不可得。嗚嗚,小李子,你狠,丟我來這麼個沒有高的世界。
早飯稀粥鹹菜,粗瓷大碗,粗瓷小碟,粗瓷羹勺,還好,沒啥油污,或許說這個白衣庵也實在沒啥油水。
飯後在房間靜坐,我掐著主持昨兒送的檀木佛珠打坐。既然一時半會找不到高,那就多喘會子氣。上食養體,呼吸養身。說不準啊,這坐著坐著,我就成神仙了。我以為轉生真實存在,想必神仙也是有的。
白衣庵,顧名思義,供的當是觀音菩薩。所謂既來之,則安之,觀音廟,自當念誦心經才是。
念經三日,徐嬤嬤過來與我說話「格格,姨娘雖說去了,但您還有老爺太太。您為他們想,也不該成日待在房裡,辜負了太太的好意。」
「是,是,是」金嬤嬤跟著幫腔「格格,您這樣傷心,雲姨娘地下有知,也不能安心」
有啥不安心,她真女兒不也地下了嘛。再說這些天,我紙錢燒了不老少,頭也磕的不老少,若還挑理,身體拿回去就是了,實話實說,這麼破的皮囊,我還真不想要。
吉祥,十五歲,如意,十六歲,在金嬤嬤的眼色指揮下,一左一右架住死命掙扎的我轄裹出門。殺人滅口嗎,拜託找高點的山往下扔我,千萬別偷懶啊。瞧見兩個丫頭面紅耳赤的模樣,我不敢再做掙扎,十二分的擔心她們氣力不夠,到時殺我個半死不活,豈不糟糕透頂。
穿過迴廊下到庭院兩個丫頭便鬆了手,金嬤嬤縫衣,徐嬤嬤做鞋,吉祥扎花,如意編繩。我捂著小小的心臟倚在美人靠上喘氣,原來,不是殺人滅口,原來,他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
呼哧,呼哧,只是這幅皮囊實在太差了,呼哧,呼哧,確實該多晒晒太陽。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