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月
秋荷跟外祖母吵架,第一次吵得那麼凶。她被趕出了家門,沒有再回去。從那天開始,她在陶慧珍的安排下,暫且住在了校舍里。白天校舍作為課堂。到了晚上,秋荷把行李捲兒鋪在兩張桌上就寢。說不上苦悶,空蕩的校舍,她躺在靠窗的地方,白色的月光流淌進來。她從玉兒那裡拿到了圖書管理員的鑰匙。月光、書的海洋、精神的世界,無比的美好。
她很慶幸有這樣安靜祥和的夜晚,能這般幸福的徜徉在書的海洋。她感恩,她總是嘴角帶著笑意的瀏覽著圖書,直到沉沉睡去。
說不擔心家裡的情況是假的,只是這次她和外婆似乎都鐵了心的想要證明什麼。她不回家,家裡也沒有傳來讓她回去的消息。一根拴在她與外公外婆之間的繩,始終綳著勁兒呢。她白天有了更多的時間來上課,晚上躺在桌上,萬籟俱寂,她會回憶在家裡勞作的情景。當然,在校舍里住宿的日子,給她也帶來了充足的練舞時間,這至關重要。
她偶爾挂念著家裡,在小吊腳竹樓門前起舞的時候,她總是面朝村尾的方向,表情卻分外的堅毅。但她明白,外婆仍然在討厭著她,那個拄著竹棍的老人,在沒有她的家裡。緩慢的依靠自己的能力開始操持家事,外婆絕不相信會被這點小事難住。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過,直到夜晚來臨,直到清晨來臨。秋荷在想家的時候也在想,外婆在勞作時,會不會像她在跳舞的時候那樣想起些什麼,在某一個瞬間想起不久前還在家裡忙碌的瘦弱身影,懷念著什麼。那道瘦弱的身影已成空,只有猛然間才會意識到,這個家似乎少了些啥。停下手中的動作,朝著大茶村小學的方向望上一眼吧。儘管沒有什麼值得去懷念的,但人總缺少不了懷念過去。
秋荷的生活從勞作,上課和跳舞,變成了單純的上課和跳舞,用睡覺前的時間去閱讀,把大量的時間花在練舞上。這樣從根本上改變她的生活和學習方式。都開始於那個三月中旬,和家人吵架住進學校的那一天起。時間軸是在刀曉彤重新獲得補助費之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人生轉折點從這一刻起誕生了。那個她向陶慧珍詢問的「轉折點」從這刻起露出了光明的一角。是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看似不太圓滿的插曲,成就了日後的秋荷。
……
一天,練舞完畢,陶慧珍問起秋荷,和外婆吵架的緣由是什麼。秋荷把和外婆爭吵的過程與陶慧珍敘述了一遍。很意外,陶慧珍認為秋荷不該那麼說,陶慧珍也從沒有那樣直接說破過。儘管外婆知道兩個人一直在偷偷學舞,但一直沒有點破,這是在保留彼此的尊嚴。或是說,秋荷的外婆明知道做什麼都是徒勞的,倒不如給秋荷一次放手一搏的機會。
外婆很睿智。可秋荷把這件事捅破,徹底讓「面具之下的秘密」揭開了。外婆才不得已把秋荷趕了出來吧。陶慧珍一邊想,一邊在腦海里浮現出秋荷外婆那對善於精打細算的瞳孔。或許,這才是讓兩個人都能順理成章做到不讓步的最好方法吧。祖孫二人都沒有輸掉這場角逐。
得知這件事之後,陶慧珍叫秋荷安然的學舞就好,除了上課,別無旁騖。她本人則是繼續抽時間到秋荷家家訪,她習慣了剁野菜,力所能及的家務她也不在話下。秋荷的外婆可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沉不住氣,她老人家甚至沒有提起過秋荷的事。聰明人總是將該放進心裡的事,放進心裡。
陶慧珍與她談天說地,講當下的祖國,講未來的發展,也講重山之外的景象。老人盯著自家茶田的方向,似聽非聽。
那一段時間,陶慧珍在跟老人聊天時總是咯咯咯地笑,如沐春風。
她沒有間斷這種別樣形式的家訪。有一次她在臨走時對外婆講道:「給我們一點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秋荷的孔雀舞不僅僅是誰都能來上一段的那一類,它有應有的價值。假如我們做不到,證明我們是錯的,那我會把秋荷還回來,再也不會提起孔雀舞了。」「鴨子吃的野菜我安排小男孩去割了,不需要多少,明天我帶來吧。」
外婆沒有答話,望向茶梯田方向的視線也沒回落。她不知道陶慧珍會如何去「證明」,也不知道「一點時間」是多久,「應有的價值」該如何體現。事到如今她還是沒法認同陶的觀點,但她也欺騙不了自己的是,何嘗不希望有些奇迹降臨呢?人活在世,誰不懷揣著夢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