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山雪夜遇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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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雯郡主陪著黃衫吃了三大盞酒;趙珏則或自斟自飲,或舉酒邀碰,竟一連吃了十餘大盞。黃衫終是心中有事,略略嘗了幾口果品,酒卻不肯再吃。雯雯郡主亦不勉強,遂喚來小二收拾了杯盤碟盞,重整了座頭案首,又親自動手,濃濃的泡了三盞清茶奉上醒酒。
趙珏已有八分醉意,捧盞目前,醉眼迷離的細賞著滾燙熱水中的新碧嫩葉,道:「旗將開兮葉將綻,綠雲漫卷溢杯盞。——噫,其色明潔,其味清香,端的水中君子矣!」忽以手擊節,淺吟低哦道:
茶。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麴塵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后豈堪誇。
……
「醉也,醉也。嘻嘻,哥哥醉也!」雯雯郡主在旁輕拍玉掌,微啟檀口,銀鈴一般的嬌笑說道。趙珏果然再吟一句,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便搖搖晃晃,以臂支頤伏於桌上,酣然而夢。
雯雯郡主取過一件黑狐皮裘覆於趙珏身上,然後復來坐於桌前,望著黃衫歉然一笑,嗓音略轉憂鬱的說道:「哥哥總是這樣,有時滴酒不沾,有時又酒渴如狂;有時嚴絲不苟,有時又放浪形骸;有時優柔寡斷,有時又率性而為。那些初次逢面的外人,還以為他有些瘋瘋癲癲的呢!」
「村男愚女,尚且各具性情,何況王爺貴為太祖嫡孫,帝室後裔乎?」黃衫報以一笑說道。雯雯郡主聞言,擺了擺手道:「黃姑娘快莫說此話。方才我曾說過,我和哥哥不過流落襄陽,仰人鼻息,苟全性命而已;這話不為無因。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難處,黃姑娘日後自會慢慢知道的。今黃姑娘遠道而來,夜深無以為樂,且待我奏唱一曲,權為黃姑娘驅悶消寒!」
黃衫聽得疑疑惑惑,剛欲起身謙讓,雯雯郡主卻早手執牙板,頓開歌喉,曼聲唱道: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瀲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
歌喉婉轉,恰似枝上鶯啼,聲韻清美,如發思古幽情;尤其唱到「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可憐樓上月徘徊,映照離人梳妝台」和「昨夜閑談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幾句時候,嗓音低沉迴旋,牙板輕敲慢擊,更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哀傷意味。
唱畢,雯雯郡主放下牙板端坐桌前,面色沉靜,片語不發,唯明眸皎焉,秀髮飄焉,彷彿為詩歌中璀璨華麗的月夜美景所震撼,又彷彿因景及情,陷於了久遠的回憶當中。一時四圍極幽極靜,唯聞落雪簌簌;就連一旁酣夢中的趙珏,也似為雯雯郡主情緒感染,鼾聲變得細若遊絲,幾不可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