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先生可知?
況鍾拿起面前的茶杯輕啜一口,放下茶杯后問道:「你可注意到適才孫塗氏說到的時間?」
顧詩筠驚疑:「三年前的八月十五?」
「不錯,而偏偏那麼巧。那年的八月十五剛過不久,馮賜便去了北市集,托張貨郎送口信與他的母親,說自己與一女子情投意合。依你看,這女子會是誰?」
顧詩筠猜測說道:「你是說……孫玉珠?」
況鍾揣測說道:「馮賜說自己與一女子情投意合,而偏偏孫玉珠與孫琦產生口角的時候,也是為了一男子。你猜,孫琦可能會看得上馮賜嗎?」
顧詩筠覺得況鐘的推測頗為大膽,她困惑說道:「如此說來,那馮賜被孫琦栽贓陷害,趕出孫宅,也情有可原了。孫琦的目的便是不想讓女兒與馮賜在一起。那麼你說,會不會是二人舊情難忘,孫玉珠與馮賜私奔了呢?」
況鐘不語,許久之後忽然笑了一聲:「當然,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測而已,還是等嚴先生到此吧。」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嚴先生便來到了茶寮,只見他一身青袍,黝黑的皮膚,瘦小乾枯,活像一癆病鬼。他躬身下拜:「學生見過況大人。」
況鍾很驚異:「你認得我?」
「大人曾幾次去孫宅,學生是記得的。」
「嚴先生請起吧,敢問先生名諱。」
「不敢,學生姓嚴,單名一個行字。」
「嚴先生請坐。」況鍾待他落座后說道,「聽聞嚴先生酷愛下棋,在下與先生手談一局如何?」
「不敢,請大人賜教。」
古時茶館,不乏文人雅士光顧。琴棋書畫用度一應俱全,孫塗氏吩咐老闆拿來棋盤。
況鍾執白,嚴行執黑。二人於方寸棋盤間展開了廝殺。
顧詩筠雖然於棋道略懂,卻也看不明白,而孫塗氏更是不解,況鍾命人尋來嚴行,莫非只是想和他下棋嗎?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況鍾眉頭緊鎖,眼前的局面甚是兇險,斷、沖、連、做活,皆不得脫。
而嚴行則微閉起了雙目,似乎成竹在胸一般。
過了一會兒,況鍾啞然失笑:「在下班門弄斧了,多謝嚴先生賜教,多謝。」說罷,他將手裡的棋子拋回了棋盒裡。
嚴行拱手行禮:「大人,承讓了。」
「嚴先生棋力高深,本官不及。不知足下師從何人,竟然有這等深厚的棋力?」
嚴行也不隱瞞:「幼年時,讀書不知用功。每當讀累了,便手談一局,以作消遣。如今,功名沒有撈著,反倒是於黑白之物頗有心得了。」
他言辭間也不謙讓,皆因況鍾棋路平常,在他眼中不值一哂。若是謙虛,反倒顯得他虛偽了。
況鍾說道:「話說,我去府上的時候,曾經在孫小姐的房間中發現了一盤棋,可是你嚴先生的傑作?」
嚴行捋著鬍鬚,面露疑惑:「竟有此事?」
他細細思索了一番,說道:「那……當是……當是那個人所為了。可是此事又於理不通,他已經離開了孫宅三年了,何況從未去過後院,豈會……」
況鍾說道:「先生所指的,莫非是馮賜?」
「大人如何知道?」嚴行大驚。
況鍾笑道:「這麼說,馮賜也精通此道嘍?」
嚴行點頭說道:「正是。馮教頭為人正直忠義,常說他身為武夫,最佩服的便是我們這些文人了。因此,我們二人關係匪淺。他也會偶爾向我請教棋道。」
「馮賜的棋力如何?」
大概是嚴行所授,他哈哈笑道:「學生說句不恭的話,馮教頭的棋力,可要比大人高上一籌了。」
況鍾知道他說得是客套話而已。那棋局他曾經見過,自問絕不是對手。
「府上除了你二人,還有誰精通此道?」
嚴行搖了搖頭:「再沒有人了。大人有所不知,我們老爺想來不喜歡這些。府上的下人們又都是粗魯愚鈍之輩,也難得有這份靜心。」
況鍾卻皺起了眉頭:「聽聞三年前,馮賜因為偷盜府上的珍寶,而被孫員外趕了出去。此事你可知道?」
嚴行嘆了一聲:「如何不知?老爺第二日還專程講了此事,告誡我等不可起了貪念。」
「依你看,馮賜真的會偷盜財物嗎?」
嚴行神情肅穆,堅定地搖了搖頭。
「馮賜離開之後,你二人可曾聯繫過?」
「唉,從來沒有。」
「嚴先生最後一次見到他又是何時?」
嚴行的目光有些渙散:「還是在他離開劉宅的前一天了。」
「先生可還記得當日情形?」
精通圍棋者,記憶力都遠超常人,嚴行自然也是記憶猶新。
他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那一日,我在書房中臨帖,馮教頭走了進來。」
馮賜一見面便急切說道:「先生,在下向你道謝啦!」說罷,一揖到地。
嚴行嚇了一跳,他比馮賜要長十多歲,早就視這位小友為忘年之交了。他急忙放下筆,扶起了馮賜:「馮教頭不可,馮教頭為何行如此大禮?」
馮賜笑道:「多虧了先生,上次授我棋譜,今日讓我大逞威風。」
嚴行笑道:「此言差矣,圍棋一道不同於你們習武呀,重在修身養性,豈可逞兇鬥狠?」
「哈哈,說的是,嚴先生,小弟受教了。」
嚴行道:「你是如何贏了那人的,可否將此局復盤?」
馮賜當仁不讓,當即上前擺出了棋譜,且一一詳加說明。
嚴行看完后,半晌不語,只是捻須冷眼觀瞧。
似乎這局棋對馮賜來說很重要,他問道:「先生,如何呀?」
嚴行到最後,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唉,馮教頭,恕我直言。從這局棋來看,對方想必還是一個初學者。」
「先生高見呀。」
「這樣的對手,即便沒有我的指點,馮教頭也可拿下了。」
誰知馮賜卻說道:「不不不,先生誤會了。這次我贏了她,她央求著要我教她。嚴先生,你也知道我的本事,哪能隨便教人呢?所以,還得請你再授我一局棋譜才是。」
這等小事,嚴行自然不會推諉,他說道:「既然馮教頭有此心,我也當成全才好,只是不知你二人約在了何時?」
「就在三天後。」
嚴行笑道:「能告知此人是誰嗎?」
沒想到一句話,竟然令馮賜臉紅了,他靦腆說道:「此時,還不方便說,這絕非在下有意隱瞞先生。」
嚴行飽讀詩書,素有君子之風,於是輕輕點頭,不再追問了。
況鍾聽罷,沉吟一番問道:「馮賜說的是三天後,先生沒有記錯吧?」
嚴行篤定道:「絕不會錯。所以後來馮賜被趕出府,我心中也百般不解,為何他偏偏要這個時候偷東西呢?」
況鐘慢慢起身,走了兩圈,他站定了腳步轉回身來問道:「除了嚴先生之外,馮賜可還有什麼交好的朋友嗎?」
嚴行說道:「馮賜這人交遊廣闊,最喜歡和江湖上的朋友們來往。我常勸他,說橫推江南三省的名號太招搖了,但他卻不以為然。」
「平時常去什麼地方呢?」
「他常去的地方便是北市集了,那裡走江湖的人多,要不就是去各大鏢局裡會朋友。」
況鐘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久久不語。原以為找到嚴行,就解開了此案的謎題,哪知道還是無從得知馮賜的下落。
「不過,」嚴行忽然說道,「馮賜最好的朋友除了我以外,便是和他下棋對弈之人了。只是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馮賜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況鍾又重新望著窗外,呢喃道:「馮賜有一心上之人,先生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