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泛智人種種族中心主義(上)
羅彬瀚是一個頗有出國經驗的人。
在他為計劃出國準備的行李箱中放置了三套換洗衣物、兩雙襪子、一套洗漱用品、幾盒梨海市特產點心、手機充電器及插頭轉介面、兌換好的現金、護照、水杯和袋裝餐巾紙。另外他的衣袋裡還有手機、錢包和打火機。錢包里有信用卡、零錢、鑰匙串、身份證件和幾張一寸照。
關於打火機,羅彬瀚有時候——比如得知他那個倒霉妹妹惹出了一連串麻煩那會兒——有抽煙的習慣,但是癮頭不大。攜帶打火機更像是他的一種愛好。那是個堪稱奢侈的銀質打火機,表面雕刻著精緻的唐草紋。羅彬瀚成年那天周雨把它作為成年禮物贈出,當時周雨的青梅竹馬也還沒失蹤。
想到這裡羅彬瀚感到有點納悶。他不是想把責任歸咎於周雨,只是覺得自己的好友未免運氣太差。周雨在年前失去了早已堪稱為他童養媳的青梅竹馬,而現在他最好的朋友也要被天降UFO帶走了。這對那位離群寡居的醫學生將是多麼不幸的事。難道這就是結局?周雨要和鸚鵡相伴一生?
但現在不是考慮周雨和鸚鵡的時候。
羅彬瀚和他所有的私人物品被帶到一個圓廳。那是個看上去挺正常的休息區,有軟椅、書架和電視(至少看著挺像電視),桌上甚至擺著幾株發光的盆栽。整個圓廳很亮,但找不到光源,在圓廳地板最中央嵌著一大片透明玻璃,下方是幽邃無盡的宇宙空間。看來這是宇宙版本的玻璃天橋。
羅彬瀚有點敬畏地繞開了那片區域。他從朝後飛逝的星光判斷出飛船正在高速前進。太陽在哪裡?他根本沒記得船是什麼時候掠過那個大火球的。
這時一個綠頭髮的人飄了過來。他對羅彬瀚說:「你知道地板是模擬影像吧?」
「啊?」
「模擬影像。」綠頭髮的人強調道,「你知道嗎?寂靜號是一艘設計絕妙的船。它肯定不會把艦橋直接挨著外殼,實際上咱們底下是能源設備……順便你覺得桌上的花擺得怎麼樣?你覺得是應該像現在這樣把花萼的傾斜處全都對準一個方向,還是應該按照它們的花瓣奇偶性對稱擺放比較好?」
「啥?」
「擺放,擺放,一些統計數據聲稱生活物質的置放內蘊秩序,它經常能揭示在此生活種群的某些無意識特質,啊,那都不重要。」綠頭髮的人興高采烈地說,「顏色,我想顏色更優先。你覺得哪一種綠更好?#006030還是#009100?說來你們用來區分顏色的編碼怎會如此簡單?這真的夠用嗎?在你們那不夠用的東西一定不少吧?你能舉出你們星球上最不夠用的十樣東西嗎?你如何看待岩質行星表層的物質缺乏生活?」
羅彬瀚禮貌地說:「你好再見。」
綠頭髮的人還想開口,這時荊璜直直走過來踢了他一腳。這一腳沒能踹實,而是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
「喂,舵,去開船。」
綠頭髮的人在羅彬瀚的瞠目下飄了起來。他一揮手,把自己的頭髮改成了紫色:「船長,我要表達不滿,我不叫舵。我的名字是「屬於」——啊,在你們的文化里這數學符號的標記很常見,你知道嗎?你知道你們星球上存在語言分野嗎?你看到它的時候有產生任何關於外語的想象嗎?」
「屬於」說到一半忽然又轉向了羅彬瀚那邊,在他眼前伸出手指,在空氣中寫下一個發光的符號,∈。
荊璜看了一眼那個符號,然後確信無疑地說:「你控船,你是舵。所以少廢話,去開船。」
紫頭髮的∈幽怨地在原地消失了。看到這一幕的羅彬瀚直接扯過荊璜的衣襟:「……他到底是人是鬼?」
荊璜把他的手掰開:「信息集合體心智分流支。」
「說人話!」
「你們那叫人工智慧。」荊璜不耐煩地說,「別理他。分流支幾乎都沒有固定人格數據,他一天到晚逼逼叨叨,吵死了。」
羅彬瀚又想起他的鸚鵡。那鸚鵡以前跟荊璜也很要好,它天天坐在籠子里喊著「船長船長」,然後拚命搖晃它的鳥鞦韆。
「我現在能回去不?」他一臉凝重地問荊璜。
「回個屁。」荊璜說,「你回去就死了。」
羅彬瀚絕望了,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人生不行,這幫外星人不行,這整個宇宙都不行。
荊璜把他按在一個雞蛋形狀的軟椅上,然後說:「雅萊處理下,我要去睡覺。」
「你睡個屁!」羅彬瀚伸手去揪他的頭髮,「給我把事情全交代清楚咯!」
羅彬瀚滿以為自己先能像以前那樣輕鬆地抓住對方,但這次荊璜卻朝下方滑開了。羅彬瀚咋舌看著這一幕,幾秒后才發現是自己的座位在上升。
蛋形軟椅升到了天花板上,幾個小托盤從沒有一絲縫隙的牆壁里鑽出來,上面放著幾杯飲料與精緻的插花。那花的樣子有些像醡漿草,顏色卻更繽紛可愛。羅彬瀚小心翼翼地拿了那杯顏色最像清水的飲料。這時另一把軟椅從底下飄上來。
椅上坐著一個女人。看到她時羅彬瀚立刻魂不守舍,手中水杯差點摔落。
她有一頭金棕色的秀髮,在腦後盤編成花式繁複的髻,髻邊插滿碎花。她古銅色的皮膚細嫩發亮,如同在上面塗抹了一層蜂蜜。她穿著一件比胸罩強點的緊身上衣,裸露的鎖骨和腹部有發光的刺青圖案。
這女人在羅彬瀚生平見過的美女中可以排到前三。她深暗的膚色與熱辣的身材有一種獨一無二的野性。但那並不是她最特別的地方。
她濃密的頭髮里探出兩根山羊般漆黑、蜷曲的巨大犄角。下半身的皮褲外露出結實光滑的大腿,膝蓋以下則被棕色的皮毛覆蓋,一直延伸到腳,那裡不是一雙纖纖玉足,而是深黑色的粗壯蹄子。
帶角與蹄的女人優雅俯身,從桌上拿起一枝紫色小花咬進嘴裡。她一邊吃花一邊說:「你好,我是雅萊麗伽,寂靜號的船副。」
她的嗓音低沉沙啞,充滿磁性。羅彬瀚感到一陣觸電似的戰慄從腳底板躥到頭髮尖。這女人的聲音像羽毛,颳得他五臟六腑都開始發癢,羅彬瀚清楚地意識到那是心動的感覺,他上一次如此萌情還是在初中時代。
於是他充滿感動地說:「你能離我遠點嗎?」
羊角女雅萊麗伽偏過頭,風情萬種地望著他,一縷散發蜷如花蔓,在她耳畔輕輕搖曳。她的每個小動作都是如此風流婉轉,讓羅彬瀚情不自禁地繼續說:「你頭上的角這麼重,脖子不累嗎?」
「我的頭骨比你們厚一毫米,頸椎直徑多兩毫米,脊椎骨多六塊,肌肉分佈也不同。」雅萊麗伽說,「我在生理構造上更能承重。」
「你是半獸人嗎?」
雅萊麗伽咽下花莖:「不?你首先要定義什麼是半獸人。」
羅彬瀚放棄了思考。他問:「你們到底想幹嘛?」
「保護你。」雅萊麗伽又抽出一朵花,「至少船長是這麼說的。」
「我為什麼需要保護?」
雅萊麗伽開始拿花朵蘸那些飲料:「因為你和船長沾上了關係呀。船長有一批精通暗殺的仇人,他們殺掉任何和他沾上關係的人。」
羅彬瀚鎮定地點點頭,歪到椅子邊,朝著底下豎起中指大吼:「荊璜我日你仙人板板!」
然後他扭頭對雅萊麗伽說:「你繼續。」
雅萊麗伽用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住花瓣,芳唇綻出魅惑的微笑。她說:「我會用最簡單的方式說明。」
羅彬瀚還想說話,這時雅萊麗伽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她用綴滿碎晶的指甲抹了抹唇瓣,然後彎腰攬住羅彬瀚的脖子,給了他一個深長甜美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