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年

突聞其聲，夏淼的哭聲停滯一秒。

循聲望去，她看見一個手裡拿著鐮刀，身上穿著又臟又破衣物的瘦小少年。

當看清少年的臉，她心裡的害怕明明瞬間消失不見了，可不知怎的，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嗚嗚嗚，李焱，我從上面摔下來了，我的腳好痛，我站不起來了，嗚嗚嗚……」

李焱的臉上也沒特別的表情，好像這樣的事，再尋常不過。

他朝夏淼走過去，蹲下身看著夏淼呼痛的腳腕處，只看了看，捏了捏便篤定的說，「沒傷到骨頭，沒事的。」說著，轉身背對著夏淼，「我背你出去。」

「嗚嗚……」

夏淼還在哭，不過，哭聲小一些了。

這種情況下，她當然不會扭捏，只是，不知道怎麼的，她將手剛搭李焱背上就又收了回去。

「怎麼了？」李焱回頭，他看見夏淼兩眼帶淚不舍的望著半坡上倒掛著的竹籃子，和那些散落的蘑菇。

「李焱，嗚嗚，我的蘑菇，嗚嗚，我採的蘑菇都掉了。」

自己都這樣了，居然還惦念著那些散落的蘑菇。

這種情況下，怕是很多人都不會理解夏淼的心情吧。

但從李焱從始至終沒怎麼變化過就像是撲克牌一樣的表情來看，李焱應該是懂得，這樣的心情，許是他也有過。

這樣的經歷，他很可能也有過，捨不得的可能是一籃子的蘑菇，也可能是一捆柴，或是別的什麼。

只見他二話不說，用手上的鐮刀做攀爬的武器，起身麻利的爬到半坡上，取下籃子將那些散落在各處的蘑菇都撿到了籃子里。

回到夏淼身邊，他將籃子里一朵紅色的蘑菇拿出，「這種蘑菇有毒，不能吃的。」

夏淼看著他沒什麼表情臉，不知怎麼，竟掛著眼淚笑了，還笑得好生燦爛，眼睛還亮閃閃的，就像夜空里閃耀的星星，「我知道，課本里有說。」

「那你還採？」

「嘻嘻，我又不會吃它，我帶回去當標本，只看啦。」

李焱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轉身，又一次背對著夏淼，示意她爬到她背上，他背她出山林。

一籃子的蘑菇李焱已經幫她拿好了，夏淼心裡再沒不舍，已是迫切想要離開山林。

她很快忍著腳腕處的疼痛，爬到李焱的背上。

李焱身上沒她有肉，個子還沒她高，爬上李焱背上那刻，她挺擔心李焱背不動她。

哪知，李焱竟輕輕鬆鬆將她背起，山林里濕滑的陡坡不少，他輕車熟路般，背著她，每一步都走得堅定迅捷。

這就是男孩子嗎？

在李焱的背上，夏淼看著李焱，心裡發出這樣的疑問。

她的眼神漸漸的閃溢出一種崇拜，內心也漸漸安定下來，在男孩的背上，一種叫做安全感的東西似乎在她心裡扎了根。

那那次事件后，夏淼，再不能忽視班裡那個叫李焱的男生。

從未正眼看過他的她，以後的每一眼，她都是正眼看他的。

她的眼神，幾乎時刻注意著他，觀察著他，追隨著他……

她發現，在男生中，李焱身材雖瘦小，五官卻是極好的，鼻子高挺，劍眉英氣，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透著孤獨的同時也有著一種堅毅。

她發現，他的成績雖不是班裡冒尖的，但幾乎每次考試都是班裡的前十名，每次班裡大掃除的時候，他一定是班裡出力最多，做衛生做得最仔細感覺的那一個。

她發現，他每次來學校雖然穿的衣服幾乎都有補丁，並且也就那幾套，但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卻是乾乾淨淨的。

已是兩月過去，到了班裡調換位置的時候。

這一次，從未和李焱同桌過的夏淼，成了李焱的同桌。

或許，這就是天意。

是他和她又一次緣分的開始。

「李焱，你碗里這個黑黑黃黃的是什麼啊？」

一天中午在教室里吃午飯時，夏淼盯著李焱碗里的東西好奇的問。

李焱家離學校有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從一年級開始就是一直帶飯在學校吃。

夏淼爸爸是副鎮長，她家就在鎮上，離學校是很近的，中午放學，她一般都是回家吃。

元旦要到了，她喜歡跳舞，舞也跳得好，這天中午她得在學校排練舞蹈，所以才留在學校吃飯。

「是我媽做的豆食。」李焱扒著飯也不看她。

「好吃嗎？」

李焱還是不看她，只是猶豫一秒，嚼著飯，說，「……好吃。」

聽李焱說好吃，夏淼是信以為真的。

學校有食堂，她用她媽媽給的錢買的一兩飯和一份回鍋肉，一份炒白菜，還熱騰騰的呢。

她看看自己碗里的飯菜，眼睛亮晶晶的笑著說，「李焱，我想吃你碗里的豆食，我們換吧，我的菜給你。」

不待李焱同意，一把就把李焱的碗搶了過去，把他碗里的豆食全都弄到她的碗里，她再把她碗里的回鍋肉和白菜全都弄到李焱碗里。

夏淼沒怎麼吃過豆食，就著米飯吃第一口，她覺得味道蠻不錯的，吃得是津津有味。

旁邊，李焱看著她，愣了好幾秒才將視線放到自己已經多出回鍋肉和白菜的碗里，在吃之前，沒人看見他眼底的渴望，也沒人看見他隱隱的吞咽了一次口水。

從這之後，夏淼竟神奇的每天中午都留在學校吃飯了。

有時是她拿錢在食堂買飯菜，有時是她媽媽從家裡送來熱騰騰的飯菜。

她的飯菜都是熱騰騰的，總是葷素搭配均衡，她媽媽給她送飯菜的時候，還會給她配上一盒牛奶。

而李焱的碗里，總是就那麼幾樣菜，不是豆食就是鹹菜，有時，連這兩樣都沒有，只有冷冰冰的白飯。

或許是真的很喜歡吃豆食，夏淼總會去搶李焱的碗里的吃。

後來，她還搶他碗里的鹹菜，說她不喜歡吃肉，也不喜歡喝牛奶，總是想方設法的去吃李焱碗里的，而把自己的飯菜和牛奶都給李焱吃。

時光如水，平靜中偶有漣漪，無聲無息的朝前流淌。

轉眼，兩人已經小學畢業了。

等到兩個月的寒假過去，再在鎮上初中部的教學樓相見，夏淼驚訝的發現，李焱居然如雨後春筍般，比他高出半個頭來。

陽光照耀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彷彿發著光一樣的耀眼，讓她移不開視線。

李焱單肩背著帆布書包朝她走近，他少去些許稚氣的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眼睛里卻好似流動著什麼。

他看著一瞬不瞬盯著他看的女孩，平鋪直敘的說，「我看了分班表，我和你是一個班的，初一（5）班。」

夏淼回神，眼睛眨了眨，「李焱，你吃什麼了，怎麼長這麼高了？」語氣近乎驚愕。

李焱撓頭，萬年不變的臉上居然少有的掠過一抹害羞，「我媽說男娃到了十四五歲，就是長個的時候。」

「呵呵，呵呵……」

夏淼突然就笑了，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本就漂亮，笑起來更是漂亮，裡邊就像有無數的小星星在閃啊閃，「李焱，我真想知道你以後會長多高，呵呵，呵呵……」

——

「呵呵，呵呵……」

明明睡著了，夏淼卻不知做著什麼美夢的低低笑出聲來。

「到了。」

突然，她聽到李焱好聽卻淡漠的聲音，倏然睜開眼睛。

意識到方才在車裡睡著了，心中一時尷尬縈繞，往窗外一看，看到東城標誌性的羽毛球建築，打開車門抓起挎間小包就跑，連謝謝都忘了說，好似身後有著洪水猛獸。

車裡，李焱的目光就沒從她跑動的纖細身影上離開。

隨著女人遠去的倩影，他深邃憂鬱的目光帶著回憶般變得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