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番外二 白宇天?雲聲升

白宇天又想起了小時候的場景。

那年七歲，是個灰濛濛的夏天，他主動提出去老家。

一個陌生的城市，然後叫一對並不熟悉，也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叫爺爺奶奶。

他原以為，換個地方可以躲開爭吵，但當耳邊又充斥拍桌敲椅、碗碟破碎，還有一聲比一聲高，極盡所有骯髒辭彙的侮辱。

他明白了，有的人天生就活在塵土裡。

他沒耍脾氣，只是滿腹的心事讓他越來越沉默。

終於，他寫完了日記本的最後一頁，妥善安置好與他相關的僅有的東西。

五本書，三支筆，兩個小玩具……

他出現在稻草比他還高綠色田野，不再茫然，反倒心裡安靜。

走丟在這個世界，沒有所謂。

他安靜地閉眼，安心入定。

「小蝴蝶，別跑哇……等等我……」

突然有一道嬉笑的聲音，忽的撞進白宇天的世界，讓灰黑沉靜再生波瀾。

他捂著耳朵，沒理，繼續閉上眼躺著。

那女孩子扎著啾啾，看了一眼地上的他。拋下了身邊飛舞的小蝴蝶，走過來蹲下，歪著腦袋很不解，「哥哥，你在幹嘛？」

「別叫我哥哥，沒你這親戚。臭小孩快走開，別妨礙我死。」

他有著超出正常小孩的心理年齡，最討厭的就是同齡這些嘰嘰喳喳的臭小孩。

死是什麼？

女孩子靠近看他，眼睛又亮又圓的像兩顆黑葡萄。

她只看到了他在睡覺。

她想了想，從兜里摸出了一顆草莓味的棉花糖，用白凈的小手撕開了包裝。

白宇天感覺有個東西在懟自己的嘴，有點香香的，乾乾的，好像裹著一層白色的糖粉。

他堅定內心，不受任何誘惑。

只是那東西懟得更深入了，他品嘗到絲絲的甘甜。

他憤怒地睜開眼，看見那眉眼彎彎的小女孩正蹲在他身邊，把糖拚命往他嘴裡塞。

被他忽然睜開的眼嚇到，小女孩身形不穩，載到他的身上。

啊——要死！

這丫頭吃什麼的？那麼重！

白宇天恨恨地吃完了嘴裡的棉花糖，把她推開。

「幹嘛？小小年紀就投懷送抱嗎？」

他不懂這什麼意思，但是大人們總喜歡將這些話掛在嘴邊，應該就是罵人的意思。

小女孩的眼睛盯著他，眼睛里忽然就蓄滿了淚，雖然她不懂，但是能感覺到他很討厭她。

她用力地抹眼淚，麻麻說哭哭啼啼的不好看，惹人煩。

抽抽搭搭地解釋，「我想讓你開心一點。」

白宇天聽了，愣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從來沒人跟他說這種話。

只是臉有點小小的紅，「哦——這樣啊。」

「汪汪汪——」

一陣狂暴的狗吠炸了起來，擾亂了兩個小孩的對話。

白宇天在聽到狗叫時頭皮發麻，他最怕這種東西了，小時候給追著咬過，疼死了。

可是，那小丫頭更怕，蹭地躲到了他的身後，抓緊了他衣服。

「哥哥，我怕。」

白宇天很想吼一句，「你快滾出來，我也很怕！」但終究是忍住了。

他想，反正他要死了，臨走前做一件好事，也能算千古留名。

而且吧，這丫頭，軟軟小小的，骨頭怕是被狗一咬就碎……

顫著兩條腿，白宇天還是抓起了地上的一根樹枝，跟狗對峙著。

「汪汪汪——！」狗見他拿起武器，喊得更凶了。

「滾！快走開！不然跟你同歸於盡！」

白宇天雙手死死捏著樹枝，用力地揮舞，齜牙咧嘴的，頗為可怕。

眼見著狗咬撲過來，白宇天瞪大一雙眼，大吼一聲，就先撲上去。

凶神惡煞地一通亂打。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汪！汪！汪——嗚汪！」

狗本來想要反擊的，但是看這棍法實在飄渺，這人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狗：狗命要緊！溜了溜了。

「呼——呼——」

白宇天看到那條狗一溜煙跑得沒影了，氣喘吁吁地停下了動作。

身上被樹枝還有周圍的稻草抽傷、擦傷，等到冷靜下來，那些小口子才紅腫起來，看上去有些可怕。

疼得白宇天又是一通怪叫，「嘶嘶嗷哇，疼死寶寶了。」

小女孩剛剛嚇得差點斷了魂，腿也是在打架，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哥哥？你沒事吧？」

想哭，眼淚又生生給憋回去，但眼睛汪汪的，就像一泓月光，澄澈異常。

白宇天拍開她要來攙扶的小手，「別碰我，很疼。」

「噢……」

她似乎有點低落，難過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

「臭小孩，快點回家，那條狗再來我可攔不住了。」白宇天就沒學過幾句安慰的話，只能兇巴巴地讓她離開。

可是她低著個大腦袋，半天不知道在兜里摸什麼。

最後終於在側兜里摸到了，眼睛一亮。

又是一顆圓嘟嘟的棉花糖，不過是藍莓味的。

她笑眯眯地撕開包裝，然後踮起腳，給他嘴裡送去。

白宇天鬼使神差地張了嘴，然後吃了進去，鬆軟彈牙的麵糰裹著酸酸甜甜的果醬，很好吃。

那特殊的甜香，瀰漫了那個的夏天，白宇天忽然間覺得，這世界，也沒那麼討厭了。

「只要吃顆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女孩又想到了什麼，眼睛笑成了月牙兒。

「哥哥，你是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吧？」

-

白宇天本來沒打算回去，更沒有記路線，最後還是得靠小女孩帶路才回到家。

在敲門之前，心中忐忑，是不是……得被揍啊。

白宇天在家裡看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才剛上一年級，喜歡悶頭在房間里看書。

還會幫著做家務，做飯，不會跟熊孩子一樣到處跑跳惹人煩，更不會問那些讓大人覺得尷尬的問題。

很懂事。

然而，就是這麼懂事的孩子，今天傷痕纍纍地回來，還牽著一個小女孩。

嘖嘖嘖。

白宇天鬆開手，「你快回去吧！被我很兇很兇的爺爺奶奶看到，你就慘了，居然跟個男人回家。」

小女孩：……

這個哥哥說話好奇怪哦。

小女孩揮揮手，就離開了。

直到她跑出了五十米，白宇天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喂喂——你叫什麼？」

小女孩愕然回頭，她不敢喊得太大聲，大晚上的在農村，這是會給罵的。

「我叫雲……」後面聲音越來越小了。

白宇天又吼，「你明天找我玩嗎？」

「不，我明天就回……」

小女孩看著附近燈火搖曳，還有門栓響動，這是大人要抄傢伙揍小孩的節奏嗎？

連忙就跑了，黑夜裡，再不見蹤影。

白宇天還想把人給叫住，結果，門開了。

他迎上的是兩雙蒼老的婆娑的淚眼。

那個從他來之後，說話就很兇悍的奶奶把一把摟緊了懷裡，哭得難過，「小天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沒注意到你的感受。我們錯了，以後都不吵了，絕對不吵了。」

爺爺也是佝僂著背，又難過又難以控制地欣喜，「回來了好，回來了好……」一句話反覆念叨。

「小天你餓不餓？還是要先去洗澡？」

「你怎麼受傷了，讓我看看……」

「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

白宇天有些受寵若驚。恍然片刻之後，是劫后重生的慶幸。

他無比感謝那顆糖，讓他在懸崖邊打了個旋，多看了世界幾眼。

然後，他看到了，隱藏在夜幕之下，熹微卻閃爍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