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太陽中天時分,光焰騰騰,爍金鍛銀,耀得滿世界一片炫目熾白。趙珏、孔慶雄、歐陽忠雄三軍早已全部到位,鄧州城東、城南、城西半里開外,除去包圍「張巡祠」的一萬兵馬原地不動之外,十二萬大軍分作二十四個陣列呈圓弧形排開,正是戈戟林立,盾甲明輝,纛旗飄揚,旌麾蔽日,又有數百架雲梯、巢車、子母炮、轟天炮、拋石機等各種攻城器械靜靜的蹲踞陣前,望去恰若亟待噬肉吮血的猛獸一般。
公孫黃石依舊峨冠博帶,寬袍大袖,一馬當先站於陣前專門搭起的木樓平台上,手捧討伐檄文,面朝鄧州州城南門方向侃侃誦讀道:
夫趙匡義者,名為太祖武德皇帝胞弟,實乃喪良無恥小人也。蛇蠍其心,穿窬其行,覷准太祖皇帝寬厚天性,仁恕胸懷,舉險大雪之夜,宮闈禁中,僥倖沐猴而冠,忝登大位;嗚呼,遂使我大宋皇朝億萬子民自此猶如鵬鳥囚籠,靈猿陷檻,不復得見青天明日、朗朗乾坤矣。其瀆倫滅理、殘害骨肉之舉,直為人神之所共忿,天地之所不容……
趙珏手挽白旄紫絲韁,坐騎踢雪胭脂馬,和黃衫、雯雯郡主、趙四趙六、線娘素君等人各按佩劍,表情肅穆的並排列於公孫黃石所登平台後面。
昨夜的作戰部署會議一直進行到了初更雞鳴時分,依照趙珏、孔慶雄、歐陽忠雄等人意見,三更時刻埋鍋造飯,四更時刻便即發起總攻,打黃成簡一個措手不及。獨公孫黃石偏執己見,說什麼「能恤民者,方能用兵;戰不擾民,方為上策」,又說什麼「用兵之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一番滔滔論述,引古證今,總之莫如午時攻城,此前則排兵列陣,炫耀軍威,公開宣讀討伐檄文,以誘城內民心畏我向我;城內民心一旦畏我向我,鄧州州城便可不戰而下矣。
趙珏本於行軍作戰、排列布陣之道不甚精通,而孔慶雄又總惟其馬首是瞻,處處巴結討好,歐陽忠雄更不肯據理力爭,只管人云亦云隨波逐流,結果自然便更改計劃,遵照公孫黃石的意見執行了。
此刻,火辣辣的太陽底下,趙珏儘管滿面汗粒,通體透濕,但卻神態莊嚴,並不動手揩拭,唯一面傾聽公孫黃石誦讀討伐檄文,一面手持令旗,側目注視著旁邊戰車上的沙漏,預備時間一到,便即發布總攻命令。身後眾軍自然屏聲息氣,咳痰不聞,一時間旌旗獵獵,風聲滿耳。
方今宇內,權奸當道,貪腐熾盛,土地兼并,稅賦不均,廟堂直臣隱懷怨望,鄉野小民生業凋零,四方盜寇蜂擁並起,天災人禍此伏彼起;更有契丹党項虎視眈眈,晝侵暮擾,朝廷懦弱,邊將恬嬉,唯知歲納絹銀,苟延殘喘,國家顏面掃盡,九州鼎器將覆……
公孫黃石的誦讀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總也不見煞尾。眼看既定的沙漏時刻即將到來,身後士兵竊語四起,漸有焦躁怠倦之意,趙珏這才後悔不該貿然同意公孫黃石的荒唐提議,致使十餘萬大軍暴曝於烈日之下,滿腔銳勇漸化怠疲,坐視城上加固壁壘、增添兵伕卻不能立即行動;一時之間,握著令旗的手心裡竟沁滿了汗水,微微顫抖起來。
夏宜春、江柏春、萬花叢亦各易容改面,勒馬執轡,充作公孫黃石的衛兵,恰與趙珏和黃衫、雯雯郡主等人列作了一排。黃衫、雯雯郡主及線娘素君儘管女扮男妝,頭盔衣甲裝裹嚴實,夏宜春還是一眼便辨認了出來。此刻,眼見雯雯郡主凝眉蹙額,星眸里似乎閃露著絲絲抑鬱,夏宜春心裡既為其接受自己錦袱暗示,用智脫出西山大寨而慶幸,又為這場戰爭前途未卜,各人的將來結局不知如何而生憂;又見黃衫黛眉輕鎖,玉容微澹,雙眸眨也不眨的緊盯城上,面現焦慮之色,知道她正在急於尋找父親的身影,一時之間,往日種種情事清晰的浮於眼前:去歲仲秋鄧州州城初次邂逅黃衫,一見傾情愛意萌生,半年多來易容改面,隱姓埋名,苦苦追隨而終不得結果……
思慮及此,夏宜春不由深深的在腹內嘆了口氣:雯雯郡主身份貴重,行止高潔,宛然縹緲仙人一般,渾身上下不染纖毫塵俗習氣,卻對自己由愛生怨,竟欲斬斷情絲,委身下嫁腌臢粗俗的孔慶雄,正不知心中該是何等的苦痛恚忿,何等的悲天怨人;還有身邊這位冰雪聰明的萬花叢,猶若突如其來的山鬼精靈,終日鶯鶯燕語,不離不棄的追隨著自己,其中的情意更是既說不清又道不明……
夏宜春浮想聯翩,思緒萬千之際,竟一點也沒注意到萬花叢一雙妙目正痴痴的罩視著自己,更未聽清前面的公孫黃石滔滔不絕,究竟宣讀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