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康熙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乾清宮除夕家宴
胤礽跟在康熙身後,陪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入宴。
宴席上,各嬪妃早已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三三兩兩地閑聊著。
因三阿哥胤祉出宮避痘養在內大臣家中,五阿哥尚不足月,皇子座席上只有大阿哥和四阿哥兩個小孩。皇女中也只有養女恭親王之女,榮嬪所出的皇三女和貴人郭絡羅氏的皇六女在列。
隨著太監的通報聲,眾人全部停止說話起身給宮裡的三位大頭請安。
趁著康熙和太皇太后話家常時,胤礽開始不著痕迹地觀察著坐在嬪妃首位的佟貴妃。容貌自是不必說,確實很美,氣質高雅出塵,眼神明亮,跟康熙說話時語氣恭敬卻又不失親呢,看得出是個極有心思的女子。按照胤礽的性格,他對康熙的這些寵妾實在是不會注入太多的注意力,但是前些日子康熙將四阿哥帶在身邊教導的事情讓他產生了一定和度的警覺性。
這裡,不是那個注重血脈的世界。愛新覺羅家,從來沒有隻有嫡子才能繼承皇位的規定,甚至,連康熙都只是嬪妃所出。
「德嬪的身子重了,先回宮休息。」開場沒多久,太皇太后便開口讓即將臨盆的烏雅氏先行回永和宮。
德嬪的預產期在下個月,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沒有多說什麼很快就退下了。
「德嬪現在的身子如何?」皇太后也頗為關心地問道。
「請太後放心,奴婢已經著內務府安排好照顧德嬪的奴才,太醫院的平安脈也是一日一診,永和宮那邊侍候的嬤嬤也說德嬪的身子很好。想必德嬪很快就會替皇上多添一個健康的小皇子了。」佟貴妃言笑晏晏地說道,對這個她以前的宮女、現在的「妹妹」得到兩宮主子如此的照顧並無任何不滿。
胤礽眼裡閃過一抹有趣的光芒。呵,孝康章皇后的侄女,當今皇帝的表妹,出自鼎鼎有名的「佟半朝」!胤礽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位完美的貴妃,多年無子嗣……
太皇太后對佟貴妃的作法很滿意,於是也投桃報李,「四阿哥你照顧得也不錯,養在你那裡我和皇帝都放心。」
此話一出,惠嬪和榮嬪不由得變了臉色。佟貴妃現在極受寵,位列貴妃,名下又養了一個皇子,如果再進一步,那豈不是……
胤礽微一挑眉,決定將這趟渾水攪得更亂些,於是他抬起頭問康熙:「皇阿瑪,您是不是要給我再生多一名弟弟?」好,胤礽承認,他是故意的。
「咳——」康熙失態的差點將口中的酒噴出來,雖說沒噴成,但也將他嗆得半死。一旁的李德全和侍候的宮女連忙上前,撫背的撫背,拿帕子的拿帕子,忙得一團亂。
被太子這麼一說,原來有些僵硬的氣氛變得輕鬆了不少,其他人自不必說,就連惠嬪和榮嬪也是拿著手帕低著頭。大阿哥更是咬著唇低下腦袋,拿著筷子的雙手攢得死緊,雙肩不停地顫動著。
「皇阿瑪,是不是胤礽說錯話了?」胤礽一臉害怕地看著康熙,再看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原來紅潤的臉上一片慘白,大大的眼裡全是惶恐不安。
「沒有,胤礽沒有說錯話,下個月德嬪會為你再添多一名弟弟或妹妹。」不過卻不是你皇阿瑪生的。太皇太后擔心康熙會責罵胤礽,於是出來打圓場,不過話語間還是有著掩蓋不住的笑意。
胤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胤礽以後會去永和宮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
「是啊,到時候你又有一個弟弟或妹妹了,胤礽是哥哥,可得好好照顧他們,知道嗎?」太皇太后說這話時,特意看了惠嬪一眼。
惠嬪臉色一僵,忙低下頭。大阿哥也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坐在他前面的太子。
說話期間,胤礽一直小心地注意著佟貴妃,反而沒有察覺到胤褆的動作。
在聽到太子的話后,佟貴妃的手帕無意識地攪了一下,神色也有著瞬間的僵硬,但是很快就掩飾過去。若不是像胤礽這樣一直觀察著的,根本不會發現她的不對勁。
康熙有些惱怒地瞪了胤礽一下,心想倒底是誰給太子灌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來毓慶宮得讓李德全再梳理一遍,免得太子再說出這些……莫明其妙的話來。
散席后,康熙原要送兩位長輩回宮的,卻被太皇太后推辭了。
「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經用了,可還沒到讓皇帝步步相隨的地步。皇帝今晚還要守歲,明天還要接見那些宗室和大臣,還是早點回去歇息。」
康熙無法,只得讓兩宮太后自行回宮,對眾人道:「都散了。太子今晚就跟朕在乾清宮。」
「是。」一片聲音高高低低的起伏不已。
胤褆看了一眼跟在皇父身邊的太子,抿了抿唇,跟著惠嬪走回了延禧宮。
康熙牽著胤礽的手走出宮殿,也不坐步輿,就這麼走行在白雪靄靄世界中,間或露出幾點紅稠。
今年七月,北京城裡發生了一場地動,餘震足足持續了三天,後面的救災也進行了三個月才勉強將情況穩定下來。感懷於這場天災,太皇太後下旨,今年過年一切禮儀用度從儉,而佟貴妃更是將自個的用度減了一半以度災荒,其他嬪妃也跟著爭相效仿。一時間,宮裡變得肅靜起來,直到過年才看出熱鬧的喜氣。
胤礽從護手中伸出小手,接住空中飛舞的雪花。那些雪花一接觸到掌心馬上化為清澈的雪水。康熙一看,皺著眉將他的手收回來,其中的冰涼感讓他的臉色更是沉了下去。李德全很眼色地遞上手帕給康熙。
「你這孩子,平日里看著規規矩矩的,怎的今天這麼頑皮?就這麼直接去碰那些雪,也不怕著涼?」康熙將胤礽手中的冰水擦乾,然後又給他塞了一個暖爐。
胤礽看了看手中的暖爐,認真地回答:「胤礽往日里聽太皇太后說過,瑞雪兆豐年。皇阿瑪,今年的雪下得這麼大,胤礽相信明年定會有個大豐收。」
聞言,康熙臉上的怒氣倒是消了幾分,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頂,「小小年紀,你倒是有心了。那你說說,對於百姓,怎麼樣才算得上是豐收?」
「十里稻花香,百戶紡綞響。」對於普通人來說,衣食無憂就是最大的豐收。
「哦?胤礽,這話是誰告訴你的?」康熙詫異地看著他。
「是皇阿瑪告訴兒子的。皇阿瑪前些日子不是總在說,治理天下定要百姓安居樂業、衣食足癛,才對得起列祖列宗嗎?」胤礽睜著雙眼無辜地答道。其實這些話並不是康熙特意對胤礽說的,而是在前幾個月地震過後康熙去給太皇太后、皇太后請安時為了安老人家的心反覆強調過好幾次,胤礽在一邊聽得多了,自然也記下來。
康熙也想起來了,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只是帶著他來到太和殿。
宮女們忙迎上來,分別服伺父子倆換了常服。
「李德全,給太子上一碗薑湯,正好去去寒。」康熙摸了摸胤礽的額頭,還是有些不放心,索性將他抱到榻上,給他再穿上一件狐皮襖衣,將胤礽捂得嚴嚴實實的。
「皇阿瑪……」胤礽忍不住抗議。這是室內耶,怎麼還將他抱得像個粽子似的。
「好好穿著,看你還敢不敢再這麼頑皮。」康熙板著臉斥道,眼裡卻有著笑意。
胤礽扁了扁嘴巴,咕噥了幾句,接過李德全的薑湯一口喝下去,雙頰漲得鼓鼓的,看得直想讓人伸手掐上一把,而康熙……也真的上前掐了好幾下。
「皇阿瑪欺負我!」胤礽「生氣」地在榻上扭著身子,捂著自已的臉控訴著自家皇阿瑪的「酷刑」。
「朕怎麼就欺負你了?恩?下次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在宴席上,那些話也是隨便說得的?」說到剛才家宴時發生的事,康熙終於忍不住地給了胤礽一個暴粟,開始秋後算帳。
胤礽也不怕,「那皇阿瑪的意思,只要是私下裡就可以隨便說?」說完立馬跳下來向門口衝去。
康熙差點沒被嗆住,一把捉住剛剛下地的小鬼,「朕就知道你是故意的。膽子大了,連皇阿瑪都敢用來打趣了?啊?」
胤礽被揪著后衣領掙脫不開,索性回頭抱著康熙,討好地說道:「皇阿瑪,您就原諒保成。保成再也不敢了。」說完還不忘晃著康熙的胳膊。
康熙對於胤礽的撒嬌實在沒轍,最終還是樂得笑了。只有在胤礽面前,康熙才明確地感覺到自已是一位父親,不是皇父。也只有胤礽敢向他撒嬌、說笑,而不像其他的子女一樣表面上對自已是永遠的恭敬有禮。
父子倆又打鬧了好一會,才安靜下來。
照慣例,皇帝在年二十六封筆,至大年初一「開筆」。按照現代的說法是,年二十六到年三十這五天放年假,大年初一正式上班(胤礽語:皇帝真不是人做的,連年都不讓人好生過。)這也只是慣例,最起碼胤礽發現這幾天康熙依然是很努力地在加班批摺子。這不,康熙吩咐那些宮女太監好好看著胤礽后,又拿起一本奏摺看了起來,案几上還另外有著一疊份量十足的。
「太子爺,這時辰不早了,您看,您要不要先歇一歇?」李德全湊到胤礽身邊小聲的問著。剛才康熙是說過讓太子和他一起守歲,但要一個五歲半的孩子一整夜不睡也著實有些為難。
胤礽想了想,「不了,我還是在這裡陪著皇阿瑪。你去幫我找幾本書來,這樣時間好打發些。」
「嗻,奴才這就去辦。」
不一會兒,李德全還真的拿來了幾本書。清宮的太監不識字,所以李德全也只能從康熙平日里擺放書籍的桌面上找來幾本。胤礽一看,喲,居然是講「地心說」和曆法算計的。看來,康熙真的是一個很博學的皇帝,居然能在如此繁忙的政務中抽出時間來學這些西洋東西。
對於那本「地心說」,胤礽只是翻幾下就丟開了,反而是那個曆法計算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
就在胤礽看得入迷的時候,突然間被人抽走了手中的書籍。
「看什麼看得這麼魔怔,連朕叫你都沒反應。」康熙捲起書敲了敲胤礽的腦袋。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響亮的鞭炮聲,原來是子時到了。
新的一年從此開始。
幾天後,康熙就寢前對李德全說道:「毓慶宮裡侍候的下人,你再好好看一下,有不著落的就打發出去,再換些好的奴才。」
「嗻!」李德全心裡明白,看來毓慶宮裡要換奴才了。
看著換了新面孔的三名宮女,胤礽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愧是皇帝,果然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