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番外之顧瑜政
最近的寧國公府老太太倒是舒心了。
想想之前,家裡出了那麼多腌臢事,兩個孫子一個孫女竟然不是自家的血脈,老太太險些氣死,癱在床上幾天下不來,一口氣差點過去。
那段日子,哪裡敢出門,便是過節都懶得應對,不過隨意讓底下兩個媳婦支應一下罷了。
丟人,丟人丟到了這份上,老太太沒臉見人,甚至跑到鄉下的別苑住了一段。好在丟人現眼的事總算過去了,如今顧錦沅當上了皇后,還生下了小太子,小太子金尊玉貴人人喜歡,這一下子,過去的那些事都不怎麼有人提了,便是偶爾說起來,也
都是同情安慰老太太。
「咱們這種人家,向來都是往好里想,哪裡想到這家子竟然有這種齷齪,你們這是被人給害了,幸好發現得及時,趕了出去就好,也免得亂了血脈。」
周圍人等自然一疊聲地贊同,紛紛安慰老太太,又痛罵鄙薄一番昔日那胡大將軍家的無恥。
老太太這才得了安慰,心裡好受了,慢慢地也就覺得臉上有光了。
其實自己孫女當了皇后,自己兒子是國丈了,她自然是面上也有光,走在燕京城裡,那是數一數二尊貴的老封君,哪個敢在笑話什麼!
其實論起來,燕京城裡這些百年大戶,誰家沒點齷齪事,大家心知肚明不捅到明面上罷了,如今自家正是烈火烹油一般,人人捧著,誰還再提,也就這麼過去了。
而老太太另一樁順心事則是,自家那萬年板著臉的兒子,竟然也有了笑模樣,彷彿有了人情味,通人性了,不再像之前那麼不近人情。
前幾日她家那兒子過來給她請安的時候,竟然突然和她說起來,說宮裡頭的小太子怎麼招人喜歡,說小傢伙笑得露出粉紅的牙床,笑得多麼喜人。
老太太真是喜出望外。
她自然也是喜歡宮裡頭的那個小太子,偶爾間也進宮去看看,不過每次都只是看一眼,連抱抱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聽兒子說,自然多問了幾嘴。顧瑜政那萬年冰著的臉,此時竟然難得含笑,越發多說起來:「我去的時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在,本來阿寶兒是被太皇太后抱著,誰知道他看到我,竟然沖我咧嘴笑,
還對著我抬抬手,當時我就趕緊抱過來了!」
作為臣子,他不好說的是,那時候太上皇站在旁邊那酸溜溜的表情呀!
顧瑜政想起這個就忍不住再次笑了,三十多歲的男人,多少年沒笑了,笑起來溫潤如光,眸中更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老太太見他高興,便想起一樁心事,本來平時都不敢和他提,生怕惹了他,但如今瞧他心情好,也就大著膽子說了,卻是顧瑜政續弦的事。
他如今不過三十七歲,雖說當了外祖父的人,但其實風華正茂好時候,平日自己出去走動,倒是頗有幾家有意,甚至言語中提及的都是燕京城裡有名望的侯門姑娘。
老太太當然有些指望,趁著現在自家風頭正盛,趕緊給兒子娶個年輕續弦,生養幾個孩子,往日那些就可以徹底抹殺了。
誰知道顧瑜政聽到這話,那笑就漸漸收斂了,淡聲說:「母親休要提這個。」
說完后,人家便告辭了。
屋裡老太太愣了半響,從窗子里看著兒子走在院子里的背影,嘆了口氣。
兒子這臉變得真快啊!
——
其實如今燕京城裡,頗有幾家看準了顧瑜政,想要這個女婿。特別是那些家裡有才貌雙全庶女或者旁支的,那更是恨不得趕緊塞過去——畢竟自家親女兒跑過去給三十多歲男人當續弦不捨得,庶出旁支過去,那就是高攀了,該偷著
樂了!
福雲公主自然是看到了這情景,心裡便開始難受起來。其實顧瑜政整整比她大了二十歲,身份上又差著輩分,她和那個人是絕無可能的,但就在她十四歲那年夏日,她過去二皇兄處玩耍,誰知道走到二皇兄宮門前的水亭,她
調皮,在那裡憑著欄杆去夠水裡的荷花,卻一個不小心栽進去了。
她是會水的,但架不住當時猝不及防,自是狼狽,幾個丫鬟驚做一團,侍衛們束手束腳。
恰好當時這位寧國公經過,見這情景,倒是鎮定得很,當即命侍衛救人,又命丫鬟取來了衣袍為她遮寒,又讓人去請御醫,可以說當時場面亂作一團,多虧他來了。
他就是幾句話的功夫,好像所有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她也很快被妥善照料,先送過去了就近的的側殿。
福雲公主永遠記得,當時自己被那寬袍包攏住,在一片沁涼中抬起頭,卻見那人已經邁步離開。
那個朝堂沉浮數年的男子看起來沉穩淡定,一身紫袍襯得那風姿獨特,走路間衣袂翻飛,好一個挺括端方的男人。
那一刻,福雲公主心一下子漏跳了一拍。
當晚,福雲公主得了風寒,燒得稀里糊塗的時候,她腦子裡想著的都是那個背影,夢裡恍惚,她落水了,那個人將自己的手伸過去給她。
那雙手好生溫暖寬厚。從那之後,福雲公主便存了一樁心事,每每總是暗地裡打聽,並不敢明目張胆地問起來,旁敲側擊,比如故意問起來顧蘭馥,問起來寧國公府老太太,或者問起別的什麼
人,由此帶出一些顧瑜政的話題。
只要那話語中稍微提到這位寧國公,她心裡都想吃了蜜一樣甜滋滋的。她慢慢地知道了許多關於這位寧國公的事,知道了當年他和陸青岫的那一段,也知道了如今他們夫妻不和睦,她總是遐想著,他並不是那種拋棄髮妻的人,定是有什麼不
得已的難處。
這段心事隱秘無人知,她也從來沒想著有什麼結果。
後來顧錦沅進了燕京城,她慢慢地和顧錦沅熟了,又知道了胡家的那些事,她的心自是疼得要死,原本虛無緲縹的一絲情愫,慢慢地放大,變得清晰起來。
她甚至想著,其實若是不考慮輩分之差,他如今身邊無人,為什麼她不可以爭取一下嗎?
他也許還記得她,畢竟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是他從天而降,指揮若定,解了她的狼狽。
這麼想著的福雲公主,在知道自己母后開始商量著為自己訂親后,終於坐不住了,她開始糾結難眠,而當她知道有人想將女兒嫁給顧瑜政后,更是受不了了。
終於在多少日子的輾轉難眠后,在一個花好月圓的夜晚,她堵住了顧瑜政的去路,在那裡等著他。
顧瑜政乍看到她也是意外,之後倒是慈和地笑了下,叮囑她說時候不早了,便是過節,也不該太過在外流連,一時又要命人送她回去。
她當然不肯。
他說話的語氣,分明是對一個晚輩的關切,這讓她不喜,一時衝動,她命左右退下,上前說了自己的心事。
是一股腦說的,說之前沒敢多想,說完了之後,她臉紅耳赤,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他顯然是意外得很,即便是再沉穩若定的人,怕是也不曾想到這一出。
福雲公主臉上火燙,心跳如鼓,她咬著唇,安靜地等著,不遠處燈火通明,她卻躲在這裡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過了很久,顧瑜政終於道:「天不早了,公主還是回去吧,公主說了什麼,我只當沒有。」
說完這個,他撩起袍子,轉身就要走。
福雲公主看到這個,急了,一步上前,直接扯住了他的袖子:「你,你當我是隨便說說嗎,我是說真的!」
顧瑜政皺眉,看了看那被扯住的袖子,淡聲道:「公主,請自重。」
聲音清冷平淡,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
一句話幾乎把福雲公主的所有期望盡數打碎,她咬著唇,緩慢地抬起頭來,看到那深邃的眼睛里,卻在裡面看到的是冷靜和理智。
不帶一絲絲感動的冷靜,更沒有絲毫的眷戀,彷彿早已經燒燼的灰,恍惚到沒有任何的期望。福雲公主眼淚落下來了,她望著他:「真的不可以嗎?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太過突然,但是你要娶妻是不是?我不比他們好嗎?我永遠不會有什麼別的心思,我只要守在
你身邊就行了,我可以連孩子都不要,就守著你!」
顧瑜政定定地看著這個年輕姑娘,年輕到和自己女兒年紀相仿的姑娘。
當遠處的燈火亮起來時,他看到有光照進她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泛著澄澈的淚光。
他輕嘆了口氣,抬起手來。他的大手溫和地撫了下她的頭髮,像是撫著自己的女兒般:「你還太小,根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時候不早了,雖帶著侍衛,到底也不合適,早些回宮去吧
。」
說完這個,他轉身走了,這次真得走了。
福雲公主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他那背影最終消失在夜色中,薄薄的唇兒顫得發不出聲。
過了很久,她終於蹲在那裡,捂住嘴巴,壓抑地哭起來。
自己話說到這份上,他依然把自己當成一個晚輩。
——
顧瑜政說,時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但是他自己卻不想回家。
他的家早就沒了,他也回不去了。
他摒棄了左右,背著手,就那麼信步往前,也沒什麼目的,隨意漫行,最後來到了護城河橋下,卻見不遠處幾個年輕男女正放花燈,花燈璀璨耀人,幾個男女說說笑笑。
他看著那些年輕人,倒是想起來剛才的福雲公主。
自然是有些意外,沒想到竟然聽到一個年輕小姑娘這麼對自己說。
他站在那橋下,看著護城河中倒影的粼粼燈影,不由輕嘆:「我竟然還沒老。」
當爺爺的人了,覺得自己老了,老了后,就差不多人生走到盡頭了。
但竟然有小姑娘這麼說,也許他還不夠老。
他苦笑了一聲,之後手伸進懷中,摸出來一個荷包,那荷包有些年月了,上面的綉線都快褪色了。他打開那荷包,一縷秀髮便露了出來。
那縷秀髮是陸青岫的。
「青岫,現在錦沅一切都好,我再也不用操心了,我算是做到了當初答應過你的。」
身上責任已了,不用操心了,他也可以離開了。
離開這燕京城,帶著她的這縷秀髮,四處走走看看,看盡天下山水,讓她去看看她不曾有機會看的。等到他白髮蒼蒼走不動的那一日,便是他們相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