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開國
楊天生對這幾個字眼十分贊同,連連點頭:「龍頭說得好,打仗必然燒錢,縱然打贏了,也會平白的耗去大筆銀子,非常划不來。我記得你曾經給我講過,大明朝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哦?」聶塵側頭想了想,貌似想不起來:「我何時說的?」
「龍頭天天給人上課,自然不會記得某一次的內容。」楊天生笑道:「那是差不多兩年前了,我們剛在馬尼拉站住腳的時候,那是城裡還沒有修現在的總督府,你在殘破的西班牙老教堂里給我們幾個人上夜課,說這個事是亥時三刻,街上巡夜的更鼓剛敲梆子。」
「你記得怎麼這麼清楚?」聶塵奇道。
「龍頭教導我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楊天生指指自己的腦門,憨笑一聲:「全裝在這裡面了。」
「你倒是有心。」聶塵心頭彷彿被什麼東西撩撥了一下,竟然有些感動,含笑道:「我當時說什麼了?」
「龍頭說,大明有個天底下最好的盤子,盤子鑲金鍍銀,裡面可以源源不斷的自動裝滿金子銀子,足以流傳百世,只要抱盤子的人不作死,就能傳世萬代,子孫永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外人根本搶不去。」
楊天生深有感觸的說著,嘆了口氣:「可惜朱家子孫不肖,把一個好好的盤子摔得殘破不堪,還到處借給別人,不但變出來的銀子越來越少,幾近乾枯,而且成為一個累贅,壓得人喘不過氣,這不是敗家子嗎?你當時舉了個例子,說陝北民亂,流民四起,全是大明朝自己搞出來的,天災不救,反而加賦,這不是逼人上梁山嗎?世道變亂了,朝廷又加賦來鎮壓民變,於是越鎮越亂,直到收不了場子。」
聶塵想起來了,他的確說過這樣的話,這些年來每逢有空,他就會把身邊的人聚集起來,開班講課,說一些政治方面的原理,這些話在後世幾乎每個計程車司機都能侃上一整夜,非常淺顯直白,算不得大道理,但對崇禎年間的普通人來說,卻不亞於醍醐灌頂的精神洗腦。
「對的。」於是他點點頭。
楊天生的話沒有講完,他接著說道:「其實吧,我一直沒想通,你說這麼簡單的道理,大明朝那麼多高官,都是讀書人,他們就不明白?皇帝是天子,從小錦衣玉食,當世大儒轉著圈教他,他會不懂?他們怎麼把大明這個金盤子搞成這個樣子?」
「他們都明白得很,怎麼會不懂?」聶塵背著手,沿著炮台的胸牆往前走,走到一處敵樓邊緣,再往前,高聳的檯子底下,就是菲律賓海廣袤的水面,一道道浪花洶湧而來,在炮台下方的礁石上拍得粉碎。
他指著浪花:「但他們不會去碰,不敢去碰,也沒能力拯救這個盤子,他們當中最傑出的人,也只能替盤子修修補補,把裂縫敷上顏料,粉飾太平。因為一旦去碰了,就會粉身碎骨,如同這浪頭一樣。」
「這是為何?」楊天生困惑道:「這是他們的江山啊。」
「是皇帝的江山,與旁人無關。」聶塵糾正他:「若是一個有能力的皇帝,就可以勒令臣子,把盤子儘可能的整個裹上一層釉,盤子就會煥然一新,但這需要大能力,一般的皇帝不行。」
他拍拍面前的條石,遠處有海鷗飛舞,掠過海面,爪子入水,留下一個小小的漩渦,但轉瞬就被浪花吞沒:「明朝歷經數百年,根深蒂固,早就養出了一批既得利益集團,這些人數量龐大,都把腦袋擠在金盤子里吸血,密密麻麻,你要在盤子里修修補補,就得把他們的頭拔出來,你說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楊天生還未答話,聶塵就自顧自的說了:「他們會把想修盤子的人啃了,骨頭都不會剩下,就算是皇帝,他們也會毫不留情的啃了,然後繼續在盤子里吸血,直到盤子枯竭,什麼也沒有了為止。」
「那就沒辦法了。」楊天生攤手。
「不,辦法當然有。」聶塵道:「我說了,只是沒有大力量的人辦不到,把頭同樣伸在盤子里的人縱然想到了,也辦不到,因為那會砸了自己的鍋。其實呢辦法很簡單,把盤子砸了,重新塑造一個,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猶如壯士斷腕,血流成河之後涅槃重生。」
「只是砸盤子的時候,那些伸進裡面的腦袋會一股腦的反噬,裡面可能還包括皇帝本人,你說,誰敢去修補這個盤子?想都不敢想啊。」
聶塵哼了一聲,把袖袍拂了兩下:「總之,正如我之前說的,明朝沒救了,救它等於自取滅亡,引火燒身!」
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在楊天生聽來再正常不過了,他想了想,猶豫了幾次,最終還在開了口。
迎著刮過頭頂的海風,楊天生輕聲道:「那麼,鄭芝龍鄭老大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豬油悶了心。」聶塵的話,淡淡的順著風飄了過來:「一輩子當海盜,現在卻想做官兵,怎麼可能?賊想要漂白,只有把官兵打倒,自己做官兵,把官兵變成賊,而不是靠官兵賞一身衣服就搖身一變了,那樣的話無異於魚鉤上的餌,釣你上鉤,利用罷了。」
「龍頭就看著他被官府利用?」楊天生這話有些逾越了,聶塵兄弟之間的事,就算他貴為總督,也沒資格參合的。
但聶塵沒有責備,只是依舊淡然的道:「有些事,說多了就沒意思了,人各有志,他若是撞了南牆,也未嘗不是好事,就怕他撞了一頭包,還一條道走到黑。」
「龍頭的話他一定會聽。」楊天生斟酌了一下,又勸了一句。
「呵呵。」聶塵卻冷笑了一聲:「我給他寫了一封信,若是有用,他自然會回頭,若是沒用,我親自回去效果也一樣,還會撕破麵皮,兄弟變仇人。」
他笑了兩聲,揮揮手:「跟這個比起來,南洋的事重要許多,我這段時間都不會離開馬尼拉,在這邊一切理順之前,商行會以南洋為重點,至於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這……」楊天生還想說什麼,抬頭一看聶塵轉過來的臉色冷得像塊冰,縱然有千言萬語,在那一刻也瞬間化為烏有了。
「不說這些了,說點開心的。」聶塵突然換上一張微笑的表情來,走過來拍拍楊天生的背,和他一起走下炮台的階梯:「我們的生意大起來了,已經慢慢不是一個商行能裝得下的了,我讓你思考一下在馬尼拉開府的事情,找幾個懂行的問一問,你做了沒有?」
「做了。」楊天生的腦子立刻從一團亂麻中摘出來,恢復到一個總督的清醒當中,把記憶中早已準備好的條文逐條說出來:「我請了澳門的蕃人,廣州府的師爺,福建的老舉人,林林種種,都是知道官府如何設立的老手,一共差不多五十多人,齊聚馬尼拉,搗鼓了差不多三個月,弄出了一個框架設計來,這兩天差不多成文了,就等送到龍頭案頭上做定奪。」
「開府設衙,不同於夷州那種,夷州是大明朝的衙門,蕭規曹隨,而馬尼拉要自成一派,獨立成國,所以要準備得仔細一點,儘可能的充分一些,該想到的一定要思慮周全。」聶塵看著腳下陡峭的階梯,邊走邊說:「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一開始不定好規矩,後面再改就要傷筋動骨,十分麻煩,我們這就回去,仔細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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