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千與千尋(蜜月番)
她端著髒水穿過一道道轉角,走到窗邊的時候,窗外下了很大的雨,窗戶關的死死的,只能隱約看見那些精心栽培的鮮花被大的七零八落的樣子,其中就有她最喜歡的的鈴蘭。
她打開窗戶,將髒水倒了出去,正要關上窗戶回去的時候,靜謐的夜色里忽然有一股非常強大波動。
她靜下心來看過去,就在窗戶的半空中看到了一道黑黢黢的身影,那身影沒有實際的身體,似乎是個靈體,來油屋的靈體並不多,不過在油屋外面遊盪的卻是不少,都是些生前受盡痛苦,死後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她的目光移到了那道影子的頭上,那人帶了個慘白的如同紙質一般的面具,面具上有著不知名的愁色,怕是個無臉之人。他靜靜的,獨自在那裡淋雨,看起來竟是有些可憐。
可是,這個世上,誰不是可憐人呢,只不過有的人看得見,有的人看不見罷了。
她收回視線,轉身將窗戶關好,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窗外,那道黑色的影子直直的對著她離開的方向,眼睛里的愁色微微散去,面具上的表情淡了許多,他齜了齜牙,鋒利的牙齒尖刀一般劃過嘴角,全然都是尖銳。
她走回屋子的時候,油屋裡的主管忽然來找她,說是,主浴室無人打掃,要她趕緊去,她轉眼就將這事兒忘了個乾淨。
過了些時日,油屋裡忽然來了個人類的小女孩,說是湯婆婆親自簽了勞動合同的姑娘。
湯婆婆是油屋的主人,是個會魔法的瘋婆子,油屋便是這荒山野嶺的澡池,用來招待四面八方的妖怪神祗,只要給錢誰都能在這裡尋歡作樂,油屋不過是有錢有權之人的歡樂場罷了。
那個叫小千被分配到了和她一起做工。
她心中唏噓不已,又是個被抹掉了名字的姑娘啊,真可憐。
她們一起在油屋做工,一開始她是瞧不上小千的小身板的,不過漸漸的,小千做得越來越好,她也就對她多了一分照拂,在這裡,弱者是得不到尊重的。
一日夜裡,忽然又下起了大雨。
她和小千一起去倒髒水,走到了曾經的那扇窗戶前,她猶豫了,去了另外的地方倒水,回來的時候,看到了那扇未關上的窗戶。
是曾經的那扇。
窗戶沒有關上,是小千做的,她是這油屋裡唯一的人類,還存留著人類的善良,所以她沒有關上窗戶,或者說,她好像把什麼不好的東西放了進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可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她揚唇笑了一下,伸手關上了窗戶。
打掃完主浴室,他們一天的工作也算完成,殊不知,竟有人在外面發現了腐爛神的身影,竟然有不知道什麼地方而來的腐爛神來到油屋洗凈腐爛。
湯婆婆是非常厭煩小千,雖不知道什麼緣由,不過,替臭得發爛的腐爛神洗澡一事理所當然的安排在了她和小千的身上,小千去拿藥品牌子,她放好了一池的水,等到小千抱著牌子回來的時候,腐爛神已經到了,他一腳踩進了池水裡,頓時惡臭熏天,幾乎要把她和小千熏暈過去。
小千拿牌子換到了很多水,但是低級的藥品根本就不可能洗乾淨腐爛神身上的髒東西。
這樣可不行啊,她轉身去了拿藥品牌子的地方,還未走到,忽然在一個被腐爛神熏得寂靜的角落裡,默默的伸出了一隻細細的手,那手裡拿著許多高級藥水的牌子,她抬起眼睛,看到了那張慘白的面具臉,是那個雨夜裡的靈魂,無臉男。
他將高級牌子塞進她的懷裡,頂著愁容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咿咿呀呀的似乎想要說什麼,不過,他仍舊不會說話,不過眼神卻很真誠,他想把這些東西都給她。
她根本不拒絕,對著這個雪中送炭的傢伙露出一個微笑,笑著說:「我叫小玲,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她就要走,不過覺得自己這樣走了好像不太好,又加了一句:「有時間的話,請你吃東西。」就是不知道靈體吃不吃東西啊。
黑色的靈體看著她的背影,用力的點了點頭,盯著他的背影,又傻乎乎的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發獃。
等她回去的時候,主浴室已經被淹了,她將高級藥品的牌子扔給小千,便站在外面等著,裡面已經水漫金山了,她還是在外面等著好了。
不一會兒,高級藥水就將腐爛神洗了個舒暢,小千竟然還在腐爛神的身體里發現了常常的釘子,湯婆婆見此,趕緊叫人上來幫忙,小千,和他們一起在腐爛神的肚子里拉出了廢棄的馬車和大量的雜物,直到再也出不來髒東西的時候,一邊的湯婆婆忽然開懷大笑,笑的合不攏嘴:「那可不是什麼腐爛神,那可是龍王啊,現在我們發了。」
龍王被伺候的渾身舒暢,長嘯一聲而起,尾巴掃過屋子,飛了出去,有人才發現屋子裡那堆臟東子上面全是砂金。
湯婆婆這次可說對了,他們發了!
唯有小千獃獃的站在一邊捏住自己的手掌。
她揚唇一笑,估計龍王走的時候,給了小姑娘什麼好東西,不過這依然跟她半毛錢關係沒有。
她走上前和人一起撿砂金,那可是湯婆婆最喜歡的金子。
等到收拾好的時候,她拿了些吃的給小千送去,小千正獃獃的看著自己的拳頭髮呆,她問小千在看什麼,小千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她把東西遞給她,轉身睡覺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小千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她醒過來,外面天光微霽,正是睡眠的最佳時候。
在油屋,日夜顛倒,白日里都是睡覺的,只有晚上才營業,所以白天基本是沒有人出去的。
可是小千不見了。
她起身,正要推門出去,才發現屋子的角落裡藏著一道黑色的影子,是無臉男。
她把他拉到沒有陽光的地方,皺著眉頭看他,「怎麼白日里出來了,不是晚上才可以出來嗎?現在日光很強,你快回去吧。」
無臉男用力的搖搖頭,面具下的眼睛帶著深深的哀求看著她,似乎非常想和她待在一起。
她無力的輔助自己的額頭,懶得多說話,不過還是說:「你知不知道,白天你出來可是要灰飛煙滅的。」
回答她的是靈體遞上來的一堆吃的。
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來的,都是些平日里吃不到的好東西,竟然還有自己最喜歡吃的烤蠑螈,簡直太棒了。
無臉男將東西一窩蜂的塞進她手裡,用手指著它們示意她吃,眼神非常殷切。
她臉上的不耐煩消了幾分,看著好東西忍不住揚起眉眼,彎著眼睛笑了起來,伸手狠狠地拍了拍無臉男的肩膀:「真是太謝謝你了!」
看著她嚼著烤蠑螈的模樣,無臉男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只是他生前的表情太過哀愁了,即便如此也沒能讓他的面色明媚起來。
她看著他的模樣,吃的滿嘴流油,「話說,那天是小千把你帶進來的,你為什麼。」
無臉男看向她,眼神非常專註:
她也不矜持,直接問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無臉男面上出現了一絲名為疑惑的表情,不過這樣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他獃獃的看著她的臉,然後似乎是羞澀了,靜靜的把頭埋下去,幾乎要埋進身體里般。
她笑的齜牙咧嘴的,眼睛像是綴滿了天上的星子,好看的不得連,但是她卻沒有半分女孩子的羞澀和矜持,反而拍拍他的肩膀:「看樣子,你是喜歡上本姑娘了?」
無臉男頗有些無地自容,似乎沒見過這樣的姑娘,簡直太豪放了好嗎?
他的羞澀讓她肯定了心裡的想法。
不過嘴上卻說:「想來你也不會喜歡我的,我這樣無趣,沒有人情味,你應該喜歡小千才是,說吧,你是想讓我為你和小千牽線搭橋的是嗎?」
無臉男顯然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茬,急忙搖了搖頭,否認她的說辭,他嘴巴里依舊咿咿呀呀的,想要說些什麼來解釋,然而,他並不會說話,只能可憐巴巴的看著面前的少女,緊張的連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可是,靈魂是不會掉眼淚的。
所以,他面上的愁苦成了一片重重的哀傷。
她見他反應這樣大,頓了一下,才覺得自己的惡作劇玩大發了。
有些人呢,是永遠不能夠開玩笑的,因為他們會當真,顯然無臉男就是其中一種。
「好啦好啦,跟你開玩笑的。」她扯了扯他的衣服,黑黢黢的,看起來起還真像是個惡靈。
「我呢,就是個喜歡自由的傢伙,」在他抬起眼睛哀愁凄楚的看向她的時候,她繼續說:「我可能不會喜歡你,所以,你要是喜歡上我呢,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你確定你仍舊要喜歡我?」
無臉男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似乎根本就沒有聽懂她究竟是在說些什麼。
她無力的扶住自己的額頭:「你真的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無臉男繼續點頭,嘴裡併發出「吱吱」的聲音。
想來他也是知道,聽懂了就吱一聲這個道理的。
她笑了一下,知道他這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接著說:「那你以後白天就不要出現了,晚上再出來,想見我的時候,就來見我,我會試著和你做朋友的。」
得到她的回答,無臉男幾乎悸動的快要哭了,用濕漉漉的黑眼睛看著她,那種眼神,像是剛出生的稚子般乾淨明媚,不過眼底卻帶上了不知搭配什麼時候染上的清愁,真是個惹人憐惜的傢伙。
如果他再換張不那麼滲人的臉蛋,想必絕對會是迷盡天下女孩子的情中聖手,只可惜生不逢時,成了這副樣子。
她心中暗自嘆氣,不過依舊笑的明媚,「那你現在就先回去吧,晚上再來好嗎?」
無臉男十分聽她的話,點點頭就慢慢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抱著吃的倚在窗前,聽著屋子裡發出的陣陣打鼾聲,決定在這些同事醒過來的時候,一舉解決掉這些吃的,哼!
從那天早上開始,之後的每一天,她都會見到無臉男。
有的時候是在工作做完的某個街角,有的時候是在下雨的天色,他會站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窗邊等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給她帶來各式各樣的好吃的,不遺餘力,小心翼翼的討好她。
她會有某個瞬間,覺得這個傢伙,真是老天派來救她的。
不過很快,湯婆婆就發現了油屋的不正常,有一日打掃衛生的時候,她出去透氣,聽見湯婆婆對白主管說油屋進了髒東西。
白主管名叫白龍,是湯婆婆的手下,從她來這裡的時候,他就已經跟著湯婆婆一起學習魔法了,她對他並無多少了解,想來是在油屋很久很久的人。
她聽見湯婆婆讓白龍出去完成一些任務,似乎是些很危險的任務,湯婆婆嘴裡提到了另外一名叫做「錢婆婆」的人,讓他當心,還說到了什麼印章,白龍很快就化作一條帥氣的白鱗綠鰭長龍,在空中長嘯一聲,朝著很遠地方,似乎是海的另外一邊,沼底的方向去了。
怕是要做什麼壞事去。
她搖搖頭,轉眸在不遠處發現了一直偷偷看她的無臉靈體。
她露出一個笑容,還是這個傢伙在她眼睛里,看起來那麼真實。
就連身為人類,秉性善良的小千都未曾讓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們都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了,這樣的人活的很累,卻也很精彩。
然而,她對他們只有旁觀的份兒,就連羨慕也並無。
油屋裡無盡歲月似乎消磨了她所有的熱情,讓她變得事故而冰冷,沒了最初能夠讓她在意的東西。
她到現在還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在這裡她叫小玲,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父母是誰,為什麼來,曾經一切,她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她這一生,都會停留在這裡,湯婆婆的魔法沒有消失,她將永無自由。
「過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無臉男招手。
無臉男見她叫她,幾乎是瞬間就到了她身邊。
他將準備好的烤蠑螈遞給她,她這一次沒有接過來,反而靜靜地看了他半晌,在他驚慌難安里,輕輕開口:「今天之後,你就不要來找我了。」
無臉男恐慌的睜大眼睛,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說。
「你走吧,」她伸手摸了一下他薄薄的,冰冷的面具,他的面容依舊愁苦,她說:「離開這裡,去真正屬於你的地方。」
「你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如果你繼續待在這裡,你會有危險的。」湯婆婆的魔力很強大,無臉男看起來很弱小,需要保護,若是真被湯婆婆發現了他的存在,他一定會被趕出去,再被趕出去之前,湯婆婆可不容許有人侵犯她的地盤,她會懲罰他,很有可能將他大卸八塊,或者榨取他存在的所有價值。
她不希望看到那天。
自由的東西,便是靈魂,也應該是無拘無束的。
所以。
「離開這裡,去真正屬於你的地方,如果可能的話,請你一定要得到救贖,投胎轉世。」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揪了揪他人皮似地面具,笑的春花絢爛:「下輩子可千萬別過得太辛苦,否則死了表情還要這麼悲劇,讓人看了真是一點不開心。」
無臉男獃獃的看著她,眼睛里都是拒絕,他搖頭,見她無視,他拉住她的手,眼睛里的恐懼再也盛不下。
不要,他的眼睛說,不要讓我走,沒有,沒有想離開你的。
然而,她根本就不看他的眼睛,或者說,她已經不在乎他想要說什麼了。
她現在要結束他們之間的關係。
「好了,就說這麼多了。」她拉開他的手,不容置疑的盯住他的面具,靜靜的說:「等會兒,你就離開吧。」
她放下他的手,轉身想要離開,離開之前忽然想起什麼,叮囑:「記得,晚上再離開,你是靈體,陽光會讓你非常難受。」
說完這句話,她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他獃獃的站在原地,看著那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小小的手掌幾乎捏成了黑團,他的表情非常的悲苦,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跟他分手,他們不是都已經好好的在一起了嗎?他也想要對她很好很好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是他做的不夠好,還是她已經不再喜歡了?
還是,她已經喜歡上另外的人,不要和自己好了?
他不允許。他的拳頭捏的死死地,面上的表情由哀愁變得猙獰起來,他怎麼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可是他的身體,怎麼這樣冷?明明他是個惡靈啊。
「冷。」許久許久,就當他要站成雕塑的時候,嘴巴里終於發出了一個聲音:「冷。我好冷。玲。」
她回到集體居住的屋子,輕輕關上屋門,淡淡的鬆了口氣,她捂住自己心跳的非常快的胸腔,無臉男這個傻子終於搞定,要是再這麼下去,不止無臉男會遭殃,如果被湯婆婆發現自己和無臉男有交集,估計自己也是無法倖免的,現在,無臉男已經跟她沒關係了,出了油屋,他愛幹嘛幹嘛去,她已經管不著了。
然而,她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如果無臉男真的這樣好對付,他也不可能成為不能轉生的靈體。
她原以為的結束,根本就不是結束。
那天,他跟同行做值日的青蛙多說了一句話,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發現那平日里總是喜歡偷奸耍滑的青蛙君不知道去了哪裡,無緣無故的失蹤了。
油屋裡經常少人,這根本不算什麼,也就沒人管。
可是那些人接二連三的消失的事情,事情就蹊蹺了。
覺得蹊蹺的不是油屋裡人性麻木的那些污垢之人,而是她自己。
她發現,只要她對誰笑過,和誰多說一兩句,或者誰給了她一點委屈難過,第二天在油屋裡就再也看不到那個人了。
這一切都是針對她來的。
她知道的很清楚。
可是究竟是誰在暗地裡觀察她,又是誰這樣無聊?
再次有人消失的時候,她已經坐不住了,她靜靜的在角落裡思考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在這裡,對她好的也就是有那個人了。可是她不是已經讓他走了嗎?他一直都很聽她話的啊。
她越想越不對勁,當天晚上下班等其他人都散場了,才靜靜的走到他們曾經相遇的那扇窗戶邊上,她伸手打開窗戶,外面又開始下雨,她在雨幕里看到了那張哀愁的面具臉,當初他也是這樣的,不過現在有點變了,至少他的顏色變得有些凶戾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突然明白了世事的感覺。他的身體也大了很多,似乎被什麼東西撐大了一般,看起來很怪異。
她什麼都明白了,然而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
看到她的時候,他臉上出現了一種名為驚喜的表情,眼睛一瞬不眨的盯著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貪婪。
「玲。」他結結巴巴的喊了一下她的名字,想要把手伸向她:「冷。好冷。」
他想要摸摸她的樣子,可是在看到那扇窗戶的時候,他停下來了。
她說的話,他都記得。
他沒有在油屋裡,他就在這裡等她。
還好她來了。
他就那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似乎期待已久的事情終於夢寐以求。
可是。
可是她卻說:「油屋裡消失的人是不是你乾的?」
她十分開門見山,沒有一點溫柔情意。
他的表情頓在臉上,不敢再看她,靜靜的低下頭,疏忽揚起腦袋,露出一張血盆大口,鋸齒一般的尖牙,還有紅彤彤的口腔內壁,像個無法滿足的黑洞一般,看的她難受不已。
「真是你乾的。」她放在窗扉上的手靜靜的垂了下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看著她,扯出一個苦苦的笑容來。
明明是你不要我了,現在卻來問我為什麼?
「我,我明明那樣喜歡你的。」他忽然開口說話了,聲音聽來很熟悉,不像是他的聲音,這個聲音卻讓她震耳發聵,這個聲音,是那隻青蛙的聲音。
他本是不會說話的,又怎麼用青蛙的聲音說話,答案已經容不得她裝下去。
「你把他們都吃了。」她說:「為什麼要吃掉他們?」
無臉男被她的質問問了個正著,他的臉上出現了剎那的痛苦之色,瞬間又面無表情起來。
「我不高興。」他用青蛙賤賤的語氣說著十分沉重的話語:「我不高興你和他說話,所以。」所以就把他給一口給吃掉了?
靠!
她都想爆粗口了。
不過她忍住了,「那其他人呢,你又把他們怎麼了?」
「端菜的吃掉了,打掃的吃掉了,說你壞話的吃掉了,對你不好的也吃掉了。」
所以這一切還是她自己惹上來的大麻煩?
靠!
「你為什麼吃掉他們?」她憋住表情,面不改色的說:「你可以把他們打一頓,只要不打死就可以,為什麼要吃掉?」
「因為不高興。」
「為毛不高興。」
「因為,你不理我了。」
她無語問蒼天,「那你,那你還能把他們給吐出來么?」
「嗯。」
她瞪大眼睛:「那你趕緊把他們給吐出來,吐出來就沒事了。」
他搖搖頭,像是智商高漲了,孩子般的:「我不吐,我吐了,你又不來了,我不要。」
她頭疼讓你過得非常厲害:「你做一切都是為了讓我找你?」
他不好意思的點了一下頭,十分羞怯。
她:「這,這這這。」這又怪我咯?
「你要怎樣才不這麼傻?」她扶住腦袋,「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共同語言,我連你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也是,我們在一起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他搖頭表示不理解她的話。
「這麼說吧,」她不決定跟他走懷柔路線了,「我讓你走是因為你已經被這座屋子的主人發現了,她可能會傷害你,我呢,把你當成我的朋友,不想讓你受傷,所以我決定不和你來往了,你要是想活命呢,就不能到處蹦達知道嗎?」
他呆住,傻兮兮的看著她,半晌沒有回神。
她以為他被嚇傻了,趕緊將手從窗戶里伸出去,在他面前揮了揮:「怎麼嚇慘了吧?」
殊不知手伸出去的剎那就被黑乎乎的爪子給抓住了,靈體臉上出現的表情可不是什麼恐懼和害怕的樣子,而是一種說不出去的興奮。
「原來你不是因為不喜歡我了,喜歡別人了才和我分手的,你是因為保護我的對嗎?」
「廢話!」
「我知道了。」無臉男再次低下了頭,她細細看了他一眼,才發現他黑嗚嗚的耳朵竟然有點泛紅的痕迹,真是見鬼了。
「我會把他們都還回去的。」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不要擔心我,我什麼也不怕。」
「你只是不知道湯婆婆的厲害,」她的眉頭皺的很緊,「你這麼弱小,她會把你殺死的。」
「湯婆婆么。」他用非常小的聲音念著這個名字,然後抬起眼眸跟她相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知道了。」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要逃走的樣子,她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漂亮的眼睛里那些亮晶晶的星辰慢慢的消散了,「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你一定不要被她抓到,等明天你找時間把他們都放了之後,就離開這裡吧,如果有機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我不和你分開。」他在雨夜裡渾身濕漉漉的說:「我不去任何地方,得到任何人的救贖,我只想跟你呆在一起,任何人都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你,願不願意等等我?」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這是要幹什麼?」
「別擔心,」他的聲音里終於有了一點點的笑容,「三日之後,你來這裡,我會平安的回到你身邊,屆時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會改變。」
說完這句話,他執起她的手,湊到自己的嘴角親了親,那滿嘴的獠牙幾乎把她給嚇得心臟病都要出來了。
他最終在她目瞪口呆里鬆開她的手,在半空中慢慢的朝著另外的地方,漸漸的離去。
「喂!」她驚慌失措的看著自己的手心,對著黑黢黢的背影大喊:「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我就在這裡等你,哪兒也不去。」
回答她的之後細細的雨水之聲。
等到天,明的時候,這裡將變成汪洋大海。
她提心弔膽的回到屋裡,手臂上已經濕透了,她打了個哈欠換了睡衣,才發現小千竟然不在,她沒多想,躺在被窩裡思考著無臉男的事情,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小千才回來,說是發生了一些大事,要去沼底一趟,她不明因由,問了鍋爐爺爺,才知道,小千來這裡的時候並不是一個人,她是和父母一起來的,只不過父母吃了油屋為客人準備的食物被湯婆婆的魔法變成了兩頭豬,她要找到回去的路,救回自己的父母。
而一直看起來嚴肅冰冷的白龍主管竟然是她的朋友,一直在為她出謀劃策,否則作為人類的小千根本不可能在這裡安全的生活下去。
只不過這一次湯婆婆交代給白龍的任務實在是太重了,白龍身受重傷,還得罪了湯婆婆的姐姐錢婆婆,怕是活不成了,小千決定去沼底找錢婆婆,歸還白龍從她那裡偷來的印章,讓她放過白龍。
小千走的時候帶走了印章和一隻烏鴉還有一直胖兔子,說是她的幫手,他們一定會成功的,而且,聽聞湯婆婆的孩子不見了,說是被錢婆婆給弄走了,湯婆婆允諾她只要找回寶寶,就放過他們一家人。
小千信誓旦旦的捏著鍋爐爺爺給她的海上列車的車票,帶著他們一起出發了。
傍晚的時候一直昏迷不醒的白龍醒過來了,發現小千不見了,那種焦急心切的樣子才讓她相信,白龍真的是小千的朋友,而且非常非常的喜歡小千。
儘管身上有傷,白龍化作龍一刻不停的去找小千了,一邊的鍋爐爺爺說了一句這才是愛情。
她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想念那個無臉的靈體,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他們之間的約定他是否還記的。
小千他們回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晨。
看樣子錢婆婆是個好婆婆,並沒有為難他們。
他們正要去找湯婆婆,忽然從湯婆婆居住的三樓傳出了巨大的打鬥之聲,魔法在空氣里散發著極為巨大的威壓力量,眾人還沒有回神發生了什麼,忽然聽見湯婆婆發出的一聲慘叫,眾人炯炯有神的正要爬上樓看個究竟。
湯婆婆就從三樓的窗戶里狠狠的甩出來,結結實實的摔了個狗吃草!
眾人一驚,這是發生了什麼喜大普奔的事情?
湯婆婆在挺著肥碩的身體在地上哀嚎了幾聲,正要爬起來,窗戶里忽然竄出來一道黑色的影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拖著巨大的身體,巨口一張,獠牙一齜,就將湯婆婆一口給吞了下去!
靠!
其餘油屋裡的人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一向無法無天,魔力極強的湯婆婆竟然就這樣被一個黑黢黢的怪物給吃掉了?
尼瑪,這是在拍電視劇嗎?
怪物吞掉湯婆婆之後抬起來,眾人才發現,這怪物的弟子大的嚇人,幾乎是他腦袋的幾百倍,這重量讓他直不起身體,只能趴在地上,頂著一張非常慘白的面具臉,竟是個連臉都沒有的怪物,看起來眉目愁苦,齜牙咧嘴的,非常可怖。
他一步一步的爬向人群,嘴巴像個黑洞。
眾人一齊往後退,堅決不讓他靠近。
「這個怪物從哪裡冒出來的!」
「簡直可怕!」
「他不會也把我們給吃掉嗎?」
「好怕。」
隨著怪物越走越近,越來越多的人紛紛抱頭逃竄。
唯有她,靜靜的站在原地,等著他一步一步的慢慢的爬到她面前。
直到走到了她身邊,她的腦袋抬的比誰都高,他面具下的眼睛直直的盯住她,就像是兇殘的獵人找到了自己的獵物一般。
一旁的小千緊張的大喊:「小玲,快跑!他要吃了你!」一邊的白龍似乎也正嚴陣以待,準備跟這不知名的怪物打上一場。
她卻笑了笑,笑靨如花的看著腳下狼狽甚至令人噁心的面目,手指動了一下。
「玲,」那怪物叫她的名字:「我好冷。」
他的可憐里不乏對她的試探,畢竟現在的他大腹便便,大概是一生中最難看的樣子了,她還會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嗎?
答案是——
「嗯。」她伸出手,靜靜的摸上了他的容顏,在所有人驚呼中,彎腰在他難堪的嘴角邊親了親,「不是答應等你回來的么?還好,你終於平安回來了。」
聞言他的眼睛紅了他將腦袋貼在她的手心,聲音也是顫抖的:「我可不會失你的約,就想要一直快點來找你。」
「我知道,」她輕嘆。「我一直等著你的,你不來我可是會生氣的,我都已經決定好了,你要是不來呢,我就和別人好了,不要你了。」
「不給你這個機會。」他用自己的尖牙輕的不能再輕的咬了咬她的手指頭,「除了我,你不能和任何人好。」
「好啦,」她好笑的摸了摸他的牙齒,眼神看過周圍那群已經目瞪口呆,嚇傻了的人群,憋著笑意回眸:「你剛才把他們嚇壞了,趕緊將那些人給吐出來吧,不然你都沒法站起來。」
想起自己吞掉的那些人,他非常記仇:「不要!」
她漫不經心的笑,對著他挑了一下眉頭:「可是,你不想站起來,親親我嗎?」
他頓時語塞了。
「我可是很想仔仔細細的看看你的牙齒呢,你不願意就算了。」她把手從他的嘴裡掏出來:「可是你這次不想要,人家下次可不願意。」
他的臉刷的紅了,忙不迭的點點頭,「要,我要!」
「嗯。」她滿意的摸摸他的腦袋,「那就一個一個的來。」
「好。」他低下頭,不讓她看見自己吐人出來時猙獰的動作,很快就將青蛙君給吐出來。
青蛙君昏迷了一下,瞬間醒過來,膽戰心驚的看了一眼無臉男,趕緊心有餘悸的跑進了人群里。
之後,那些人就一一的被吐出來,他們看起來都相安無事,都怕怕的離蛇精病無臉男先生遠遠的,直到她的肚子里只剩下了更菜倍吞進去的湯婆婆。
他停下來,靜靜的看向她,用湯婆婆非常蒼老的聲音問她:「她在我肚子里,我已經得到了她的魔法,你想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嗎?」
她頓了一下,招手讓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的小千和白龍過來。
小千被白龍拉著過來,面上的敵意少了很多,她輕聲的說:「小玲,這是怎麼回事?」
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問:「你和白龍先生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小千點了一頭:「我真名叫千尋,白龍叫琥珀川,我們都已經記得。」
她點了一下頭,又問:「那你和白龍想離開這裡嗎?」
千尋睜大眼睛,看了一眼握住她手的無臉男,認真的說:「我想救我爸媽,然後離開這裡。」說到這裡,她轉眸看向白龍,用最真摯的言語問他:「你和我一起走嗎?」
白龍的臉上沒有出現猶豫,他把千尋的手握得很緊,淺淺的說:「我已經錯過一次了,我不想繼續下去,我和你一起離開。」
我和你離開。
是最好的答案。
千尋對他揚起最輕鬆的微笑,「好。」
「好了,」她伸手拍了拍無臉男的肩膀,「趕緊把湯婆婆的魔力接到你身上,我們去把千尋的父母變回來,順便解除掉對白龍的禁錮,放他們離開。」
無臉男大多數情況下都很聽她的話,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千尋的父母,把他們變回人類送回了他們到來時候遇見的寺廟裡。
千尋拉著白龍的手跟他們道別,無臉男難得的囑咐了他們一句:「走的時候,不要回頭。」
白龍顯然也是清楚的,他點點頭,拉著千尋的手,向著真正屬於他們的地方奔跑回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想來,他們將來,一定會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其餘人見到他們如此,並沒有多艷羨,依舊選擇了留在油屋裡,他們已經徹底的忘記了過去和姓名,已經沒有那麼強烈的願望回到過去,便安心的在油屋留下來。
她想了一下,雖然湯婆婆超級麻煩,可是她的孩子還在這裡,這些人也是她一手領導的,沒了湯婆婆,這事情會有些難辦。
她和無臉男一起去沼底找了一次錢婆婆,大約說了一下意思,還是要把湯婆婆弄出來的,但是她以後不能再這麼刻薄了,否則無臉男就不把她交出來了。
錢婆婆驚訝片刻,答應給他們一張符咒,她會在這張符咒上加固很多東西,足夠讓湯婆婆永遠不能來找他們麻煩,還不可以太過於苛刻的在油屋裡為所欲為,讓他們放寬心。
交易成功。
無臉男和她在油屋的附近就放出了湯婆婆,在放出湯婆婆的時候無臉男非常迅速的在她身上下了符咒,然後在又氣又怕的叫罵里,揮揮衣袖,帶著她一起重新回到了沼底。
油屋是無臉男不能夠居住的地方,那裡太吵太鬧,不適於他的靈魂,當初沒有她想必他也是不會進入油屋的,現在他們算得上自由,便在在錢婆婆家不遠處建了一座自己喜歡的小竹樓,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
日子慢慢過去,艱難的選擇再次來了。
無臉男是靈體,只要執念還在,他就會永遠的存在,不老不死,可是小玲不是,她雖然賣身給了湯婆婆,可是她還是個失去了記憶的人,她是會老會死的。
慢慢的,她就不再是少女了,然後她漸漸的老了,和其他普通人一樣,沒了湯婆婆的魔力來維持年紀,她也會和常人一般的死去。
無臉男不想讓她長生不死,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太殘忍了。
他一直陪著她,一天又一天。
直到她老的不能動了,一天錢婆婆來看她,看著她的樣子,錢婆婆笑眯眯的,還是和以前一般,沒有變化。
她問無臉男:「到現在她都沒記起自己的名字?」
無臉男搖了搖頭。
錢婆婆笑得更加歡暢了:「那你長什麼樣子,給她見過嗎?」
他倉皇的搖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不敢直視錢婆婆的眼睛。
錢婆婆見此繼續說:「她雖然會老,可是只要有一天她不記起自己的名字,她只會老,留在世上受折磨,一直死不成,你們好自為之。」
錢婆婆的話讓他害怕極了,他拉著她的手,咿咿呀呀的仍舊不會說話,他要帶她去找湯婆婆,決定再把那個老婦人吞掉,然後拿到她的名字,當初他怕她真的要離開他身邊,自私的沒有去拿他的名字,他心中後悔不已。
然而她卻半點沒有難過,靜靜的躺在床上,臉上帶著蒼老的笑容,說是要看他的樣子。
他隱瞞了一輩子的樣子,她想看個究竟。
她的要求他總是不能拒絕的。
他取下了臉上帶了太久太久的面具,讓她將自己看個真切。
那並不是她意料之中的毀容臉,而是一張非常好看漂亮的精緻容顏,看起來很年輕,是他少年時候的樣子,他的眼神幽幽的,帶著溫柔的微光,讓人心生憐愛。
他伸手在她手掌心裡寫字:「難看嗎?」
她搖頭,回答他:「很英俊。」
他不相信:「可是媽媽說我長的最難看了,不要看到我的臉,她很討厭我。」
她頓住:「為什麼?」
「因為爸爸有了別的心愛之人。」他長得像他的父親,母親氣不過,總是在他身上撒氣,不願意要他,而父親另有新歡,根本不願意管他,以至於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長大,最後竟然死在了父親和母親的爭執里。
是在車上,他們吵了架,他痛苦的無所適從,父親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車,最後讓他被車子碾碎了身體,所以他黑袍下的身軀早就已經血肉模糊,他的臉也是他用盡執念縫補好才給她看的。
他很怕她和母親說出一樣的話。
可是她說:「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無論如何。」
「只要你抓緊我的手,我們到哪裡都是一起的。」
他笑了一下,躺在她身邊,和她擁抱在一起,側眸親了親她的眉心,「那你記起你的名字了嗎?」
她無聲的笑了,「記起來了。」
「怎麼記得?」
「看到了你的臉。」她回抱住他,用儘力氣:「我叫微微,我愛你。你一定要跟著我一起走,不要走丟。」
他點了一下頭,答應了她。
她含笑,笑的溫暖如春,「那你不許食言。」
「絕不。」
「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她終於放鬆下來,慢慢的在他懷裡咽了氣。
他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垂眸笑了,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過的表情,「可是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真名呢,我用湯婆婆的魔力看了,我是你的夫君。」
「是你的魔王殿下。」
「是要和你過完整個生命的人。」
「我也愛你。」
說完這句話,作為無臉男,他一生的執念散了。
靈魂若無執念,便如同人的生老病死一般,註定消散。
當他抱著她在這個世界消失得乾乾淨淨的時候,不遠處小屋裡的燈一夜到天明。
錢婆婆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手裡作者針線活,溫和的笑了:「這世上,還真有所謂的,生死契闊啊,真是感人。」
你還記得那句詩嗎——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意思就是——
無論生死,與你約定,牽你的手,直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