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臨離別、終醒悟

陶慧珍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粗重而急促的被甩在後面。她一路從小吊腳竹樓的樓上跑下來，倉皇地邁著步子。身體搖搖欲墜似的走進大茶村小學的院子。

這所院落格外的安靜。僅僅半月的時間過去，給人的一種感覺好像這裡已然被廢棄了多年。推開校舍的門，一股久遠的氣息撲面而至。桌椅上蒙了層淺淺的灰。陶慧珍看向校舍的角落，就算那裡有一網蛛網被織了出來，在此時的情景下她也不會奇怪吧。

她靠在門旁，靜靜地打量校舍中的陳列。不知怎麼想的，她走過去把講桌上的粉筆頭收拾了起來，裝進盒擺好。抬起頭看向下面的桌椅。宛若在做夢一般，那熟悉的陽光從窗玻璃灑進來，她依稀看到校舍往日的風光。

突然她從粉筆盒裡再次取出粉筆，有了種想要在黑板上寫點什麼字跡留下來的想法。但究竟能寫點什麼呢？她一時之間還想不出來。

她要離開這了。昨晚就收拾好了行禮。最後再看一眼校舍。

幾天來，徹夜不眠。陶慧珍深思熟慮過後，決定要順應自然。既然從什麼角度看去，都應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那她也不想再堅持。如果朝向任何方向也都哪裡都抵達不了，那不如停下來。她不能永遠昂著頭，她覺得她偶爾也該向現實妥協。

孩子們暫時會有一個過渡期，過不了多久一定會去縣中心小學讀書的，只要大茶村小學徹底停辦下來了。他們也別無選擇。這一點倒是無需她過多的擔心。李老會安安靜靜的離去，刀曉彤會陪伴他。王科員也不必再在縣城和大茶村之間來回奔忙。大茶村同往日一樣隨時間轉動。而她陶慧珍自己，只需要從哪裡來的，再回到哪裡去就好了。

不能說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恰恰相反，這是一段頂重要的時期。這麼多年，陶慧珍和她身邊的人都或多或少的改變了，獲得了，被愛戴了，被升華了。在此人生軌跡上都留下了重要的痕迹。如果說這是一部小說的結尾，那麼很顯然這是喜劇的結尾。這是每一個人都與這個世界和諧共處的開始。實際的結果並非看上去的那麼傷感。

可她身在與過去和今後接軌的這樣一間猶如有著時光通道一樣作用的校舍里，她不能不回憶在這裡發生過的點點滴滴。而只要回憶了，胸口處就無法控制的難受起來。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

究竟為何會這麼鬱鬱寡歡呢？明明都是些很平常的事，支教生涯結束了，回到原來的地點就好了。而她卻陷入奇怪的思維困境當中。她感受到的精神上的痛苦以至於讓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的強烈，像在無病呻吟！她不禁感嘆人類的脆弱，更多時候，他們連自己的思維都控制不了。

四年支教路，到底是孩子們離不開她了，還是本質上是她離不開這群大山裡的孩子了？陶慧珍又開始了新命題的思考。

她剛準備在黑板上留下一行字。校舍的門被推開了，秋荷出現在門口，她手裡抱著課外讀物。見到陶慧珍，秋荷的眼裡流露出親切的氣氛，好幾天沒有見到老師了。陶慧珍見到秋荷卻大驚失色。

她要離開的決定，沒有向任何人說。包括李老也不知情。當然李老現在對什麼都不知情。大茶村小學被撤掉的事，對李老也是隱瞞著的。

陶慧珍本想安靜的離開這，只要坐上車，就能揮手闊別。可她見到秋荷的一瞬間，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傳統孔雀舞」，想到了她許下的承諾。秋荷在景洪市參加舞蹈比賽時跳舞的畫面，秋荷在近期努力練舞時的畫面，像翻滾的泥石流一股腦的塞進了她的腦子。

我怎麼會那樣糊塗的呀。

陶慧珍猛然醒悟的瞪直了眼睛。她的舞蹈班裡都是優秀的舞蹈學生。秋荷馬上面臨更高一級的舞蹈比賽。一方傳統文化，昔日的舞蹈天才。她怎麼能離開這呢？沒有結束，遠遠沒有呢。說成是剛剛開始也未嘗不可。

秋荷注視著陶慧珍直視自己的雙眸，是兩隻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眼睛，然而那裡蘊含了使人敬佩的情感。目光越過了她，落在了某處。她問道：「老師，我們什麼時候恢復上課？大家都在等。」

陶慧珍的目光突然跳動了起來。如浴火重生。所有的被比喻成大海的水的東西都倒灌了回去，波濤洶湧。所有的那些最初的想法都被大海淹沒。

「在你看來，要什麼時候？」陶慧珍疲憊的走下講台，來到秋荷面前。

「差不多要到時候了。那些娃子有的真去了縣城讀書，老師之所以遲遲沒有上課，是在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其實誰都清楚到縣城讀書更好，老師也希望那些娃子去。不過現在差不多了，能去的已經都去了，剩下的實在也不能去。娃子們現在正需要你。」

「你是認為我從頭至尾都沒有放棄過？停課這些天是給娃子們一個思考的時間嗎？」

「難道老師想過放棄？」

「當然沒有。」陶慧珍搖搖頭，撒謊道：「有條件的，當然還是去縣中心小學讀書比較好，等他們選擇好了，我們就開課。同時舞蹈班也要開課。」

「那好，我去通知下那些小娃子，估計他們會高興死了喲，大家都懷念學習的日子。」秋荷把課外讀物鎖進書架，她像大人一樣說話。更像大人一樣回眸朝陶慧珍笑了笑才走出校舍。「回頭聊。」秋荷走時說。

陶慧珍有些恍惚的把門關上，靠在門口。心想，秋荷那麼聰明，她一定看出了什麼破綻。仔細梳理二人的對話，陶慧珍確信秋荷所說的話是有預謀的。秋荷從她的眼神中得知了她的心中所想。她也從秋荷回眸的笑容里明白了有那樣的可能。

秋荷的出現宛如是對陶慧珍的無聲挽留，她們總是在彼此需要的時候及時的出現。不管秋荷洞察了什麼。陶慧珍要離開的想法徹底成了想法，被沉積在記憶中。

轉天，大茶村的家長們把各家的孩子送到大茶村小學讀書。同時帶來的，還有豐富的食材。這是為大茶村小學的幾個大人準備的。其中也有鹹肉，還有乾魚。

留下來的還有十來個學生吧。

在沒有了教育局的支持下，陶慧珍能依靠的只有最初的初心，這時比任何時候都在考驗她。她以個人的名義，堅守著她分內的義務教育事業。她不想深挖她這麼做的本質是什麼。寨老為了傳統文化奉獻一生，也從不追問自己圖什麼。只是因為寨老見證過傳統文化的盛世。那麼陶慧珍也曾見識過不能學習的孩子有著怎樣渴望的眼神。她忘不了。

要說最支持她的，莫不如說是家長和娃子們，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支持著陶慧珍，這應該也能助她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