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至謀弗謀
「宋吏首,這審案之事又與你何關?」澹臺商覺得宋哲的說辭不合常理。
文庄王也問道:「宋吏首何時管這審案之事了?本王如何會不知道?」
對於文庄王的提問,宋哲自是要認真回答的,「我王,臣所指的審案,自是臣的內府之事,與我國之事無關。」
「既是宋吏首的家事,本王自是不便過問。」文庄王能夠知道宋哲的想法,之後文庄王又看向澹臺商說道:「宰執,今晚只能讓你來做這事了。」
「我王,正好宋吏首也有家事,今晚也不便打擾其他臣民,明天一早臣與宋吏首一起來王宮,到了明早宋吏首就能來到王宮內。」澹臺商很平淡的說著。
「可明早宰執也有國政之事……這找銅之事還是交給宋吏首為好。」文庄王立刻做出了安排。
宋哲為之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會演變為這樣的局面,這也是他難以預料的,「臣……明早也有……可臣也不知澹臺宰執是打算挖王宮的何地。」
「宋吏首考慮得周全……看來還是要讓宰執親自來挖王宮了。」文庄王覺得宋哲說的很對。
澹臺商自是不能推脫,他說道:「臣知道該怎麼做。」
「只能辛苦宰執了,不過宋吏首也應幫著澹臺宰執完成這挖王宮的事,本王明早親自處理國政之事,二位只管做好找銅之事,本王也會告知宮中之人該如何做。」文庄王說著就從王座上站了起來,他是打算走出這議事堂了。
宋哲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他只能按照澹臺商的想法來做這件事。
等文庄王率先走出議事堂后,宋哲就攔在了澹臺商的面前,此時的澹臺商也正準備走出議事堂了,「不知宋吏首還有何事?」
澹臺商自是知道宋哲打算說些什麼。
「澹臺商,你打算挖王宮……這是你的事情,與本吏首何關?」
「你也答應我王要來做這件事了。」澹臺商並不打算多說什麼。
看到澹臺商想往右邊走去,宋哲又跨了一步攔在了澹臺商的面前,宋哲很不高興的說著:「你根本挖不到銅。」
澹臺商面向宋哲說道:「這只是你的想法,我王已然同意這麼做了,如果沒能挖到銅……」
說到這裡,澹臺商只是笑了笑,他沒有接著說下去,只是又往另一邊走去,這次宋哲沒有選擇攔在澹臺商的前方。
在往前走出幾步后,澹臺商隨意的說著:「宋吏首還是早些回內府審案為好,或許宋吏首也不必審什麼案。」
宋哲站在原地,「澹臺商,你是什麼意思?」
澹臺商只是步履輕快的走出了議事堂,他並未做出回答。
此時整個議事堂也只有宋哲一人,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議事堂門外的一個甲兵對宋哲問道:「不知吏首大人是否要離開議事堂?」
「自是如此。」宋哲沒有多想什麼,他有些步履蹣跚的走出了這議事堂……
澹臺商與宋哲的內府在不同的方向,不過澹臺商所住的地方距離王宮更近一些,所以當要去到王宮商議事情的時候,澹臺商總會先到達王宮,而且澹臺商所經過的路途也修的更為平整一些。
在受封之初,各諸侯國的官吏都是坐的牛車,隨著廟堂採取與民修養的國策,民眾便也逐漸的富庶起來,之後商賈雲集,各諸侯國也變得繁華了許多,因此石板路兩旁的店鋪也越來越多,沿街叫賣的商販佔據著石板路兩旁,這也給民眾帶來了一些不便。
此時的澹臺商正坐在宰執專用的馬車內,看到石板路兩旁繁榮的景象,澹臺商自是感到欣慰的,宋哲曾提出要規範管理這些商販,不過澹臺商提出了反對的意見,文庄王也採納了澹臺商的提議。對此,宋哲也感到不滿,他也曾看見有的庶民直接往道路兩旁丟棄不用之物,只是宋哲回內府並不會經過這裡,他也再懶得管這些事情,宋哲覺得這是屬於虛假的繁榮景象。
澹臺商的宰執府邸位於這石板路的另一邊,那裡也是一些官吏的住所,只不過澹臺商的宰執府邸是最為顯赫的,整體呈現出一種最為合理的布局,卻並不屬於是最為豪華之地,相比於整個王宮而言,澹臺商的宰執府顯得過於低調了一些,但這也是出於澹臺商的安排。
澹臺商很少會去到宋哲的府邸,他偶爾會經過。相較於宋哲的府邸而言,澹臺商覺得他的府邸會更樸素一些。
此時的澹臺商坐在馬車內思考著事情:我王已然是想好要如何應對朝廷之事了,本來還打算讓我王接受一些謀划的,但顯然也不用如此了,關於這個宋吏首……這次一定要讓他參與挖王宮,否則這件事就會成為宋哲手中的把柄。至於說這在王宮裡挖銅之事……如果真沒有找到,恐怕我王也會怪罪下來,宋哲也會因此而打壓本宰執了,可話都說出去了。這也是出於宬兒的謀划,待回府之後,還需與他再次商議這件事。我王到底是從何處聽說宬兒之事的?難道是我府上之人?若真是我王派遣到府內的某人,又該如何是好?為君不易,為臣也難,就如當今天子的處境更是困難……
澹臺商感到馬車停了下來,他之後正好看見馬車到了他的宰執府外面,不過澹臺商沒有立刻走下馬車,他看了看府邸上所掛的匾額,宰執府三個字是文庄王親自所提寫的,以褒獎他對國政所做出的輔國之謀。
澹臺商覺得文庄王最近有了些改變,而匾額上的字體卻從未改變。
「宰執大人,已到府邸。」一個甲兵之士躬身對馬車內的澹臺商說道,他以為是澹臺商睡著了,其他人卻不敢多言,他們是怕受到澹臺商的責罰,他們寧願等到澹臺商睡醒,也不敢貿然說些什麼。
澹臺商並未在意,他慢慢的走下了馬車,並且看了看他旁邊的一個甲兵,澹臺商面無表情的問道:「剛才是你說話?」
「屬下只是……」
「無須多言。」澹臺商準備走近府邸,「以後你還可以像剛才一樣提醒本宰執。」
「屬下尊宰執大人令。」
澹臺商又再次看了看那塊匾額,他發現站在這裡看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是宰執大人回來了?」一位與澹臺商年紀相仿的婦人走出了門外,她正是澹臺商的夫人,也是這宰執府的女主人。
「夫人不必到此迎候,可曾用膳了?」澹臺商關切的問著。
「夫君都未歸來,妾身怎敢獨自用膳?」
「既如此,夫人就隨我一起去用膳。」澹臺商走到他的夫人面前就停了下來,「宬兒可在府中?」
「宬兒?宬兒自是在府中,是宬兒做錯了什麼事情?」
澹臺商看到他的夫人依然是穿戴整齊,而且他的夫人還特別的講究穿戴各種配飾,不過看上去也顯得精緻,優越的府內生活似乎是將她的容顏定格了,看上去她顯得是那樣的年輕,與澹臺商相比較,看似並不是屬於同時代的人,只是澹臺商已然看慣了這些,「是我王同意了……」
「夫君大人想說什麼?」
「還是回府再說……先讓宬兒來我的觀書堂,之後再與夫人一起用膳。」澹臺商輕輕的拍了拍他夫人的肩膀。
「妾身明白。」
澹臺商的夫人去準備晚膳了,同時她也讓府內的一個僕人去告知澹臺宬。
此時的澹臺商徑直走到了他的觀書堂,不過他看到澹臺宬已經站在了堂內。
「宰執大人。」在看見澹臺商走進觀書堂后,澹臺宬便躬身行禮。
「宬兒,先坐,有事與你相商。」
只不過澹臺宬並沒有隨意的坐下來,在看到澹臺商坐下后,他便問道:「大人,是關於煉銅之事?」
「如你所料,是我王同意了挖王宮之事……我王也提到了你。」澹臺商示意澹臺宬坐下來。
「提到了我的事情?可我只是一介庶民。」澹臺宬的話語預示著他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是啊,可事實就是如此。」澹臺商將手邊的竹簡放在了一旁。
「侄兒沒能明白。」澹臺宬是在請教澹臺商了。
「這是我王的諸侯國。」澹臺商只此一句。
「侄兒明白。」澹臺宬說道。
看著面前澹臺宬的恭敬之舉,也看到這個年歲並不大的侄子,澹臺商有些感慨,「在議事堂內,與我王也談到了當今天子之事,雖說你比當今天子小几歲,但你的謀划之才卻是我所能看到的,就如我王也聽說了你的事情,如果能夠在王宮內挖到銅,我王自是會更信任本宰執了,以後宋哲就難以說些什麼,我的宰執府自是他宋哲難以攀附的。」
「大人是想知道銅在王宮內的具體位置?」
「你只告訴本宰執如何讓我王接納意見,但具體去挖什麼地方?本宰執自是不清楚的。宬兒,你能確保一定可以挖到銅?如果這事不成,反而會將我宰執府置於不利的境地。」
「宰執大人,侄兒肯定能夠挖到銅。」
看到澹臺宬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澹臺商笑了笑,但他心中也有疑慮,畢竟澹臺宬從未去過王宮,又如何得知哪裡會有銅?而且這還是一個具體的位置,文庄王的整個王宮相當於好幾個宰執府的規模,「宬兒,恐怕你連這宰執府都未曾走遍?這宰執府內,有些地方你也是不能隨意進入的。對於這王宮之事,你又如何能夠如此有把握?」
沒等澹臺宬說出什麼,澹臺商繼續說道:「難道只是出於你的揣測?這也不像你的行事做派,當初你說要挖王宮,著實讓本宰執難以接受,但只要能為我國做事,又有何不可?本宰執也是覺得只有王宮才能挖到銅了,上百年的時間,先祖們都未曾找到,如今也只有王宮了……可王宮規模龐大,又該從何找起?不可能所有地方都找一遍。如果最終沒能挖到銅,本宰執這威儀可就……」
澹臺宬自是不會打斷澹臺商的話語,等澹臺商說到這裡后,澹臺宬才說道:「其實先祖已經告訴了後人。在這觀書堂內,侄兒讀到過相關歷史。」
「你是說國史?本宰執也讀過,怎麼會未曾發現?」澹臺商說著就看向了書寫國史的那些竹簡,他變得有些疑惑了,並且他也在想著竹簡之中的內容,澹臺商也打算站起來去看那些竹簡了。
「宰執大人不必如此,確實在竹簡之中,但又不在竹簡之中。」澹臺宬看出了澹臺商的想法。
「宬兒,你說的這些話是何意?」澹臺商正想站起來,但又選擇坐了下去。
「書中所寫,王宮所建,立於山下,此山之下,便是王宮。」
「確實有這麼一句話。」澹臺商似乎能想起來。
「先祖知有銅,而銅上建王宮。先祖遍找銅,國中卻無銅。國中無銅,廟堂自運銅。國中有銅,庶民皆無銅。」澹臺宬接著說了這麼一番話。
「國史當中也有這些話語?本宰執怎麼會不知?」澹臺商確定這不是出於國史的記載。
「這是侄兒所想,與國史無關。」澹臺宬解釋道。
「不知做何解?」
「先祖建立王宮之初,便也發現了銅,但先祖並未挖銅,而是在這之上直接建立了王宮,以防後患,以備不時之需。」
「何謂以防後患?何謂以備不時之需?」澹臺商反問道。
「如果國內有銅,必會煉銅以成錢,銅錢多而物少,自會讓銅錢不值錢,而物卻異常值錢,不僅傷民亦傷國,這是以防後患。分封之初,民無錢,而國有物,這是一種平衡之勢。而到現在,庶民變得富庶,也需要更多的銅錢,此時國內之物也變得多了,也需要有銅來煉銅錢了,既不傷民,也不傷國,但我國卻一直難以有銅。這是以備不時之需。」澹臺宬邊想邊說著。
「沒想到宬兒還是經世濟民之才,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可言。先祖這麼做是要讓廟堂親自運銅來我國,如此便可控制銅的產量,不讓銅變得不值錢,因為廟堂所運之銅的數量並不多,可以說是只能算剛好,但這是利於我國的,也是屬於先祖的智慧了。上百年來,我國也未曾去向別的諸侯國買銅來煉銅錢,沒想到先祖已經想到了上百年之後的事情,這是何等的謀划以及智慧!竟然能幫後世之人算到這一步!大哉我先祖!」澹臺商理解了剛才澹臺宬話語里的意思,於是便也說出了這一番話來。
「也就是說,王宮之內必有銅!」澹臺商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宰執大人說的沒錯,正是如此,不論是正推還是反推,都可證明王宮之下有銅。」
「看來宬兒還有審案之能,說不定還可以幫著宋哲審他府內之案……但就算宋哲親自求上門來,本宰執都當不認識他。」澹臺商說完后就哈哈大笑起來。
這次換作是澹臺宬變得疑惑了,他自是沒聽懂澹臺商指的是什麼。
「宬兒你的想法是準確的,本宰執也是信任於你的,所以才會按照你的謀划向我王提出挖王宮,你也算準了我王會同意,並且也一定要讓本宰執和宋哲一起挖王宮。現在看來,皆是妙計啊!你也算準了宋哲的行事做派,雖說你也未曾見到過宋哲此人……可你就是算得准!」
「宰執大人過獎了。」
「不過宬兒,還是剛才的那個問題,本宰執到底去哪裡挖銅?」
「廟堂之謀在政事堂,諸侯國之謀……也就是輔國之謀在議事堂,這議事堂亦位於王宮高牆之內。」
「就在議事堂之下的土地內?怪不得議事堂的地勢要高一些,而且與其他諸侯國的位置也不一樣,原因就在於此……也不敢有人去挖討論國事之地,這是先祖之奇謀啊!本宰執還想著要把我王最喜愛的宮殿給挖了……」
「也算是至謀弗謀了。」澹臺宬說道。
「至高的謀略是為不謀?就如先祖之謀只是借地勢,這才是最為至高的謀划,但也算是沒有什麼謀划,因為只是順勢,而這也才是至高的謀划,不謀才是謀,但也就是不謀!讓他人揣測不透,越想越不知!原因只在於沒有謀划,但這就是謀划本身!宬兒可是指的此意?」澹臺商認為他的解釋不會有錯,所以他顯得很是自信。
澹臺宬看了看堂內的眾多竹簡,「宰執大人所說就是弗謀。」
此時的澹臺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來人啊!」
府內的兩名小廝應聲而至,兩位躬身一起說道:「宰執大人!」
「多叫上幾個人去買鋤頭,本宰執要親自送到宋哲的府上去。」
其中的一名小廝問道:「大人可是指的宋吏首府上?」
「買幾個合適一些的,要有飯量……要有重量,別挖起地來就像沒吃過飯一樣,吃飯之前就像忘了今天還沒挖過地一樣。」澹臺商指示道。
「宰執大人,是……是抬不起來的那種?」
「自己去想。」澹臺商擺了擺手,意思是讓他們趕緊去買,以免讓宋哲買到了最不像鋤頭的鋤頭。
「宬兒,一起用晚膳吧,明天就要去挖王宮了……是議事堂。」
「侄兒遵命。」澹臺宬站起來恭敬的說道。
兩個小廝也不知該如何做,他們邊走邊商量:「宰執大人是要將鋤頭送到宋吏首府上,這宋吏首能拿得動鋤頭?恐怕連拖都拖不走!」
「那宋吏首可是重臣,是打算在自家府里種地?」
「說這些都沒用,我倒是認為,最主要的是讓宰執大人能拿動,你剛才沒聽說啊?宰執大人要親自去送到宋吏首府上。」
「可宰執大人就能拿的起鋤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