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七十
()在搜城的那幾天,裴凌南一直惴惴不安。
她雖然如以前一樣,處理公文,並按時參加阮吟霄召開的會議,但每每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格外地留心。秦書遙說她是操閑心,耶律斛珠只是貴人之女。可裴凌南憶起那個小人兒粉雕玉砌的模樣,還是不忍心。
「你爺爺的,讓不讓老子活了!」楚荊河推門進來,看到裴凌南愣了一下,「你怎麼在這兒?」
「書瑤綉了你們成親時被面的花樣,讓我過來看看。你好像很不歡迎我?」裴凌南起身,哀嘆了一下,「唉,有些人真是重色輕友,前幾天還勾肩搭背地跟我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轉眼就為了衣服,砍自己的手足了。」
秦書遙聽到了關鍵,上前一把揪住楚荊河的耳朵,「你說誰是衣服呢?」
楚荊河嗷嗷地喊疼,「她瞎編的!你信你的密友還是夫君啊?」
「你還不是我夫君呢,少給自己臉上貼金!」秦書遙一腳踢過去,楚荊河抱著腳原地跳了兩下,哀怨地看著裴凌南,「都你惹的!」
裴凌南微笑,「你們如今是越發地不顧忌了,當著我的面也敢打情罵俏。看來我得跟皇上回稟一下,成親的日子越快越好。」
「凌南!」他們兩個異口同聲地叫,而後相互看了一眼,各自背過身去,耳根都有些紅。
裴凌南知道自己再留,是真的不便了,便告辭離開。
經過迴廊的時候,看到兩個士兵押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
她心下一驚,上前攔住,「這是……?」
士兵給她行了禮,「大人,這是寧王的側妃。」
女子抬起頭來看她,目光哀慟。
裴凌南見沒有耶律斛珠,便問,「郡主呢?」
「這個女人怎麼也不肯說,我們正要把她壓到丞相那兒去呢。」士兵說著,就繼續押李元淑往前走,裴凌南想了一下,向耶律齊住的地方跑去。
耶律齊親政不過數月的光景,處理起如山的政事來,頗為力不從心。
裴凌南問帶路的郭承恩,「皇上昨夜又是通宵都沒有睡?」
「可不是?誰勸也不聽。皇上那倔脾氣您也知道,少時只聽沈大人的,現在只聽丞相的。」
裴凌南進到屋中,耶律齊頭也不抬,「朕說過了不吃。」
「皇上,如果您不吃,恐怕在把如山的政務處理完以前,自己會先累倒的。」裴凌南把食盤端過去,耶律齊抬起頭來,「裴卿?你怎麼來了。誰讓你做這種事情的?郭承恩!」
郭承恩連忙上前一步,「皇上息怒。老奴見您一直不肯吃飯,束手無策,剛好裴大人來,便求她勸勸您。」
耶律齊瞪他一眼,又對裴凌南說,「朕一會兒會吃。」
「這都已經是下午了,再等一會,就該吃晚飯了。」裴凌南嘆了口氣,把食盤放到耶律齊的面前,「臣看,您是被丞相給帶壞了。事情可以再做,身體累垮了,可不一定能好全。」
耶律齊把奏摺放在一旁,乖乖地開始吃飯。他對裴凌南,不僅是君臣之情,更有些別的敬畏之心。這敬畏之心,許是少年時代,承沈流光的師恩。也許是因為,她是沈小妖的娘。
「這幾日忙於公事,一直沒有問你,小……裴大和阡陌還好嗎?」
裴凌南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來,點頭道,「好。跟著臣這個自己都需要別人照顧的娘,不如跟著他們的爹。」
「崇光皇帝……」耶律齊頓了一下,微笑,「很懂孩子的心思。」
「說起育人,流光可比不過丞相。皇上看看臣家的那兩個孩子,哪還有半點同齡孩子的天真?像兩個小大人,一肚子的心思,連臣這個做娘的都看不懂。」
耶律齊喝了一口水,「他們倆出生的時候,天降祥瑞,又有瘋道士傳說是帝后之相。丞相那麼教,也是用心良苦。你看,你們家不是很快就要出一個皇帝了嗎?」
裴凌南自嘲道,「起初臣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會跟皇室扯上關係。光兒這邊是定了,可阡陌,卻總是讓臣不能放心。所謂后,是一國之國母,放眼當今五湖,這孩子哪來的因緣際會做這個皇后?臣心裡不願信,可又覺得,命這種東西,不容易堪破。」
耶律齊被飯噎了一口,坐在椅子上捶胸頓足。郭承恩連忙上前遞水拍背,他這才緩過氣來。因為裴凌南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腦海里猛然地撞進沈阡陌當日在北軍軍營說的話,「你要娶我。」他心有餘悸地想,這所謂的后,難道落在他這兒了?
這麼想的時候,心裡居然還有些竊喜?耶律齊有點心虛,不敢看裴凌南,只能低頭吃飯。
「皇上,臣這次來,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你說。」
「李元淑和李家難逃罪責,但寧王之女耶律斛珠卻是無辜的。能否將她交給南宮碧雲撫養?」
耶律齊看她,「丞相的意思是?」
「斬草除根。」
「朕認為丞相說的有道理。」
裴凌南不以為然,「那皇上為什麼能夠放過南宮碧雲?為什麼連耶律擎蒼這個兒子都能放過,卻不能放過耶律斛珠這個女兒?」
「南宮碧雲戴罪立功,耶律擎蒼身份特殊。總之,這件事情,是丞相全權做主,朕也沒有辦法。裴卿若是想要有什麼轉圜,還是應該從丞相那裡下手。」耶律齊說得很誠懇,無半點推卸之意,裴凌南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從耶律齊的房裡退出來,裴凌南站在廊下發了一會兒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雪,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有些還落在她的肩頭。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頭,見是楚荊河。而楚荊河的身後站著阮吟霄,眸色暗沉,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說你,要把自己弄成雪人嗎?鼻子都凍紅了。」楚荊河為她把肩頭的雪花拍去,臉上有些興奮,「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李元淑被抓住了,這下能睡個好覺咯!」
裴凌南看向阮吟霄,阮吟霄卻有意避開她的目光。
裴凌南說,「有什麼好高興的,不過是要多死一個人。那耶律斛珠……」
阮吟霄淡淡道,「下落不明。」
「哦,這倒稀奇了,也有丞相找不到的人?」裴凌南冷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楚荊河看著裴凌南的背影,問阮吟霄,「這女人,好端端地,又生的是哪門子的氣?」
阮吟霄搖了搖頭,徑自往前走,楚荊河嘆了口氣,快步跟上了他。
裴凌南回到房中,卻是一份公文也看不下去。她滿腦子都是疑惑。為什麼耶律擎蒼和南宮碧雲可以幸免於難,而耶律斛珠不可以?一個五歲的小女孩,還不懂什麼叫政治陰謀,就要面臨父死母亡的慘劇。這並不是她的錯,這樣太過不公平。
她把公文都推到一邊,索性上床睡覺,誰知剛躺下,就有人敲門。
大冷的天,被窩溫暖,她不想去開門,所以也不應聲。誰知道敲門的人卻很執著,一下一下地敲著,足足敲了十多聲,她才終於忍不住,「誰啊。」
門外淡淡的一聲,「我。」
裴凌南一下子坐了起來,外面還下雪?他身體沒有大好,若一直這樣把他關在門外吹冷風,回頭老陸會把她殺掉的。她不敢再想,一邊披衣下床,一邊說,「你等等,我馬上就來。」
她跑去開門,冷風一下子灌進來,雪好像下大了。
「快進來。」她很自然地把阮吟霄拉進屋中,然後用力地關上門,「這麼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件衣服,那個狐狸毛的皮裘呢?別跟我說你沒錢。」她把火盆搬到他的面前,「趕緊暖暖。」
阮吟霄坐下來,蒼白的臉色漸漸有些回暖,「你不意外我來?」
「雖然不知道你來幹嘛,不過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吩咐就。」裴凌南給他倒了一杯熱茶,而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想必跟寧王案有關?這次落網的大都是你的政敵,又有崔家和李家,肅清了他們,從此以後,朝堂之上就沒有任何人敢跟你作對了。」
阮吟霄把茶杯放在兩掌之間滾動,猶豫了一下說,「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什麼?」
「以往你公私分明,很少把私人的感情帶到公務上來。是不是耶律斛珠讓你想到了什麼?」阮吟霄頓了一下說,「她的身世和你有些像……」
「丞相別誤會,一點都不像!我只是想起阡陌,覺得她可憐罷了!」
「小南……」
裴凌南站起來,搖了搖頭,「不要以為你能堪破人心。前塵往事,我早就放下了,也不會執著。只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為什麼能放過耶律擎蒼,卻獨獨不能放過耶律斛珠?」
「你懂的,不是嗎?你只是被你的惻隱之心蒙蔽了眼睛。耶律擎蒼的母親,是南朝人,她在北朝沒有任何的勢力,也無爭權之心。我見過她,也與她懇談過,算是知曉她的為人。但李元淑不同。她身後的李氏家族,就算因為此次的寧王案而元氣大傷,亦不會善罷甘休。她會成為政權鬥爭一枚棋子,包括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