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我得去找他啊
望京,東郊。
成明山,古戰場。
北方呼嘯,捲起塵土和落葉。
入了夜后,陰沉、肅殺之氣,愈發沉重。
程靜書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完成了對楚衣的開胸手術。
軍醫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全程都戰戰兢兢站在一旁,冷汗直冒。
程靜書所為,超越他的認知,超越他的所學。
在程靜書劃開楚衣胸膛的那一刻,他就覺得程靜書不像是個大夫,而像是個劊子手。
然,楚衣此人本就無救了,程靜書又是得了陛下許可,他就當看場荒唐的戲。
可這戲看著看著,軍醫竟慢慢斂了嘲諷和不屑。
他原本離得最遠,幾乎站到帳篷門口,不願被這血腥沾染,更不願等人死後,他也被連累扣上治死人的名聲,可漸漸地,他不自覺地越走越近……
因為,他發現楚衣居然沒有在開胸的瞬間就死掉。
他還發現程靜書雖然年紀小,可眼神里閃著讓人無法忽略的堅定。
直到手術結束,楚衣居然還有氣。
軍醫不死心地幾次三番去探楚衣的脈象,雖未說已經神奇地恢復了,但從脈象看,的確沒有惡化……
程靜書從她的瓶瓶罐罐里找到參片。
她含了一片,餵了楚衣一片。
她擦了擦額上的汗。
能做的,已經做了……
不能做的,她也費力嘗試了……
餘下的就要看楚衣的意志力和天意了……
程靜書看著面色蒼白的楚衣,心想:天意應該是站在我這邊的,不然早就該死在上一世的我,為何能重活一世。我的重生,不就昭示著老天有眼,看不慣惡人長存,好人枉死!?楚衣,極好,不該枉死!尤其不該為她這個早就死過一次的人擋刀赴命……
她最後交代了軍醫幾句才徹底放下心。
掀開帳篷的那剎那。
風聲就呼嘯在耳旁。
她一貫如此,開始行醫,便是全神貫注。
在那段時間裡,患者就是她的一切。
直到此刻,她望著這蕭瑟的天地,嗅到空氣中遠遠重於小帳篷內的血腥味,望著天邊那輪孤獨皎潔的月,她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她開始尋找厲北廷。
她看不到他,只能喊著:「王爺!?」
她甚至還喊上了陌生的「靜王殿下」這個稱呼,可惜無人應答。
她慌亂地奔跑著。
可入目所及,竟空無一人。
她和那頂小帳篷像是被遺留在了這裡,可她分明記得在手術開始時,厲北廷是與她一起的。
程靜書懊惱地敲了敲腦袋,恨自己為何連厲北廷是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
她憑著記憶分辨著方向,朝著戰場跑。
她不僅喊著厲北廷,還喊著段秋月,喊著林棄,喊著流川……
可是,這一次,真的沒有暗衛……
沒有會在她絕望的時候忽然出現了……
沒來由的心慌從觸碰到這寒夜的指尖一點點蔓延到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滲透到肌理血液……
她一頭墨發在奔跑中徹底散開……
披風獵獵作響……
近了……
她聽到了交兵之聲……
她還聞到了火藥之味……
黑暗之中,她只能憑藉耳朵去追逐似虛似實的聲響……
心裡越亂,越沒了方寸……
厲北廷內力失了大半,又身中劇毒,此刻還受了傷,他若身在這戰場,如何能自保!?
程靜書心裡的擔憂越來越重。
她剛做了一場從未做過的手術,本就心焦力竭,此刻又身處戰場之外,以為離得近了,可跑了許久卻又還未真的抵達戰場的忠心……
她越想越害怕……
厲北廷懷著要給楚衣報仇的心,甚至可能會做出同歸於盡的事兒……
男人的熱血,在戰場上總會被激發得淋漓盡致。
程靜書莫名地,出了一身虛汗。
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毫無畏懼地沖向戰場。
終於,她遇到了三三兩兩負傷撤下的兵。
她攔住相護攙扶著的兩位傷兵,見他們身著厲北廷這方的盔甲,便放了心,問:「戰況如何!?靜王殿下如何!?段公子如何!?」
那傷兵搖頭,道:「太亂了,我們也沒看清。」
「陛下呢!?陛下不是親臨戰場了嗎!?」
「陛下!?我今日大不敬也要說句公道話,陛下的心裡大概只有那不成器的九兒子吧!?他名為調停戰役,可實際上呢!?陛下也不知怎麼救下了原成王,還讓人把他救醒了,成王醒后若是向咱們主子叩首認錯懺悔倒也罷了,可他居然顛倒黑白,希望陛下賜死我們主子,簡直了……」
「厲雲承!?陛下放了厲雲承!?」
「是!姑娘,戰場危險,刀尖無眼,您還是趕緊離開這裡吧!不安全……」
「厲雲承求陛下賜死靜王殿下,陛下如何作答!?」
「我們離得遠,也沒親耳聽到,只是離得近的兄弟聽了隻言片語,傳到我們耳中,也不知是真是假。姑娘,您打聽這些做什麼!?」
夜裡黑,程靜書此刻又披頭散髮,滿身風霜,盡顯狼狽……
傷兵認不出,也是正常。
她將散到額前的發勾到耳後,眼睛亮得逼人,道:「我是程靜書。」
「程什麼!?程…靜…您是太尉千金!?」兩名傷兵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恭恭敬敬朝她行禮。
程靜書攔住他們,搖頭,道:「我一介民女,怎擔得浴血奮戰的你們一拜!?我打聽這些,只為確認王爺的安危。」
「那您更別過去了。程小姐,這場戰,太慘了…屬下們都知道王爺最疼的人就是您,您得活著,等王爺回家啊……」
一句「回家」,讓程靜書紅了眼眶。
她搖頭,道:「有王爺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得去找他啊……」
他若是受了傷,身邊沒有她,她怎麼放心!?
她給兩位傷兵留了葯,告別,繼續往戰場跑……
風,愈發大了。
兩位傷兵的交談也消弭在了風中……
其中一人道:「你為何不說實話!?為何要欺騙程小姐!」
另一人答:「起初不知曉她身份,自然不能吐露真言,知道了,愈發不能說了。只是傳言罷了,若是假的,豈不是白白惹咱們未來王妃傷心!?」
「可程小姐就這麼跑過去,若真遇到危險,我們……」
「攔不住的。沒聽說嗎!?咱們殿下和程小姐,那是生死與共的一對。你以為我說了,程小姐就不會去了嗎?!」
「但願殿下平安……」
「但願。」
……
這一茬,程靜書完全不知。
她仍在奔跑著。
從不知這條路竟這般難走,這般難熬……
她的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不知跌了多少次,又爬起來多少次……
眼淚也不知道湧出多少次,又風乾多少次……
她遇到了流川。
流川滿身浴血,匆匆跑到她的面前。
火把越來越近。
流川借著這光亮去辯她的眉眼,確認她是程靜書後,第一句話就是:「程小姐,楚衣呢!?」
「人事已盡,且看天意。」
流川鬆了口氣,第二句話就是:「您趕緊跟我走!」
「去哪裡!?」
「去安全的地方。主子已經安排好了。」
「段哥哥呢!?王爺呢!?我得去見他們。」
流川道:「您能不能別再添亂了!?能不能讓主子哪怕只是放心這麼一次!?前方是戰場,殺人不眨眼,刀劍都沒眼。連南齊陛下都沒法阻止這張戰爭,你真以為你去了能改變什麼嗎!?程小姐,你已經去過了,可是除了連累楚衣差點死掉,您還做了什麼!?那是真刀真劍真功夫,那是在拚命,不是你說幾句話或是流幾次眼淚就可以改變的!!!你配合一點,這樣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后還能趕回來相助主子和殿下。」
程靜書的腦袋很疼,小腿也疼……
她按了按眉心。
自從聽到「除了連累楚衣差點死掉,您還做了什麼」之後,她耳邊就嗡嗡嗡地一直響。
流川急了,吼道:「程小姐,抱歉了,我先禮後兵。主子之命不可不從!您若再不配合,我只能把你打暈帶走了。」
「我跟你走。」
「好。」
「只有一匹汗血寶馬,可夜行千里,委屈程小姐與我共乘一騎了。」
流川先讓程靜書上了馬,而後他才翻身上馬。
程靜書在達達的馬蹄聲中開口,問:「流川,殿下和段哥哥都沒事吧!?」
「沒事。主子武功蓋世,誰能傷他!?放心吧!」
「那…你看到厲雲承了嗎!?」
「沒有。」
「他沒有去戰場!?」
「程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厲雲承不是被你打暈了嗎!?怎麼會再出現在戰場!?」
「哦,那就好。」
程靜書閉上眼,一滴晶瑩從眼角滴落。
她捏緊了銀針,在呼嘯的寒風中精準地刺入了流川的穴位。
在流川暈倒的瞬間,程靜書抓住了韁繩。
吁——
馬停了下來。
程靜書將流川扶下馬,把他藏在了一處山洞裡。
她落針不深,不足半個時辰流川便可醒來。
她默默對流川說了聲抱歉。
她翻身上馬,挽韁疾行。
是眼淚橫飛……
也是墨發狂舞……
已是心亂如麻,焦灼難安……
稍後還有一章~
感謝六月桃的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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