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鳳首箜篌

萬琮見過箜篌，但是面前的這架箜篌卻與普通的箜篌不太一樣。

它是一架鳳首箜篌，同時，它的體量沒有普通的箜篌那般大，而是好似一把琵琶的大小。

此箜篌龍身鳳形，一眼望去只覺得形態極窈，箜篌的曲頸項端雕有精緻鳳首，有些殘破的鳳喙處綴以一串翠珞，只不過，這串翠珞十分破舊，甚至有幾顆珠子已經碎裂，充滿了古舊的氣息，想必這把箜篌年歲不輕。

箜篌木色晦暗，身上布滿了冰紋狀的裂紋，就連琴弦都斷了大半，有幾根琴弦捲曲著搭在一旁。

看著這架破敗的鳳首箜篌，萬琮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世。

那時候，她修不了正途，但是她出身萬家這個大族，卻也不想走陰詭之途，於是到最後，她選擇了修音律。

那一世，她雖然不能走修鍊一途，但是在音攻一道卻極有天賦，修鍊年歲不久，便能輕鬆以音律控獸、控人、控物，乃至發動大範圍攻擊。

那時，雖然她身體孱弱、靈力微薄，卻也讓人不可小覷。

只要是帶弦的樂器到了她的手中，就能作為殺傷力巨大的寶器，那時，她最愛的一把樂器是鳳尾七弦琴，只要她手中的七弦琴一撥，不知道叫多少人聞風喪膽。

回憶著從前，萬琮的神色變了變，然後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

這把箜篌，多麼像曾經的自己。

萬琮檢查著箜篌上斷裂的琴弦和裂紋，她輕撥了一根完好的琴弦，「錚」的一聲，清越的聲音響起，猶如玉石相接、珠落玉盤。

她將箜篌貼在自己的臉上，微閉了雙眼，輕聲道：「既是見到，我們也算有緣，我會修好你的。」

隨後，萬琮將箜篌輕輕放回箱中，輕撫琴首，柔聲道：「我明天會再來看你的。」

當萬琮走出屋子關上門以後，沒有人看到，黑暗中的鳳首箜篌上，有一絲微光迅速閃過，隨後無影無蹤。

次日一早，萬琮與母親弟弟用過早飯，裝好自己的小金庫后，與母親打了招呼，說出去買一些東西，寧琳琳想了想，家中確實也該添置一些家用，便叫阿莫駕車同去鎮上。

到了集市，萬琮交代阿莫去買東西，而自己卻是尋找樂器行。

音攻一途畢竟鮮少有人專修，所以市面上的琴行並不多。

萬琮尋尋覓覓，差不多找了一個時辰，才找到了一家隱在角落的樂器行，牌匾上也只有簡單的三個字：樂器行。

萬琮走了過去，看到裡面只有三三兩兩的人，與旁邊靈草店的熱鬧相比，在人數上就已經相形見絀。

在櫃檯處打盹的掌柜本來聽到進來了人，以為來了生意，結果抬眼卻只看到一個身著淺色衣衫的小姑娘。

雖然小姑娘看起來靈動異常，但是到底還只是個小孩子，他嘆了口氣，又垂下眼睛，繼續假寐。

萬琮在店中轉了轉，看到了琴、蕭、笛等樂器，卻沒有找到箜篌。

她走到櫃檯前，敲了敲櫃面：「掌柜的，請問你這裡有沒有箜篌？」

掌柜抬了下眼皮，有氣無力道：「怎麼，你要買？」

「嗯。」

「去去去，別搗亂，小孩子家家的，買這個幹嘛，你家大人讓嗎？」掌柜揮了揮手。

「你這一定有，我說的對嗎？」萬琮並不以為忤，而是笑吟吟問道。

「你買不起。」對於小姑娘的話，掌柜的並不上心。

「我也沒說買箜篌啊，我想買的是弦。」萬琮說道。

「弦？你買它作甚？」掌柜的聽到萬琮這樣講，倒是睜開眼睛，上下打量著這個身量尚小的女孩子。

頓了頓，他又鬼使神差問道：「難不成……你會修？」

萬琮點了點頭。

「你真的會修？」掌柜的忽然來了精神。

「我會。」萬琮語氣很堅定，沒有玩笑意味。

「小丫頭，你可別拿我消遣。」掌柜的忽然面色嚴肅了起來。

「我消遣你做什麼。」萬琮不以為意，輕笑。

「丫頭，你若能幫我修好一把箜篌，你需要的琴弦，我免費送你店裡最好的！」掌柜的急匆匆的從櫃檯里走出來，微微俯身，面對著萬琮，語氣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無視。

萬琮並沒有直接大包大攬，只是說道：「那我得先看看。」

「好！」掌柜的給小二使了個眼色，就見到小二去對店裡僅有的幾個客人連連道歉，並且請了他們出去。

緊接著掌柜的就關了店門，行了半禮：「丫頭，跟我來。」

萬琮在回了一禮以後，道：「好。」

看著掌柜的走在前面，萬琮不緊不慢跟在他的身後。

掌柜的看這小姑娘絲毫沒有懼意，心中默默讚賞。

這種膽色，足以證明這孩子與普通人不同！

「你不怕我對你做壞事嗎？」掌柜的引著萬琮向著屋後走去，走過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長廊。

「你會嗎？」萬琮不以為然。

「哈哈，丫頭真是好膽色！」掌柜的撫了一把短短的鬍子笑道。

卻不知，萬琮暗地裡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袖袋，若不是自己有著自保的把握，怎麼會跟著還算是陌生人的掌柜進來。

當他們走到一間屋子裡，掌柜在關門以後，珍重地拿出一個很大的盒子，虔誠的打開。

萬琮看到，裡面放著一架卧箜篌，雖然琴弦已經斷了數根，但是箜篌上的氣息告訴她，這架箜篌必然不是凡品，至少在中品法器之上。

這架卧箜篌雖然琴身有幾道裂紋，但是上面的木質卻是十分亮澤，一看便知主人在精心的養護。

「掌柜的，你自己就是開琴行的，怎麼可能不會換琴弦？」萬琮懷疑道。

「唉……」掌柜的嘆氣，「普通的箜篌我確實可以，只是這把箜篌是我家族祖傳下來的，曾經是上品法器，後來在一次災難中保護了家族以後，箜篌自身的器靈受了重傷，那之後，它就不肯認可我們了。」

「怎麼會？」萬琮來了興趣，她摸著自己下巴想道，按理說這箜篌既然肯保護掌柜的家族，怎麼會忽然就不認可他的家族了呢？

「只要我們為它更換琴弦，不出一天，琴弦必會再次崩斷，而且每一次琴弦崩斷後，琴身便會多一道裂紋，如此幾次以後，琴身已經岌岌可危。」掌柜訥訥道，「我們實在不想看到祖傳的法器泯滅掉，便不敢再碰。丫頭……不，小姑娘，你幫我看看這把箜篌是否可以修復，行嗎？」

「我看看。」萬琮圍繞著這把卧箜篌轉了一圈，隨後她將手覆上了箜篌。

「哎丫頭小心！」掌柜急道，「這箜篌會傷人的！」

然而眼前的場景卻出乎掌柜的預料。

「它沒有暴動？」掌柜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畢竟以前修復箜篌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被箜篌暴動的靈氣所傷，輕則吐血，重則靈魂受損。

萬琮沒有回答，而是閉起眼睛，以靈魂感知這把箜篌。

她的靈識中是黑暗的星空，裡面有點點光芒在漸次閃爍。

當萬琮運用自身所創的天音律來感知箜篌的時候，箜篌忽然震了一下。

若不是掌柜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這把箜篌，恐怕是會錯過這微小的震動。

而此刻萬琮的識海中卻多了一點冰藍色的光芒。

「你……誰……」那點光芒艱難的閃爍幾次，將意思傳達了過來。

若不是萬琮有修鍊天音律，怕是也很難和這架卧箜篌溝通。

「幫你的人。」萬琮應道。

「為……什……」

「你守護的家族不想你死去。」

「器……命……終會……潰散……傷害……不」光芒閃爍的很慢，但是意思還是傳達了過來。

萬琮懂了器靈的意思，問道：「你會傷害到他們是嗎？」

「對……」

「再不修繕，你會消散。」萬琮意念中傳達了這個意思。

「沒……不怕……」器靈閃爍幾次后，似乎消耗過大，閃爍的越發緩慢。

「可是，他們捨不得你。」

光點不再動彈。

「我可以修好你。」萬琮的意念中是滿滿的堅定。

然而箜篌依然沒有反應。

萬琮想了想，剛剛掌柜說過，以前找來修箜篌的人會受傷，於是她又說道：「我不會受傷。」

許久，沉寂的光點閃爍了一下：「好……謝……」

與器靈溝通完畢，萬琮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萬琮看到掌柜的大臉湊在自己面前，她嚇了一跳，然後向後縮了縮：「幹什麼？」

「小姑娘，你看這箜篌……」掌柜搓了搓手，神色中都是討好的意思。

此刻掌柜心中是相信面前這個小姑娘時可以修好自家法器的，畢竟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與這架卧箜篌接觸溝通而不被傷害。

萬琮沉吟片刻，點頭：「可修。」

「太好了！」掌柜眼中的喜意馬上就浮了出來，「小姑娘，你說吧，你需要什麼材料，店裡有的都免費給你！還有，這次你要買什麼，無論拿什麼，都不需要花錢！」

萬琮道：「這倒不必，你給我十四根箜篌琴弦，再加一份粘合材料便可。」

萬琮不是愛佔便宜的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自然要回報回去。

「好好好，沒問題！我把我這裡最好的銀蛟筋琴弦給你！」掌柜說著，就喜滋滋的要推門出去拿琴弦。

「等一下。」萬琮連忙道。

「還需要什麼嗎小姑娘？」

「你總要把修補這架卧箜篌的材料先給我吧！不然我怎麼修呢？」萬琮攤開手，淡定道，「還有，我姓萬，別叫我小姑娘啦。」

「好的好的，萬小姐稍等，我這就去拿材料！你可以叫我季叔！」季掌柜匆匆推門出去。

不多時，拿了材料的季掌柜匆匆回來，將一個儲物袋遞給了萬琮：「萬小姐，材料都在裡面了，你要的琴弦和材料也在。」

「嗯，你出去吧，對了別讓人打擾我。」

「好。」掌柜正要走出去的時候，忽然回頭問道，「為何它不肯讓我們修復？」

「它怕傷害你們。」萬琮道，「它沒有拒絕你們，只是它受損嚴重，如果強行修復，會傷害到你們，它不願意。」

「原來……如此。」季掌柜神色複雜，忽的問道，「那它會傷害到你嗎？」

「不會，我的功法特別。」

「萬小姐，多謝。」

在臨出門之前，季掌柜只看到萬琮小心翼翼擦去箜篌身上的灰塵，閉上了眼，以靈識慢慢浸入琴身。

不過一個時辰，萬琮就推開了門。

「萬小姐，這麼快？」季掌柜一臉的不可置信。

畢竟以前這架箜篌很難修復。

「只要它不抗拒我的修復，其實很快的，之前只是因為它怕傷害你們，所以抗拒了。」萬琮說道。

「萬小姐，多謝您。」季掌柜行了一禮。

萬琮側了側身，避了一半這個禮。

當萬琮邁出琴行的時候，季掌柜又塞給她一個白玉瓶：「小小心意，萬小姐請收下吧。」

「我已經不花錢拿了材料，這我就不要了。」萬琮推拒道。

「裡面有一顆三百年份的清心蓮子，可以幫你恢復靈識。」季掌柜笑道，「我知道萬小姐不好意思，但是你修復箜篌肯定會很疲累，讓它幫你恢復一下靈識，不好嗎？」

萬琮猶豫了一下，收下了，同時向季掌柜一禮：「多謝季叔。」

「我才要多謝你呢，早點回去吧。」季掌柜笑道，「以後缺什麼來我這拿！」

「多謝，季叔再見。」

萬琮在街上隨意的逛著，買了母親喜歡的桂花糕和弟弟喜歡的荷葉雞，眼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萬琮便去往和阿莫約定的地點。

阿莫已經等在那裡，萬琮笑道：「都買好了？」

「是的小姐。」

「那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