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之事
()「阿九,你來了。」
他倆正說著,譚香君聲音便從小里傳了出來。
她早早聽見阿九與雲苓說話,便有些坐不住,但又不願急匆匆地現身,只是自個兒在屋內,換了身衣服,再理過髮絲。等這一切做完,阿九與雲苓尚在邊說邊走,甚至為個歸龍山形之事耽擱了起來,她就忍不住開口催促了。
——這兩人,難道不知她心裡正七上八下么?
雲苓將阿九領上,笑嘻嘻地說:「阿九哥哥,苓兒去給師娘和你倒茶!」
小咩也歡叫一聲,自動自發地跳到小板凳上坐好。
譚香君瞅小咩,道:「小咩,方才房先生來過,你可知道?」
小羊羔茫然地回望。
「你可要當心,往後見到那人,立馬躲得遠遠的,明白了么?」譚香君笑道。
「咩?」小咩不解。
譚香君說完,卻是朝著道方向看去,道:「苓兒,不是倒茶去么?怎麼還不走?」她故意與小咩說話拖延了,怎麼還不見雲苓離開呢?
「啊?啊、苓兒這就去了!」雲苓沒料到自己會被發現,急忙紅著臉轉身離開。
阿九納悶地追到門邊去查看,卻被譚香君叫回:「阿九,你過來。」
「嗯,好的。」乖乖地到茶几對面坐下。
不等他坐正,譚香君便急問:「小寶怎樣了?」
阿九一愣,隨即笑道:「還好啊,小寶長得挺好的!」
「……生下來了?」譚香君驚問,「是男是女、啊不,應該還是一顆御卵?是怎樣的顏色?喜暖還是喜涼的?」
「沒生下來呢!還在香君肚子里!」阿九道。
「還、還沒生下來?」
阿九用力點頭。他從包里掏出一封信來,得意地說:「這是香君寫給香君的!」
「啊?」
「呃不不、是我那個時候的香君,寫給你的!」阿九露出牙齒,笑道,「我不敢跟她講我去了哪兒,就哄騙她說,我去找一個很有名的大夫,尋點好方子來養腹中小寶。」
「然後呢……」譚香君不解地望著他。
阿九得意道:「那時候的你,正急需尋求大夫呢,就老老實實地把之前遭遇何事,身體有何癥狀,都寫下來了!」
「……」——阿九你實在太頑皮了。
譚香君腹誹著,又突然覺察古怪:「為何急需醫者,莫非是出了什麼事,傷著了小寶?」
阿九撓頭,臉色黯了黯,只點點書信:「你看這信上寫的,就知道了。」
譚香君懷疑地看看他,又瞥一眼坐得端端正正不知神遊何處去了的小咩,將信函拆開觀看。
「咦這字是……」
「是九族當初用的文字。」阿九解釋說,「帝曾經下令,讓族中巫官都使用鳥文,但我等平民就學不來了。」
譚香君定定地看著那信。
阿九好奇道:「怎麼,認不得字?」
他頓了頓,興奮地靠上前,笑道:「哪個字兒不認識?我~教~你~啊!」
譚香君睨他。
還沒等她說話,小咩就啪嘰一聲跳起來,用半寸長短的小犄角飛速撞向阿九的下巴,把他撞翻在地。
然後它自己痛得嗚嗚叫,扎進譚香君懷裡直發抖。
譚香君將信舉得高了些,淡定地無視方才的變故,自顧自看信。
她可不是認不得這些文字,但許久不見,一筆一劃,首先勾起的,竟然是幼時習字的回憶,或許還有與父母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心中感慨萬千,她略讀了幾句,便有些目眩。
待阿九嘀嘀咕咕地從地上爬起,譚香君就問他:「信內提到帝遇刺,是怎麼回事?」
「哦,不就是我去帝宮尋人之前的事兒么?聽說帝俊宴請百鳥時候,有一人,身披鳥羽,意圖行刺,當夜帝宮裡就亂成一片。」阿九拈著一撮頭髮,道,「后又陸續發現數人,潛伏在百鳥之中什麼的……結果我去的時候,恰好撞見有可疑人影逃逸,就替它挨了一箭啊!」
譚香君似懂非懂地點頭:「那捉到了么?可疑的……」
「差點沒捉到我!」阿九指著自己道,「若不是我直接掉到你這兒來了,那帝宮兵將逮著的,絕對就是我了!然後說不定還要禍及全族呢!」
譚香君吃驚地望著他。
「當、當時如此兇險?」她說,「為何沒見這書信上有半分提及?」
阿九大咧咧地笑道:「那事再兇險,也跟香君的肚子無關嘛!香君自然不會寫上去啦!」
「咩啾!」小咩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噴嚏。
「……」阿九撓撓後腦勺,承認道,「好嘛,其實,我就沒告訴過香君……她還以為我之前沒去過帝宮呢!」
「究竟是怎麼回事?」譚香君看著書信,道,「信上寫說,在宮中時,受了驚嚇,腹中劇痛……」
阿九嘆氣道:「香君是這樣跟我說的——」
那時香君雖然有孕在身,但肉眼並不能輕易看出端倪來。
她是個乖順聽話的女孩兒(現在貌似也是),父母之命,不能不從,便老老實實入帝宮之中,聽從女官安排,做些臨時增多出來的活計。本以為幫了這段日子的忙,到宮裡不缺人手的時候,就能回去了。
可誰知道,宴席持續七天七夜,到中途時候,突然出了亂子。
聽說是席間有人出手,意圖行刺帝俊。
帝俊在登上帝位之前,亦是神祗之中騎射作戰的高手,雖然給人打了個突然襲擊,險些被得手,但終究還是有點自保的能耐,避開要害,並且當場將行刺之人擊斃了。
眾女子嘰嘰咕咕地說著聽聞的小道消息,香君並沒有怎麼在意。
她只想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勞役,離開帝宮回族裡去,好好養著腹中的小生靈。
然而帝宮卻嚴格地封鎖了起來,里三層外三層,裡邊的不讓出去,外邊的也不許入內,說是還有刺客在宮中潛藏,要一一搜捕出來,不能留有遺患。
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反正帝宮裡吃喝都還不錯。
香君如此想著,隨遇而安了。
到第五日,她負責照看西北角塔的燈火。從午後時分起,她就守在塔上,一邊發愣,一邊留意著燈油份量,不時地添上少許。
後來她聽見宮中發生騷動,有人大喝護駕,又有追打的兵器之聲。
她大氣不敢出,只趴在欄杆上,露出一雙眼睛,朝著那處動靜探看。自然,在高大的層層宮牆之中,她什麼也看不到。
但是,很快就有一條黑影從那處嗖地躥出,一飛衝天。
那黑影本是要直接從上空逃走的,誰料天頂上掛著鎮宮法器,轉眼將它逼了下來,它只得朝著帝宮角落逃竄。它朝著西北角來了。
香君驚訝地瞧著那黑影。
她來不及躲避,只得抱著燈油,縮在塔上,眼見那黑影從自己身旁掠過。
追兵大呼小叫地趕了過來,她急忙護著肚子,躲到了一旁的閣里。後來似乎追兵還架出了連弓,朝著賊人逃逸方向射出不少支羽箭來著,香君躲著人群,只是聽見了動靜,並沒有親眼得見。
「射中了!」「墜下去了!快追!」
聽著如此的嚷嚷聲,她只覺著十分吵鬧,並沒有想到受傷之人與自己有關。實際上,她後來也沒有被告知……
香君告訴阿九的要緊之事,發生在當天夜裡。
值了班數個時辰的班,她瞌睡得很,回到居處,匆匆洗漱一番,連藏在被子里的糕點都沒啃,就睡著了。
半夜時候,她被人捂住嘴搖醒,睜眼看時只覺漆黑一片。
對方壓低聲音道:「你看見我了?」
香君又驚又怕,並不明白對方是指何事,只拚命搖頭。
「午後,我逃出宮去,你確實看清了?」對方再問。
香君唔唔地搖頭。
對方道:「縱使否認,可既然我能記住你,你沒道理記不住我的長相……」
——那兵荒馬亂的誰有精力去注意你長得是圓是扁啊!
香君在心中哀叫著,她試圖掰開對方的手,可是,即便使出了全部功力,震在對方身上,也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不僅如此,她釋出的真力竟然連床帳都無法吹拂到,就被對方吸走了。
對方卻感到古怪,悄聲道:「你這是……什麼功法……」
香君搖頭。
「哼,假以時日不容小……」對方說著,聲音卻低得聽不見了,全身的重量,也壓在了香君身上。
香君一動不敢動。
但她很快就驚覺一個事實:對方似乎……暈過去了?
她飛快地掀開來者,跳下床去,手慌腳亂地逃出門。過了半晌,她才穩住心神,遲疑地又返回來,點了燈,朝床上看。
——嚇,這張臉,不是帝俊本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