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叔祖公？」

日輪愈升愈高，光芒亦愈來愈為暴烈，熾灼烤人；襄陽城下，十萬大軍雖汗透甲胄，腳下幾近淌流成溪，潤濕黃塵，但卻戰陣嚴整，旗纛鮮明，除偶爾一陣山呼海嘯般的驚呼喝彩聲外，絕無絲毫其他喧嘩擾攘。象徵著皇帝威嚴的曲柄黃羅傘早被收起，張於一旁，頭頂烈日的趙禎儘管汗水淋漓，然卻亦為城牆上下的激烈打鬥而驚心動魄，目神皆迷。及至襤褸老丐突然出現，趙禎先是脖頸前伸，目不轉睛的盯望許久，接著便情不自禁的驚叫出聲來。

琴老畢竟年歲已高，老眼昏花，又加日光耀得到處一片蠟白，因此並未看清襤褸老丐亦即名滿江湖的火德星君，原來就是當日的秦王趙廷美；賈黯和鴿童雖早已認出，然於趙禎面前，並不敢造次說破。此刻聽得趙禎驚呼出聲，鴿童賈黯登時跳腳雀躍道：「梅爺爺，梅爺爺！」

「這次一定要派人跟蹤叔祖公，最好是能說服其隨朕一道回京，頤養天年，也好給朕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趙禎面溢驚喜表情，口內喁喁語道。琴老介面答道：「是，是，這次一定要派人跟蹤說服廷美王爺，使其隨同陛下一道回京！」

趙禎剛剛安坐片刻，接著便又忽然想起似的轉頭問道：「琴老，朕為襄陽子民免遭屠戮之災、兵燹之禍，方才已傳旨命令黃柴二卿撤軍解圍，卻因何遲遲不見行動？」

「陛下不須十分憂心。」琴老略一思索，正色答道，「方才陛下不是當眾說過閫以內聽命陛下，閫以外由黃柴兩位大人酌情處置的話嗎？陛下試想，十萬大軍中夜列陣，直至天明方才完畢；陛下如今說聲撤軍就撤軍，談何容易？何況大軍陣腳一動，勢難保證秩序，倘有奸人混入，趁亂高喝一聲『官軍已敗』，必致人心渙散倉促潰退，城內叛軍再以逸待勞，乘勢殺出，只怕便是孫吳在世，亦難善後了；——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符堅當年淝水之敗便為前轍。黃柴二位大人遲遲沒有行動者，大概亦有此慮。古人云：大夫出疆，苟利國家，不妨專擅；當此之時，黃柴二位大人便有些些忤旨之處，想來亦系從全局出發，決不敢玩忽違命，抗旨不從。陛下大可寬心釋懷，靜觀時變罷了！」

趙禎聽完琴老陳述，點頭說道：「朕並非必要退軍。如今契丹党項兩國自相攻擊，殺伐正酣，契丹且有漸漸不支之勢，我大宋皇朝可謂外患已紓；川西、吳越叛軍雖鬧得歡實，說到底皆為無本之木，不足深慮；唯襄陽一城乃叛賊老巢，今負隅頑抗，正是奮乾綱之威，平天覆之施萬世一時的大好良機，朕豈肯輕易錯過？然朕雖欲剿平叛軍，卻亦不願傷及良善細民，故此特旨大軍且暫後撤。如今城上叛軍既未大開殺戒，傷及無辜，此旨也便不須立即照行了！」

說至這裡，趙禎手搭涼蓬望望前方。此時襄陽城上溫香軟玉，歌舞靡靡依舊，城下趙廷美救了江柏春，兩人剛剛飄落地面，柳木大郎等人各執刀盾，正欲疾速上前掩護，趙禎乃娓娓言道：「聞得前次叛軍內訌，糧草輜重被焚，乃至歐陽忠雄降服朝廷，俱由江湖豪俠暗中施計促成；如今事危之際，又是這些江湖人物奮身而出，拼力搏殺。朕觀這些江湖豪俠頻頻出面，相助朝廷，看來鄉野草莽雖遠距廟堂，亦不乏憂國憂民的仁人志士矣！」

琴老手搭涼蓬，眯著雙目四面環望天空許久，俯身說道：「陛下，此時雖晴空萬里，日光暴烈，然東南角上正有積雲形成，緩緩推來；以臣預計，最遲午後，天氣定然有變。屆時暴風驟雨襲來，正於攻城有利……」

趙禎聞言亦手搭涼蓬，一面仰望天空一面果斷說道：「也罷，反正這些江湖豪俠騷擾城上，於朝廷有利無害，大軍且就原地待命，靜候攻城良機吧！」

琴老返身過來，復要說話，忽然一隻白鴿翩翩飛來，於戰陣上空盤旋數周后，在鴿童的嚯嚯哨音中咕咕叫著落至了他的右肩。鴿童雙手捧起白鴿，小心解開其腿間銅環，取下蠟丸密信，奉與琴老；琴老接過又雙手奉與了趙禎。趙禎啟封打開略一觀閱，便即皺眉蹙額，言道：「我說如何今日不見趙珏、雯雯出現於城頭上面，原來俱被費孟二老幽囚在了王府『沖霄樓』內了！」

琴老自然知道趙禎之所以肯御駕親征，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保全趙珏和趙雯，更生恐少頃大軍攻城，玉石不分，傷了兩人；聞得此言登時眉頭舒展，撫須含笑說道：

「如此看來，應為好事：趙珏王爺、雯雯郡主被幽，至少說明兩人已和費孟二賊發生了決裂，王爺郡主和費孟二賊的決裂，自然也意味著各自部屬的決裂；當此關鍵時刻，叛軍內部決裂內訌，不能一致對外，必於朝廷有百利而無一害。二來嘛，陛下骨肉情深，一直擔憂趙珏王爺、雯雯郡主的安危，深恐大軍破城，玉石俱焚；如今二人既然不在城上，少頃攻城時候，便盡可大刀闊斧雷厲風行，不必有所顧慮了。三來嘛，陛下一直有意保全趙珏王爺和雯雯郡主，如今兩人既和費孟二賊決裂，將來平叛之後，陛下有意法外施恩格外保全時，亦算有據可循，有理可說，不致朝野臣民再有物議。——以此說來，豈非好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