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羊入虎口
入夜，月光被窗子篩過，斑駁的透入屋內，卻未曾如往常一樣照亮季氏姐妹的面龐。
季零伊看著面前褪下錦繡華服，換上普通粗布衣裳的長姐，面上不自覺的帶上了一絲笑。
如果阿姐的命運能從此刻改變，那麼就說明，自己夢中的結局也是能被改變的。
季嫻彎腰將床上放著的包袱背在身後，眼淚又簌簌地落了下來，哭的甚是惹人憐愛。
季零伊伸手為她擦擦眼淚，道：「阿姐這是做什麼？阿姐達成自己所願，應該笑著才對。」
「是我……」
「不是你！」季零伊截斷她的話，「是伊伊，是伊伊自願的。」
季嫻哭得更厲害了，眼淚蒙住了眼，幾乎連路都看不清。
季零伊為她抹了抹淚，輕輕推了她一把，扯過一旁衣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彎腰提起了地上的燈籠，道：「走吧，阿姐。我送你一程。」
季家後門這些年來一直上鎖，卻沒有人知道季零伊有後門的鑰匙——因為當年貪玩，留下的。季零伊帶著季嫻繞過府內的侍衛，從後門出去，便是雨花巷。
夜裡風急，樹梢的梅花花瓣卷到四下飛散，鋪滿了整個雨花巷。
穿著粗布衣裳的季嫻和他身邊那個男子並肩順著雨花巷朝城門驛站而去。明天一早，城門一開，他們便能離開這裡，從此天涯路遠，再無後顧之憂。
花瓣飄得實在是太多了，兩人的身影幾乎被掩埋在花雨之中。就在這時，那名男子又重新疾步返回，走到季零伊面前，跪下行了個大禮。
幽幽的燈光照亮了季零伊那張微顯詫異的面龐。
「二小姐在上，請收單邪一拜。此生若有差遣，即便是要了單邪的命，單邪也心甘情願為小姐赴湯蹈火。」
這是季零伊第一次聽他說話，聲音低沉厚重，彷彿是嗡嗡的古鐘被敲響，聽起來十分可靠。
季零伊沒有說話。
男子說完，便轉身走向了頻頻回望的季嫻身邊，這次是真的消失在了花雨裡面。
不會再回頭了。
季零伊抿了抿唇，提起燈，也回了屋內。
第二日天還未曾大亮，門外便吵嚷了起來。季零伊被吵醒，揉著額頭喚了顧嬤進來，問：「何事這麼吵？」
「是大小姐。大小姐找不到了！」
季零伊心下明了，面上卻似乎十分詫異，摸了摸自己身側，道：「怎麼會這樣？阿姐什麼時候不見的？昨天還在我旁邊睡著的啊！會不會是去小解，或者只是去旁的地方了……」
「奴也不了解，但是我看管家那邊找了許久也沒有消息。小姐要不要去看一眼夫人。」
季零伊略一思考，便坐起身子來，道：「自然的。為我更衣。」
季嫻不見的消息幾經周轉，直直傳入了季正安的耳朵里，季正安立刻慌了神，從小妾身上爬起來，開始召集更多的侍衛尋找季嫻。
季正安一向不怎麼喜歡季嫻。當年他和她母親的結合也是迫於家族利益，無關男女愛情，楊氏和自己的性格著實合不來，太過老實太過無趣，況且還為自己生下了一個女兒，此後肚子再無消息。
女兒季嫻雖美，但是不帶把兒，將來家產還得落入自己二弟季正年的兒子季亞手中。
所以季嫻在他眼中，只剩下一個聯姻的用途。只要需要用得著他女兒，季正安絕對毫不遲疑地將季嫻送出去。
現在季嫻不在了，他沒有可以利用的棋子了，自然方寸大亂。
榻上側卧的嬌美妾侍打量著他匆匆套褲子的行為，略一思索，計上心頭，扯住了季正安的衣角。
「怎麼了？」季正安有些許不耐煩。
妾侍媚眼如絲，獻策道：「汝州好風光，季家佔七分。老爺，您可要記著，這季家長的漂亮的女人，可還有一個呢，您慌什麼？」
季正安怔了一下，反問道：「你是說季零伊？」
季正安的眼眸里立刻折射出巨大的光芒，可他還是遲疑了一下，道：「她是二弟的掌上明珠，二弟必然不允的……」
「這有何難。您若是以季家困境，和兄弟情份，以二爺的性子，就算不情不願，也是要答應的。」
季正安思索片刻，與妾侍相視一笑。
「此計，甚好。」
……………………
伊伊路過季府綠湖旁的時候，見那裡圍了許多人，在打撈。季零伊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們是在打撈季嫻。
似乎是認為季嫻跳湖了。
伊伊頓了頓，腳步一轉，走向了那群僕人。那群僕人裡面為首的不過四十來歲，蓄著兩撇小鬍子，眼睛細而長，看起來十分精明，正在指揮人來回打撈。他一回眸見伊伊過來，也是畢恭畢敬地行禮。
正是府上總管——王管家。
「起來吧。王管家，可曾有姐姐的消息。」
王管家抹了一把汗，嘆道：「並沒有。」
頓了頓，王管家又續了一句：」老爺並沒有派人去府外尋找，只讓奴才在這裡隨意打撈打撈便是。」王管家將『隨意』二字說的重了些。
伊伊沉默了片刻，道：「多蘇了。」說完，她帶著顧嬤繼續朝楊氏的屋子走去。
「小姐，王管家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見伊伊聽過王管家那句話后，便一直垂頭思索，不言不語，顧嬤斟酌著問。
伊伊站定，眉頭皺起來，輕聲說：「不對……」
不對！
究竟哪裡不對呢？
她忽然睜大雙眼，反應了過來！
王管家那句話，其實是告訴自己，季正安已經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沒想到季正安還真的敢這樣想！
「顧嬤，你不用跟著我了。你現在去找父親，就告訴他說，大伯想讓我替姐姐嫁給景侯。」
顧嬤也是極為吃驚，卻沒有多問季零伊是怎麼知道的，改道直奔季正年書房而去。
伊伊為了不打草驚蛇，依舊按照原計劃去了楊氏的屋內，還未曾進去，就見一隻茶盞被扔在了自己腳邊，摔得支離破碎。伊伊驚了一下，慢慢繞過那一地碎片，往屋內看去。
只見楊氏哭得宛如淚人。
「什麼無礙？什麼不急？他分明就是因為嫻兒是女孩，一直嫌棄嫻兒，這才不願意去找的。天啊，我這究竟是嫁了一個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
旁邊勸她的聲音此起彼伏。
伊伊伸手揮退了身邊的人，走到楊氏面前，行禮道：「大伯母。」
「伊伊！伊伊！」楊氏看到伊伊，忽然眼睛放光撲了過來，哭道，「你同嫻兒走的近，你是不是知道她去哪裡了？她真的去尋了短見了嗎……」
「怪不得，怪不得她昨天找我來說些莫名奇妙的話，竟是想不開了嗎？都怪季正安那雜種！硬要她出嫁！在他眼中，女兒到底是不是人！」
伊伊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見楊氏消停了些，輕聲道：「伯母可知道府上有一個馴馬奴，名叫單邪？」
楊氏思索了好一陣，才道：「好像……有些許印象。」
「剛剛伊伊來的路上，聽說他也不見了。平常我和阿姐一道的時候，總能見著他，現在阿姐不見了，他也不見了，而且阿姐的妝奩空了大半，現在想想，會否……」
她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她說這話，也不過是看楊氏哭的太可憐，想要安撫楊氏，楊氏必然不會想到自己對她會有所隱瞞。
況且這個消息對於楊氏太震撼了，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許久才道：「你說說他們，私……」
楊氏頓了頓，垂頭想了一會兒，牽過伊伊的手來說道：「你說的極有道理，怕是就這樣了。只要不是自盡，什麼都好。走了吧，走了也好過在這裡受罪，嫁給景侯。伊伊，這件事你千萬不能同旁人說起，萬不得毀了你阿姐的閨譽。」
伊伊點頭：「伊伊懂的。」
與此同時，蘇家也派來了傳信人，季正安派去的人未曾見到蘇子孟，反倒是見到了蘇子孟的祖母阮夫人。阮夫人是安平長公主的女兒，她一出生便是有封號的翁主，身份尊貴不可比擬，後來是因為景侯蘇華澤立了大功，皇帝為了顯示自己器重人才，這才讓阮夫人下嫁給了蘇華澤。
但是阮夫人可非普通的貴族女子，她精明，能幹，睿智，目光也長遠，當年蘇華澤死後，她以一介女流的身份獨自扛起蘇家大旗，將蘇家打理的規規整整。所以說蘇子孟十分敬重他這個祖母。
而現在這位阮夫人見到了蘇家使臣，卻答應了這樁婚事。
阮夫人答應了這樁婚事，也就意味著沒得更改了。
蘇子孟就算再不爽，再厭惡，也必須接受這樁婚事。
季正安接收到這個消息，大喜，立刻派人請了季正年過來。可等到季正年過來的時候，季正安臉上的喜色被掩蓋了起來，看上去十分憂愁。
「大哥。」季正年進來先行了一禮，季正安忙上前扶著他，道，「二弟。實不相瞞，這次請你過來，實在是無奈之舉。」
「剛剛收到使臣消息，說是阮夫人同意了婚事。現在整個汝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了這樁婚事，無不歡呼雀躍，可是我那不孝女季嫻，昨夜跑了個無影無蹤，現在下落不明。我們如何能得罪的起蘇家，所以……」
「所以？」季正年面色冷了下來。
「所以你想讓伊伊代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