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羽千涔的同黨
很快,西市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蘇輕妍一人。
「二小姐!二小姐!」
一名家僕模樣的男子急步走來,面色灼急:「二小姐你怎麼在這裡?讓小的們好找!」
「你們——找我?」蘇輕妍仔細看他,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不由有些猶豫。
男子近前,躬身施禮,然後道:「二小姐可能不記得了,小的是袁府的僕從,適才在東安大街上,二小姐說不見就不見了,可把蘇夫人、大小姐和三小姐他們都急壞了。」
「糟糕!」蘇輕妍恍然大悟,這才省起,剛剛離開時自己竟然沒有和母親打招呼,獨自一人跟著人群走了,母親和小妹肯定是嚇住了,還有大姐……
「二小姐。」男子提醒道,「眼瞅著天快黑了,再晚城中該宵禁了。」
蘇輕妍轉頭,朝西安大街的方向瞅了眼,卻只看見一條空曠而清寂的街道,那些人早已消失不見,她雖然心中暗自擔著憂,卻也明白自己著實做不了什麼,唯有祈求上蒼護羽千涔周全。
輕嘆一口氣,蘇輕妍轉身朝那男子點點頭,方才邁步朝東安大街的方向而去。
「二小姐。」才進中院院門,沈媽便一頭汗水地匆匆迎上前來,「二小姐你去哪了?夫人都急壞了。」
「沒事。」蘇輕妍一臉平靜,「只是去瞧瞧熱鬧而已。」
沈媽本想再多幾句嘴,但蘇輕妍畢竟是主,而她是仆,於是只能收住話頭,小心翼翼陪著蘇輕妍回了內院。
蘇氏正在客房中團團亂轉,瞅見蘇輕妍,上前一把抓住,就開始不停地淌眼抹淚:「妍兒啊,你怎麼這樣不聽話?」
「是女兒不好,讓娘擔心了。」蘇輕妍淡然答道。
「你這孩子……」瞅著自己的女兒,蘇氏心裡有如一團亂麻。
「好了,娘。」蘇輕妍卻有些不耐煩,「要是沒事的話,我回自己屋裡休息了。」
「……」好像有一根針瞬間扎進心裡,蘇氏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女兒似乎有些和從前不一樣了,但到底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只能怔怔地看著蘇輕妍轉頭離去。
「娘。」蘇輕冉跺腳,「姐姐她……」
「管不了了。」蘇氏氣得變色,「早知如此,怎麼也不會捎她來京里,如今這個性是愈發地倔強了,還得讓你爹說說她。」
「娘。」蘇輕冉轉動眼珠,「你有沒有覺得,姐姐像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
「是嗎?」蘇氏卻一臉困惑,「那,會是什麼事呢?」
卻不說蘇氏與蘇輕冉百般不得其解,而蘇輕妍已經回到房中。
「小姐。」翠玉迎上來,「不是說出去遊玩嗎?到底是遇上什麼事了?」
什麼事?
蘇輕妍瞧她一眼,忽地伸手握住翠玉的指尖,把她拉進房裡。
「好翠玉。」蘇輕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我們倆從小就無話不談,對不對?」
「對啊。」翠玉點頭。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看見一個男人心裡就發慌,就情不自禁地想跟他走,無論天涯海角還是火海地獄,你信么?」
「啥?」翠玉不由瞪大了雙眼。
「跟你說不明白。」見翠玉傻眼,蘇輕妍只好鬆了手,獨自一人走到妝台邊,沉身坐了下去,手肘支頷,細細瞅著鏡中的自己。
肌膚勝雪,眸若晨星,尤其是兩片嫣紅的唇,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朵雨後初放的海棠。
「江山千里暮,燕趙一身輕。」
腦海里閃過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神態,鎮定自若,王者天下。
香腮上不禁浮起幾片紅霞,微微燙手。
「小姐。」翠玉有些沉不住氣,走到她身後立定,「你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拿起旁邊的妝盒細細把玩,蘇輕妍嗓音低柔,「總是牽挂著……」
「什麼?」翠玉一頭霧水,「小姐你牽挂誰呢?」
「沒有。」蘇輕妍覺得,心中堵得慌,似乎做什麼事都有些不寧,「翠玉,你去可以煮碗安神茶來,可好?」
「是。」翠玉答應著離去,獨留蘇輕妍一人在房中,她的目光緩緩落到手腕上的玉鐲上,心中忽然一動,接著所有的迷霧瞬間都散開了,彷彿有一道陽光透進來,讓她整個人瞬間精神振奮。
等翠玉回來時,見到的,只是一臉平靜的蘇輕妍。
「小姐,你的安神湯。」
「拿過來。」接過翠玉手中湯盞,蘇輕妍仰頭一飲而盡,將空碗放在桌上,站起身來,「我想休息會兒,你去外面守著,如果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別來打擾我。」
「是。」
翠玉應聲退了出去,隨手闔上房門。蘇輕妍走到榻邊,褪去衣衫上榻,安枕而眠。
次日清晨,陽光淡淡地映照在窗紗上。
「小姐——」翠玉推開房門,卻見屋中一片靜寂,她不禁有些疑惑,躡手躡腳地行至床前,輕輕再喚了一聲,仍然沒有得到任何答覆,她方才伸手撩開錦帳,卻見蘇輕妍側身躺在床上,這才緩緩地吁出口氣——原來小姐還在熟睡,自己還是去外面候著好了。
刑部。
抬頭看了眼門楣上那兩個氣勢凌厲的字,蘇輕妍不禁抬起手,用力地摁了摁胸口,感覺自己一顆心撲通跳得飛快。
已經站在這裡了,可是她卻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來這裡,而且是背著娘,背著姐姐,背著袁府里所有的人,偷了一件袁府雜役的衣服穿上,悄悄溜出角門,一路打聽來到這裡,要是讓娘和姐姐知道,肯定覺得她是瘋了。
而她也覺得,自己確實是瘋了,自從在城門處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已經是瘋了。
可——她就是想看看他,如此簡單而已,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會活著嗎?
會活著從這裡走出來嗎?
蘇輕妍不由得攥緊了十指——有一點不得不承認,他和她從前見過的所有男子都不同,又或者說,是她自己見識太淺薄。
沒有見過那樣的一個人,面對死亡都如此平靜,同時身上還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氣息。
令人身心安定。
又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
「喂。」一個粗沙的聲音突然響起,蘇輕妍渾身一震,驀地轉頭,卻見一個身穿公服腰懸大刀的差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在這裡探頭探腦地幹什麼?」
「我我我。」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一掃而空,儘管昨天夜裡已經在腦海中演練過千遍,臨到頭卻完全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一邊去一邊去!」差役很不耐煩地吆喝,「這裡可不是閑雜人等呆的地方!」
蘇輕妍站在那裡,傻傻地看著差役邁步走上石階,就在他準備伸手推開厚重木門之時,她一個箭步奔了出去:「求你,求求你。」
「你說什麼?」差役轉頭,滿臉奇怪地看著她,「你到底想幹嘛?」
「求你。」蘇輕妍將一團物事塞進差役手中,「帶我進去看看,好嗎?」
「進去?」差役多看她幾眼,「你可知道裡面是什麼地方?」
「嗯。」蘇輕妍點頭。
「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家是躲都躲不及,你還偏趕著往上湊。」差役說完,隨意將手裡的物事抖開,卻一下子怔住——但見一方瑩白絲巾里,裹著只通體晶瑩的玉鐲。
「西甸冰玉?」差役不禁低呼了一聲,再轉過頭上下仔細打量蘇輕妍。
「可以了嗎?」蘇輕妍卻似根本不知道這隻鐲子有多貴重,只是略覺焦急。
「你確定?」差役深吸口氣,「要把它給我?」
「是。」蘇輕冉點頭。
「好吧。」差役點頭,「我可以帶你進去,不過有一點,你最好弄明白,此處不是尋常地界,無論看到什麼,你都只能藏在心底,不可說與任何人聽。」
「是。」
見蘇輕妍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差役這才稍稍放心,將鐲子揣進懷中,伸手推開了門——
一股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蘇輕妍不由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咬著牙同差役一起進了內堂。
原來,這就是刑部的大堂——陰森、冷寂,讓人從頭到腳都覺得不寒而慄。
「你可快些看。」差役沉聲道,「再過會兒有人來了,你就得出去。」
「大哥。」蘇輕妍轉頭看他,「你能告訴我,大牢在哪兒嗎?」
「大牢?你還要去大牢?」差役的目光陡然變得警惕,「我說小子你到底啥來歷?是不是來給哥添亂的?」
「不是不是。」蘇輕妍搖手,用力咬了咬雙唇,「我其實,只是想來找一個人。」
「一個人?」差役的眉梢吊了起來,「什麼人?」
「他——他叫羽千涔。」蘇輕妍有些語無倫次道。
「羽千涔?!」差役面色陡變,驀地伸手扣住蘇輕冉的肩,「你說你找羽千涔?你跟他什麼關係?你是他什麼人?」
蘇輕妍左肩劇痛,不由低呼一聲:「沒,沒關係。」
「老王,你在幹什麼?」
一道粗嘎的聲音忽然傳來,差役轉頭看了眼,扯開喉嚨答道:「我這抓了個羽千涔的同黨!」
「羽千涔的同黨?」
剎那之間,幾十名差役從不同的方向衝過來,將蘇輕妍團團圍在當中,彷彿她是什麼重量級的逃犯,並且每個人的目光都不一樣,像刀鋒一般自她身上切過。
「呵呵。」其中一個滿臉鬍子的差役笑道,「這浮都上下談羽千涔人人變色,倒還有人鑽出來自認同黨的。」
「我……」蘇輕妍本想為自己辯護,可話到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抑或許,是她內心深處竟然渴盼著能與那男子扯上一絲半點的關係。
「何頭,你看現在怎麼辦?」
眾差役議論一番,又將視線轉向站在正前方始終一言不發的總捕頭何越。
何越卻一直沒有言語,只是反覆打量著蘇輕妍,眉宇間的神情卻很令人玩味。
「把他,送到牢里去,和羽千涔關在一起。」
終於,何越下令,立即有兩名差役走上前來,捉住蘇輕妍的胳膊,押著她轉身往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