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寒光,爬牆(一)
()暴雨狂嵐之夜,本應該待在家裡,修養生息。然而,似乎有太多的人,喜歡在這樣的天氣下,長途跋涉,找人「聊天」。
寒光營·營房區——
當容雲一個人從戒堂來到寒光營的營房區時,這裡已經一片黑暗,受訓了一天的侍們都在抓緊時間休息,在寒光營,沒有侍敢浪費休息的時間。
容雲站在洗漱間內,手拎木桶,從汲水池中提了滿滿一桶水,然後,舉過頭頂,當頭淋下,當然,剛剛上過葯的背部被他避過了。
「嘩——」「嘩——」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空間,洗漱間原本空空的門口,赫然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轟隆——」一聲驚雷。
容雲的背影難得有些僵硬,然後,好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他放下用完的木桶,慢慢地轉過身。轉身過程中,淋濕的衣服與披散的黑髮,漸漸變干。
「昭雲,你怎麼來了。」容雲有些哭笑不得。
白色的身影,也就是尹昭雲,合了雨傘戳在一邊,一步一步走到容雲對面。
「不能來么。」尹昭雲說,他的聲音清如冷玉相擊,隱含著一股肅殺。
「……能。」容雲很無奈。按說他現在身體狀況極差,有好友在身邊,他可以補個眠,應該高興才對,然而,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想讓好友看到他現在這個「丟人」的樣子,原本,他是盤算今夜可以適當休息一下,明天才見庄儀的,結果,沒想到今天就遇到了,還是性格火爆的尹昭雲。
說起來,寒光營中守備最為寬鬆的地方,大概就是目前容雲所在的營房區了,因為這裡居住的本就都是侍衛,還都是些「低賤」的侍,派人保護,實在是不值得。所以——
「啪——」的一聲,尹昭雲極其囂張地在洗漱間內打開了火摺子,舉到容雲面前。
「……」容雲。他除了乖乖地給人看,還能怎樣。
火光照亮容雲的同時,也照亮了尹昭雲。尹昭雲依舊一身白衣,左手抱琴,清冷,肅殺,美貌。
「你……」尹昭雲在看清容雲蒼白臉色的一瞬間,捏碎了手中的火摺子。
其實,以他們的內功與眼力,黑暗中打個架絕對不成問題,不過,想要看清臉色這種細節,還需要火折。
黑暗中,尹昭雲深深蹙眉,對於兼職殺手的他來說,容雲身上的血腥味,太鮮明了,可以想象傷得有多重。
「我沒事,別生氣,昭雲。」見尹昭雲還算心平氣和,容雲勾起一個抱歉的微笑。想起自己剛剛清洗完,頭髮還沒有編起來,抬手繼續打理自己。然而,還沒等容雲編好頭髮,他的感知就給他帶來了另一個,幾乎讓他以手撫額的無奈信息。
洗漱室門口,悄無聲息地,又出現了一個人。
「阿閑,……你也來了。」容雲招呼。
「丟人」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最初的尷尬過後,兩位好友的相繼「來訪」,他還是非常高興的。
「咦,我是『也』啊,真遺憾,不過找您還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剛剛的火光,我不知還要轉悠多久。話說,我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百忙之中千里迢迢啊,您有沒有感動?您怎麼就跑到寒光營這種地方來了呢,火摺子上交了吧,所以,這位公子才是剛剛的指路明燈吧。——在下庄儀,幸會幸會,不知閣下怎樣稱呼,哦,黑燈瞎火的不太禮貌……對了,剛剛那火摺子呢,算了,我自己來……」來人自然是庄儀,從他跨步進門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極具個人特色的發言,直到走到容雲與尹昭雲面前,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一邊從懷裡掏火摺子,一邊還在說。
「……」這個,就是尹昭雲對庄儀的第一印象。
說起來,容雲對庄儀的個人愛好向來非常包容,他原本打算靜靜地等著庄儀的「寒暄」結束,然而,隨著好友的慢慢走近,他的眼光漸漸深沉。
庄儀取出火折后,沒有先關注尹昭雲,而是直接又往容雲面前舉。
「……」一個兩個都是這種反應。面對好友的這個舉動,容雲雖然依舊目光深沉,卻還是不由得勾起了一個歉意而無奈的微笑。
而庄儀在看清容雲這種表情的一瞬間,自動消了音。容雲傷得不輕,他有心理準備,想說點什麼,卻被自家好友兼主君的這種熟悉的、「平靜而又不祥」的關注,看得一陣心虛動作一頓——他來之前已經特意把自己打理了一遍,還是被看出來了?
庄儀想收回舉著火摺子的手,消滅證據的同時也消滅好友的關注,卻被容雲不知何時抬起的手「溫柔」地擋了下來,火摺子就這麼僵在了容雲臉頰不遠處。
「昭雲,這是庄儀,他不喜歡大家叫他『阿姨』,你可以稱呼他『逍閑』。阿閑,這是尹昭雲。」容雲似乎沒有感覺到臉頰旁的微微灼熱,遵守禮儀,先為兩個初次見面的好友,進行了相互介紹。
尹昭雲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微妙,但他還是無聲地對庄儀微微鞠了一躬。
「……」庄儀現在心中的感覺,那真叫一個欲哭無淚: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一時情急就忘了某人的彪悍,他絕對不會對某人的強大感知與醫術懷抱僥倖。面對尹昭雲,庄儀還了一禮,隨即便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快說點什麼,轉一下注意力。
「……?」尹昭雲。
看著尹昭雲的疑惑,庄儀用眼神悄悄瞥了容雲一眼,似乎永遠玩世不恭的俊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意思是:別問為什麼了,快!
說實在的,尹昭雲氣質清冷,向來沉默寡言,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居然剛見面就讓他幫這種忙,所以,結果不理想的話……不要怪他。
「……今晚真吵。」尹昭雲。
「……」庄儀。他錯了,眼前這傢伙明顯比明旭還「冷」,不該指望。可惜,當庄儀頂著巨大的壓力,打算自救時,容雲已經對他開口了。
「阿閑,為什麼要急著『百忙之中千里迢迢』的過來,你幾天沒睡了?」容雲看著好友,用他那種獨特的溫和的聲音問道。庄儀比他料想的提前一天到來,容雲原本並沒有多想,然而,隨著剛剛庄儀越走越近,他發現庄儀運行內功的氣息居然如此急促而後進不足,明顯是疲勞過度,他的第一反應是:阿閑遇到了危險?隨即覺得憑庄儀的本事短期內不至如此,然後又驀地記起庄儀剛剛「寒暄」的內容,於是,有了這句話。
「……」庄儀被這句直切要害的話,問得一臉鬱悶。有沒有這麼恐怖,難道,他以後連「廢話」都不能說了嗎?
昨天午夜,他收到暗部消息,說:「烈王小演武場訓子,血濺長鞭,其後,令親子為侍」。
這是烈親王府的那些禁軍在清晨便流出的消息,然而到達庄儀手中時已是當天午夜。庄儀的暗部屬下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們的頭兒,在看到這個消息時,會如此震驚,幾近失態,這個消息沒什麼啊。
庄儀的屬下不知道,「烈王親子」其實就是他們的主君,但是,庄儀再清楚不過!
如果只是血濺長鞭他還能理解,但是,為侍?!為什麼?討厭那個白痴的話,烈親王應該傾向於直接趕走那個白痴才對,當然白痴不容易趕走,呃,這個他也插手不了,但是,為侍?既然討厭,為什麼還要主動留下人?難道陛下的身份出了什麼問題?
懷著這樣的擔心,庄儀一刻也沒有耽擱,顧不上自己忙得要死,幾天幾夜沒有好好休息,直接連夜啟程,寶馬加鞭,疾速趕往長毅。途中,他又收到「韻華軒烈王親子與國舅爭執,配寒光營」的密報,以及容雲的「速來」。
他能不急嗎?寒光營?!烈親王到底怎麼想的!?
庄儀相信某人的能力,但是,某人的白痴他更深信不疑。
庄儀知道,當初,司徒楓給容雲出「獲得喜歡」這個主意的時候,其實最主要的目的,是引導容雲以一個比較接近正常兒子的心態去面對父親。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好友骨子裡的「暴君」本質與雷霆手段,而對於重要的人,又可以溫柔體貼到讓人絕望的程度。如果不引導一下,讓容雲直接以他的「真面目」去面對父親,可以想象,容雲將會是一個多麼不、招、父、親、疼、愛、的兒子——既不懂得尋求父親的疼愛,更不會給父親疼愛他的機會。
這樣的話,那個白痴什麼時候能學會正常的親情,學會讓長輩心疼自己,最終學會愛惜自己?
既然怎樣都要保護烈親王,那麼,不如引導容雲去做一個正常的兒子,去討父親的疼愛。他們相信,那個白痴真心去學怎樣討父親疼愛的話,還是能夠學會的——所以,關鍵是要讓那個白痴有「討父親疼愛很重要」的想法。
然而,此時此刻,庄儀發現,他自己因為擔心,一時情急之下趕過來確認容雲的安全,很有可能讓司徒楓的「心血」付諸東流。容雲發現了他的「急」,必然會問他為什麼這麼「急」,他怎麼說,告訴容云:我著急,是因為發現您的父親對您的態度非常不正常,絕對不光是因為不喜歡您,肯定還有別的深刻原因,無論是因為您的身份還是其他什麼的,總之都是非常危險的麻煩。
這麼說?那完了,以容雲「溫柔體貼」的性格,肯定是保護父親為優先,選擇直接去處理麻煩了,而容雲出手去處理麻煩的話,烈親王這裡就要跟雪翁一樣,失去機會了。結果,可想而知,就算最後皆大歡喜,就算最後烈親王再喜歡那白痴有什麼用,白痴還是白痴。
說,還是不說?不說的話,容雲自己去查,會不會後果更嚴重?庄儀在猶豫。
倒霉的是,庄儀還不知道,其實已經晚了。容雲雖然沒常識,但是不是沒知識,更不是智力有問題,陰差陽錯之下,他早就利用懾心蠱,先「解決」了「討父親疼愛很重要」這個問題,然後,發現了一個又一個麻煩,並且,正在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