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她像清風

林清有條不紊地講著，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她在講什麼是性教育。

她在講性教育為什麼重要。

她神情堅定，飽含敬畏。

她不時地看向講台下的家長，觀察著他們的神情，適時調整語速。

她的目光掃過了大半個會議室，除了一個地方。他的眼神太熾烈，難以忽視，單單是被他注視著就足夠讓她緊張，甚至興奮，更別說和他直視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心態，從小到大，林清都會努力避免在家人或熟悉的朋友觀看她的比賽。

她會偏愛在沒有熟悉的人面前展示，因為會更從容。但其實，每次舞台下有她熟悉的人，她都會表現得更好，更興奮，更熱烈。

這次熟悉的且在乎的人，是他。

她知道他在認真聽，每次快速掃過他時，即使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少得可憐，但她依舊能清晰看到他挺直的坐姿和認真的眼神。

她開始講人的身體構造，先是女生的。

這是她和李一桐費勁力氣，從年級主任那兒爭取過來的。

年級主任當初反對是認為，在女生和男生同時都參與的課堂，在女孩面前講男生的身體構造，在男生面前講女孩的身體的構造，的確太有爭議。

當時李一桐都有些動搖，因為大多數老師講授生理知識的時候的確是把男孩和女孩分成兩個教室教授的。

林清卻很堅持，她很認同徐暉說的，這是生理知識，沒什麼好避諱的。

這是知識，無關**，無關色情，也無關思維偏見。

後來林清和李一桐在給家長代表上課的時候，也都強調了這一點，結果竟還不錯。

在林清放出女孩的身體構造圖時，台下已經有家長竊竊私語，氣氛慢慢開始緊張起來。

林清沒有太意外，所謂存在爭議，就是說明一群人里總會有些人質疑，然後大批人默認。

果然，這節課仍然會有家長反應強烈，言辭激烈。

「這位老師，這些學生是15、16歲的小孩，我家這個還是女孩，當男生面前講這些也太荒謬了吧。」

直接站起來的是一個約莫40歲的男人，是旁邊一個小小隻的文靜女孩的爸爸，穿著灰色襯衫，穿著得體，桌上有一個公文包，應該是一位公務員。

神情不耐，言語尖銳。

竊竊私語的家長們也都安靜下來，估計是好奇林清的反應，或是滿意這位家長說著了他們的困擾。

林清神色不變，從容地請這位家長坐下。

接著，她便安靜無話了，只是手裡一下一下地摩擦著遙控器，讓人看不清她在想什麼。

會議室里的氣氛有些令人難熬，大家都屏息著，無人說話，話語就又彷彿即將溢出。就像一個裝滿水的塑料杯，一陣風吹來，它搖搖晃晃，水波輕輕顫動，即將溢出時又堪堪溢到杯沿，轉了一圈又回到了中心。

大家都在等，等林清解釋，或者妥協。就像等這杯水，徹底穩住，或者直接被打翻。

校領導神色也開始緊張起來，明顯不太滿意林清的無聲狀態，不斷地摩擦著椅子，發出吱吱的聲音。

林清抬頭看向那位已經坐下的家長，沖他輕輕地微笑，「謝謝您提出的問題，這的確是一個好問題。」

那個男人輕哼了一聲，認為林清在打太極，並不太滿意。

「我其實一直在等，有家長或者孩子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麼性教育我會安排男孩和女孩一起聽。結果一直沒有等到，我真的挺驚喜的，我還暗自感嘆，原來是我想多了，其實現在大多數家長的觀念已經更新了。」

林清微笑，笑容卻未到眼底。

她沒有繼續剛剛那個話題，轉頭指了一下PPT，「這張是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的指定照片，對象是所有孩子和家長。」

林清頓了頓，「我理解各位家長想要保護孩子的心情，但我們能做到的最好的保護，是以科學的方式帶他們學習性知識，而不是藏著躲著，想讓他們不好奇，不知道，不了解，最後他們只能通過其它不友好的途徑去探索。」

林清忽地眼神明媚起來，「我剛剛想起了一個好玩的小故事，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18歲去上大學，是我父親送我去的。在他回家之前，他問我，想不想去酒吧。」

她眼睛里發著光，明顯陷入回憶中，「我當時以為父親只是套我話，如果我說想去，他一定會批評我，然後警告我女孩子不許去那種地方。所以我回答，不想去。」

「結果第二天，他又問了我一次，我發現他微笑著，是真正地在詢問我的意見。所以我大膽地和他說，我想去，我想去看看，我有點好奇。」

「十幾歲的年紀，對什麼不好奇呢，然後他真的帶我去了。我們一起選了一家正規的酒吧，然後他帶我去了最好的卡座，請我喝了雞尾酒。那天他點了很多的雞尾酒，說想讓我喝醉，結果我真的醉了。」

「酒醒了后，我父親告訴我，我只喝了三杯，酒量真的很爛，所以以後出去不要隨便喝酒，因為你如果沒有喝倒全桌人的水平，就最好說不會喝酒。」

大家都笑了，剛剛沉悶的氣氛不知不覺地消散。徐暉很佩服林清給人的感覺，他一直試著形容，剛剛看到她神采奕奕地在講台上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她，跟著她一起安靜、失落，復而開心。

他終於明白她像什麼，她像清風，不引人注目，卻能掃去浮躁，潤物細無聲，最後帶領你去看森林，看星空，看大海。

「後來我幾乎沒有再去過酒吧，只是因為我不太喜歡那種氣氛，但我也不再好奇了，因為我看過了，我知道那是什麼樣子了。」

她收起了笑，「那大家不妨猜猜如果我的第一次不是我父親帶我去的，他全力阻止我，然後會是什麼情形呢？我想，也許我會覺得他是個無聊透了的人，然後一邊害怕著一邊好奇著，在我朋友分享著去酒吧的經歷時，我就忍不住地羨慕，但又害怕被父親責罵。這樣的情緒越堆越久，我終有一天會忍不住去看看，如果我運氣比較好，有信任的朋友陪著，去了一個正規的酒吧，可能去一次也沒什麼問題。那如果是我一個人去的呢？如果我運氣不太好，那家酒吧也不太好呢？」

「其實我們養孩子也是這樣的，她們會對很多事情好奇，這是一件好事。我們好奇，然後才會學習。不止是學習功課，也要學習生活。而我們家長能做的，只是盡量引領她們，提前幫她們篩選一些途徑。」

「以後你們的孩子會經歷很多，會交男朋友，會結婚生子，會成為一個母親，然後再給她們自己的孩子講授性教育。」

她眼神認真，又重新看向了那位家長，「最後，針對剛剛那位家長的問題。我安排男孩和女孩一起聽性教育，是覺得這些是性知識，無關**，沒什麼需要避諱的。」

她頓了頓，「如果是家長不喜歡這樣，恐怕很難說服我，如果是學生提出來，覺得害羞，或者不舒服，我會覺得更有說服力。」

那位家長無言，隨即認同地點了點頭。

她又笑了笑，「孩子們也不用緊張，我是真的在等你們的意見，而且完全尊重。」

她安靜地等著，眼神帶著鼓勵。

兩分鐘后，"那我繼續講了，如果大家有問題，可以直接提出來。"

孩子們都興奮了起來，大聲地應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