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殘戾
剎那之間，蘇輕妍生出種衝動，想將自己的疑難告訴他，可是轉念一想還是作罷。
羽千涔不解其意，怔愕地看著她，老實說，他內心深處十分不喜她這種表情，是對他的疏離，也是不信任。
「或許有些事，我自己親自解決更妥當。」蘇輕妍說完，轉身朝寢殿走去，羽千涔不由得伸手將她抓住，拖回自己身邊，「你先把話說清楚！」
「真要說清楚?」蘇輕妍臉上忽然浮起一絲冷笑，「如果我告訴你，你那位前皇后未死，而是藏在暗處，時時刻刻準備著算計我，還有咱們的孩子，你信不?」
羽千涔臉色倏地劇變。
蘇輕妍看了他一眼，驀地抽出手來，揚長而去。
這一夜，兩人仍然共榻而眠，但誰都沒有言語，似乎都在各自想著心事。
輾轉反側良久，羽千涔仍然無法入眠，索性坐起身來，推了推蘇輕妍：「你說商靖萱未死，有何憑據?」
蘇輕妍也坐了起來：「你不信我?」
「當然不是。」羽千涔搖頭，「但此事太過蹊蹺，我……」
「是否蹊蹺，你明日著人查查不就清楚了?」
「呃。」
次日清早，蘇輕妍醒來時，羽千涔已不在殿中，蘇輕妍倒也沒有命人去找，起身走出寢殿，碧桐立即迎了上來：「主子，您昨兒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
「吵架?」蘇輕妍看她一眼，「本宮還沒這閒情逸緻……本宮倒是覺得，皇上的心思，最近是越來越小了。」
碧桐聞言，忍不住抿唇一笑：「不是皇上心思越來越小，而是皇上的心思都在您身上呢。」
「都在我身上?」蘇輕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隨即搖頭，「或許如你所言，但是終究……不似從前。」
「主子?」碧桐有些意外，「其實皇上對主子，已經極好，主子又何必苛求?」
「或許吧。」蘇輕妍點頭，「若論理，他是君王，我是他的后妃，自該一切以他為尊，可碧桐你細想想，過去本宮處處遵從他的意願，又得到了什麼?」
碧桐瞬間無言以對。
「所以，本宮決定，此後有些事情，本宮會親自出手。」
「無論主子做什麼，碧桐都會誓死效命。」
「我知道。」蘇輕妍點頭，「世上很多事，原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看的便是緣分，有緣分就會在一起，沒有緣分，或者是緣分到了盡頭，終究也只是一場空夢而已。」
「不過。」碧桐忍不住提醒道，「主子心中，只有皇上一人是吧?」
蘇輕妍默然。
「若主子心中唯有皇上一人，那麼為何不試著與皇上溝通呢?或許他可以幫助您。」
「我試試看吧。」蘇輕妍點頭。
事實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在東煌翼的折磨下艱難求生之後，她的性情比起從前確實大為不同，更加殺伐凌厲，稍有不遂心者，幾乎都會被她滅掉，縱然是對上羽千涔，也是如此，出手毫不留情。
晚間羽千涔回宮時，卻見蘇輕妍坐在妝台前，一臉靜默。
「妍兒……」他不由得近前，走到她身後站定，抬起雙手，放在她的肩上。
蘇輕妍端然不動，只是沉默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羽千涔略覺驚異：「你怎麼了?又有誰招你惹你了?」
「倒也沒有。」蘇輕妍拿過一盒胭脂，在掌中把玩，「不過是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
「什麼事?」
蘇輕妍這才站起身來，在殿中慢慢地跺著步：「如果我找到商靖萱，皇上是否能將她交給我，任由我處置?」
「你想怎麼處置她?」
「也很簡單，把她送去爍金池，只要她能承受得了折磨，本宮就放過她。」
羽千涔臉色微變：「妍兒，這——」
「怎麼?」蘇輕妍目光炯炯，「捨不得了?」
「朕，」羽千涔想笑，只是那笑容卻有些牽強，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妍兒，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是啊。」蘇輕妍微微一笑，「怎麼還會和從前一樣呢?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如果還和從前一樣，那就是我蠢了。」
「你想怎樣，就怎樣吧。」終於，羽千涔垂下頭，有些無奈地道，「朕還有些事要處理，今晚就不陪你了。」
「恭送皇上。」蘇輕妍側身一福，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目送羽千涔走出大殿，然後回到妝台前，取了一支鳳簪，斜斜地插入鬢間，方才起身出殿，進了東配殿中。
東配殿已經改成小皇子羽嘉瑞的居處，作為皇帝最寵愛的兒子，羽嘉瑞所享受的一切非宮中其他人可比，不僅有四名乳娘伺候著，還有六名宮女，六名雜役宮侍，負責羽嘉瑞的日常起居。
看見蘇輕妍進殿，所有人趕緊起身行禮，蘇輕妍令所有人平身，然後走到小床前站定，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酣然沉睡的羽嘉瑞。
她滿懷的憤怒與痛苦，也只有在看見羽嘉瑞時，才會一點點平復。
伸手握住羽嘉瑞柔軟的小手，蘇輕妍喃喃低語：「瑞兒，母妃一定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言罷，蘇輕妍彎下腰來，在羽嘉瑞的額頭上，印下深深一吻。
她之所以心心念念地要除掉商靖萱，並不全是為了宣洩心中的仇恨，更是出於本能，身為母親的本能。
她不僅是羽千涔的后妃，更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無論誰敢傷害她的孩子，都會受到她百倍千倍的報復！
御書房中，羽千涔沉默地站立著，隨手拿過本奏摺，原本想細看，但是腦海里卻全是蘇輕妍的身影，揮之不去。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些日子的努力，已經足以平息她心中的憤怒，未料蘇輕妍的怒火卻越燃越烈，差點將他也給吞沒！
思及此處，羽千涔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
夏安城站在殿門外，將皇帝的焦灼與不安盡收眼底，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
羽千涔抬起頭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小夏子，你在那做什麼?」
夏安城這才躬著身子進殿，曲膝跪在案前：「皇上可是想討娘娘歡心?」
「你這傢伙，倒成了朕肚子里的蛔蟲。」羽千涔忍不住失笑，「就算你猜得對，那眼下卻該如何?」
「皇上……」小夏子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有什麼你就說，看朕做什麼?」
「其實，小的認為，皇上只要真心待娘娘，娘娘總會有感覺的。」
「真心?」羽千涔略感意外，「小夏子，你一個宮侍居然還懂這些?」
小夏子臉上流露出几絲苦笑：「奴才哪裡懂什麼，左右不過是話本子看多了，倒也懂了，世間之事千奇百怪，但要說真心，卻是少之又少——恕奴才多句嘴，娘娘與皇上在一起，雖有數年，但皇上請捫心自問，可曾重視過娘娘?」
羽千涔沉默。
「皇上總是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去找娘娘，而娘娘來找皇上時，皇上卻總有千百個借口推託，時間一長，娘娘怎會不傷心，不難過呢?」
「小夏子……」羽千涔聞言嘆息，繼而擺手，「你去吧，有些事，朕要仔細想想。」
小夏子躬身施禮，繼而退出，羽千涔端坐在案后，反覆思索著，若是從前，他是絕對不會將小夏子的話放在心上的，可仔細一想，他和蘇輕妍之所以會到今日這番田地，確實和他自己有極大的關係。
他自幼時起迭遭磨難，深諳人心涼薄，是以對身邊之人信任度極低，再加上長年經營月影衛，越來越諳熟權謀的同時，也不會輕易沉溺於感情。
當她懷著滿腔的熱戀來尋他，他的回應卻極其地冷淡，而他想要挽回之時，她的心卻漸漸疏遠……或許有一天，她會懂得他的苦心，但是那個時候，想來他已經不在世上了吧?
思索良久，羽千涔起身隱入密室，召來月玄。
「這是朕的密旨，你一定要收好，將來有一天，或許能用上。」
月玄接過密旨，不由得疑惑地瞪大雙眼：「皇上，這……」
「其他的話朕不想多說，你一定要照做。」
「屬下遵命。」月玄領命而去，羽千涔則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妍兒，便讓朕好好地陪你最後一程吧，從今日起，無論發生何事，朕都能坦然面對了。
乾嘉殿中。
蘇輕妍端著銀碗，正小心翼翼地喂羽嘉瑞喝湯，手腕忽然一抖，銀碗與勺子同時墜地，湯汁四下飛濺。
「奴婢該死。」兩名宮侍趕緊跪下。
蘇輕妍抬頭看了她們一眼：「都起來吧，趕緊收拾一下。」
宮女連連點頭，隨即手腳麻利地將地板收拾乾淨，重新送上來一碗湯。
耐著性子喂羽嘉瑞喝完半碗湯，蘇輕妍心中卻愈發地不安，叮囑乳娘好好地照看羽嘉瑞，便轉身走了出去。
在廣乾殿外，蘇輕妍停了下來，抬頭望向那巍峨的大殿，沉默良久，方才提著裙幅，一步步拾級而上，最後在大殿門外立定。
不知道過了多久，沉重的殿門「吱呀」一聲打開，羽千涔從裡面走出，突兀看見她，先是一愣，臉上繼而浮起淡淡笑意：「妍兒?」
「你還在生我的氣么?」蘇輕妍眸光澄凈。
「沒有。」羽千涔朗然一笑，「朕是天子，胸懷四海，豈會生氣?」
「那——」蘇輕妍握住他的手，「我們回去吧。」
「好。」羽千涔點頭，「朕看了幾本奏摺，也著實有些餓了，正想著你熬的湯味道最好，還想央著你給朕做呢。」
夫妻倆握靜彼此的手，一同朝乾嘉殿的方向走去，這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可羽千涔的眼中卻不禁浮起一絲瑩亮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