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暗人生
伊文不知道他為何要坐在這裡一瓶接一瓶地喝酒,此刻他傾訴慾望特彆強烈。哪怕對面沒有人,他也能和空氣發起牢騷來。燒烤店油膩膩的桌子上已經擺了二十幾個啤酒空瓶,他已經開始晃了。
夜深了,小店裡的客人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老闆手中的蒼蠅拍甩來甩去,不耐煩的臉上寫滿「我要打烊」。
「命運它不公平啊,不公平……」伊文滿臉潮紅,試圖把老闆發展成自己最後一個聽眾,可惜他明顯失敗了。他撇了撇嘴吧站起身,帶倒一片酒瓶子,叮了咣啷響。
「收你180,串不要你錢了。」
「記個賬。」伊文打了個嗝。
「你掃個花唄唄!」
「哎呀,有我不就掃了嘛……」
老闆不耐煩地揮揮手,一句話都不想多說。但臨要出去的時候,伊文還是聽到身後傳來這麼一句:「沒錢還喝啤酒,喝點散白得了唄!真是服了,啥人都有。」
伊文愣了愣,隨即冷笑一聲走出門,他早已練就了體面應付此類論調的本事,滿不在乎地嘟囔道:「你說的都對。」
他從褲兜里摸出一根皺巴巴的紅塔山,捋直了,叼進嘴裡,然後又愣住。這次他淡定不了了。
他趕緊轉身,卻看到滿臉厭惡的老闆,正在拉下捲簾門——他慢了一步。
「火機,火機!他媽的火機……」伊文急急狠狠地罵道。他抬起腳來狠狠一踹,卻因撲了個空而失去了平衡,一個不穩,天旋地轉躺下來。黑,真黑呀,伊文從來沒見過這麼黑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他不禁想,估計瞎子眼裡也就這幅光景吧。
他一口吐出嘴裡叼著的煙,站起身來。他沒有方向感,只好彎著腰,隨便挑了個方向摸摸索索向前蹭。
他拿捏不準平衡,活像個剛開始學走路的嬰兒。
他突然想起自己有手機。自嘲了幾句,他掏出手機,屏幕散發出來的微光只夠照亮他的臉,他需要打開手電筒功能。就在此時,手機突然嗡嗡兩聲,來了一條微信。
「爸爸:兒子,快醒醒!」
伊文的眉頭緩緩皺起,酒精作用下憤怒成倍增長。他按下語音鍵,惡狠狠罵道:「媽了個巴子……啥玩笑你都開!不得好死!」伊文之所以面目猙獰不是因為他喝得太多酒壯熊人膽,而是因為他爹媽去世得早,他從小被寄養在親戚家。
這個亂開玩笑的傢伙不可能是他爹,伊文也不知道他是誰。
他沒覺得這件事有多奇怪,這種事情很平常,他經常能收到類似的充滿羞辱意味的簡訊或者微信,前妻發來的居多。他罵罵咧咧關掉微信,用顫巍巍地手打開手機照明功能,試圖把路照亮。
這前路一片黑漆漆,哪有兒指路燈塔呀?從小被表哥欺負,上學被同學欺負,長大被老闆和同事欺負,成家了又被老婆欺負……不但凈身出戶,而且還把工作給丟了。
沒了生活來源,又急著鹹魚翻身,求爺爺告奶奶借了30萬搞創業,結果遇上詐騙,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就是伊文一生的前30年,他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某個狗血電視劇里的悲情角色。
也可能現實本來就這麼狗血吧,伊文不知道別人都過的什麼日子,但他清楚自己的日子就是一潑臭粑粑。如果能輕而易舉地死掉就好了,伊文不止一次這麼想過,可一想到死,他又失去了一切勇氣,回到苟延殘喘的原點。
所以,當突如其來的強光亮起時,當他不自覺地抬起手遮擋眼睛時,當耳中傳來的緊急剎車聲和刺耳的喇叭聲時,在他酒醒了幾乎一大半的那一瞬間。
他竟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街恢復燈火通明,伊文站在馬路中央。迎面衝過來的,是一輛救護車。伊文的笑聲中,多少帶點兒疑惑:媽了個巴子……為啥是救護車?
「砰——!」
……
……
「姑娘,你聽我狡辯!」
伊文拚命抓著體態嬌小地小護士的胳膊,從小護士那張花容失色的臉就能看出來,伊文剛剛做了件多上不得檯面兒的事兒。
從病床上悠悠轉醒后,伊文剛睜開雙眼,便看到垂在臉上的漆黑秀髮,像黑色瀑布一樣,那味道香香的。那張櫻桃一般的小嘴,微微張著,顏色紅紅的。微微皺起的眉頭和凝視著什麼的漆黑大眼睛,所有這些構成了一張充滿誘惑的臉。
於是伊文伸出手,迅速摟住她,將嘴努力湊向那張櫻桃小嘴,一口吻住。他要趁這個普通的夢沒反應過來之前,把它變成春夢!
姑娘臉色蒼白,花容失色,她是個實習生,這件事兒一定會給她造成心理陰影的。
但這也不能全怪伊文,他昏迷了三天三夜,剛醒過來時腦子還不清醒,誤以為這是個春夢。而且春夢這個東西,挺玄的,不抓緊做,這個小護士很可能會在夢裡消失。
當伊文被小護士的尖叫聲驚醒時,春夢變成了噩夢。病房還有別的患者,甚至還有陪床的家屬,大家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
小護士羞憤難當,氣得直哭,奪門而逃,伊文顧不上依舊連在手背靜脈的針和身上的管線,直起身子就要下床。他真不是故意的,他還想狡辯狡辯,好還自己一個清白。
但當他動了動自己僅剩一截的大腿根時,他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他想起宿醉,漆黑的夜,白晝般的光芒和刺耳的剎車聲。
以及突然化作幻聽的那條微信的內容——「……兒子,快醒醒……」
像是一股帶著冰碴的水突然湧入大腦,伊文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一雙手掌時而抱住腦袋,時而鬆開。監護儀屏幕上各種指數上下亂竄,他呼吸急促,咧開的嘴裡含糊不清地,帶著哭腔罵道:「媽了個巴子……媽了個巴子……」
命運它不公平啊,不公平。
「啊啊啊啊!」他突然像條鯉魚一樣在床上打著挺兒,引得周圍的病患和家屬們投來同情又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