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凄雨
()子時已溜過了半刻。此時的天興門內,死氣沉沉的;只剩下中院里還站著的幾個活人。
烏雲壓頂,夜色愈暗;冷風更甚,扇得議事廳前的幾株刺槐都顫抖起來。
葉悠悠還在和郁劍文僵持著,但已感到越來越力不從心。
纏住郁劍文和孤雲劍的八根纖風索,已震動得愈來愈劇烈;像被撥弄起的琴弦一般「叮叮」地低吟著。
葉悠悠的臉色逐漸地蒼白起來,身子也出乎尋常地輕顫著。她不斷地催谷風靈勁與郁劍文的內勁對抗,但卻無法壓制住對方;更糟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在郁劍文那越來越澎湃的內勁面前,風靈勁竟如同泥牛入海一般,被其盡數吞噬!
與葉悠悠相比,郁劍文卻顯得沉穩得多。他體內的內勁如暗流般洶湧地潮動著,面目表情卻如止水一般地平靜。
又過了一會,纏住郁劍文身體的纖風索,又有一根再也承受不了壓力,崩然而斷。
郁劍文悠然地活動了下脖子后,低頭看了下還綁住自己的兩根銀索,自言自語道:「很有趣的招數。以內勁驅動這東西來束縛對手,甚至還能讓人說不了話,不錯……」
跟接著,郁劍文的目光如劍芒般刺向葉悠悠:「很適合暗殺的招數啊。」
葉悠悠身子猛顫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復了常態;臉上很是勉強地擠出了雙靨,故作沉靜地朝著郁劍文淡淡回應了一聲:「呵……」
現在的她,全副心神盡花在跟郁劍文的內勁對抗中,甚至無暇多說幾個字。
就連天邊那陣陣轟隆而起的悶響,也吸引不了葉悠悠的注意力。
對戰正凶,郁劍文卻抬起頭仰望著夜空,盯著天邊那濃墨一般的烏雲好一陣后,淡然嘆了一聲,語調像雲一樣輕:「又要下雨了。」
聽得葉悠悠黛眉突突猛跳,臉色也難看起來:在現在這般激烈的生死相搏時刻,這郁劍文居然敢如此無視自己!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忽然使出致命的殺招么!亦或是,這郁劍文,根本就沒盡全力……?
……
「你還要糾纏多久?」隔了一會後,郁劍文又重新望向葉悠悠:「過了這會,如果他們能跑,則早跑遠了;如果跑不了……」
緊接著,郁劍文目光一沉,加重了語氣強調道:「則早死了。」
葉悠悠的心猛地一震!但,並不全是因為郁劍文的話,而是對方的內勁忽然之間暴漲起來,彷彿掀起了波濤巨浪般向她兇猛地覆蓋過來!
「砰砰砰」一陣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纏住郁劍文和孤雲劍的所有纖風索,一根接一根被陸續震斷!
洶湧澎湃的內勁,逼得葉悠悠往後踉踉蹌蹌地急退了幾步;緊接著,喉嚨一甜,已有血絲涌了上來;與此同時,彷彿五臟六腑也都翻騰起來!
郁劍文雙眼寒光一閃,右手緊握住孤雲劍向前一劃,劈出一道半扇形的劍氣!
還在狼狽地後退著的葉悠悠,那蒼白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笑意,右手迅捷地緊抓住頸上的吊墜!
凄厲的劍氣毫不猶豫地將前方的麗人攔腰斬斷,然而,竟無半點血珠濺出。
那被斬斷的,居然只是一個幻影,不一會便消逝在了空氣之中。
郁劍文迅速掃視了一遍四周,卻愣了一下。
那葉悠悠,不知何時,已跳到了幾十步開外;更絕的是,竟有九個一摸一樣的身影,正朝著不同的方向,急逃而去!
「哦……?」郁劍文持劍而立,也不挺身追去,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前方那九個風一般飛奔著的身影。
不一會兒,所有的身影,都已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好俊的輕功。」郁劍文嘖嘖有聲地稱嘆道。憑他本人的輕功,盡全力的話,也不見得能追上對方九個身影中的一個;更何況,就算追上了,對方是否真身也難說;恐怕到最後只會白費力氣而已。
而且,對郁劍文來說,他今晚的主要任務已經完成;所以,他更是無心去盡全力追擊葉悠悠了。
……
戰局已定。只是,孤雲劍的再次出鞘,卻未收穫任何戰果。
路筱迎朝著步千刃無奈地抖了下眉泉,右手抓起地上的檀木盒,左手緊扶住雙雙,向著郁劍文輕步走去。
步千刃臉上烏雲密布,沉重地做了個深呼吸后,也移步走上前去。將怒氣盡量往下壓的他,每邁出一個腳印,都彷彿要把地面踩出一個坑坎似的。
單英低著頭跟隨其後,只是距離稍長了些。前面那位老大火氣正旺,他可不想被灼到。
高楓還跪在地上調息著,只剩三分氣息的他,一時半刻也爬不起身。
無需回頭,郁劍文便已感知到正向他走過來的幾人;待得來人接近了些,他卻感慨地問道:「你們覺得,這女子的輕功,如何?」
這不合時宜的問話,聽得步千刃三人都愣了一下。
步千刃黑著臉沒回話。
路筱迎稍思片刻,微笑著回應道:「素聞關中東籬軒,踏風步天下第一;不過,在這女子的輕功面前,大概也要遜色三分。」
這話倒沒誇大其詞。剛剛葉悠悠所顯露的那一手輕功,確實讓路筱迎大吃一驚。
「嗯……」郁劍文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李居主……現在也在關中?」
「是的。」
……
靜立片刻后,郁劍文將雙雙接了過來,又對著步千刃和路筱迎說道:「我的任務已經完成。那姓葉的,讓她跑了也無大礙。接下來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
步千刃一聽,差點就跳了起來:你的任務完成了,可我呢?!要讓谷穹崖跑了的話,那可怎麼向上面交代?!
怒氣就要湧上腦的步千刃,沉著聲拱手對郁劍文說道:「劍魔殿下,剛剛那一幫人,要逃出曲江的話,不管是走東門、北門或者南門,都要經過天興門前院。但前院那邊至今未響起警訊,估計他們是向西門逃去了。那邊雖然有勾魂使在擋著,但若再多一個對手的話,只怕也會很吃力。所以,請讓我們速去增援!」
「可以,你們去。」郁劍文漫不經心地回應了一聲。現在的他,心神盡貫注在懷中的雙雙身上,已無暇去理會步千刃的長篇大論。
「單英,你也跟玄武使一起行動。」郁劍文想了想,轉頭對著單英說道。
「是。」單英拱手應承,心中卻暗苦起來。
步千刃撇了一眼單英,「哼哼」兩聲。
總算支開了所有的外人。郁劍文展開兩手橫抱起了雙雙,憐惜地將她往懷中湊緊了些,向著前院走去。
寒風的吹襲似乎已盡被郁劍文的後背和雙臂擋住;懷中那蜷縮著的雙雙,神情怡靜而平和,彷彿在這溫暖且安全的港灣之中,所有的哀傷和悲痛,都已隨風而逝。
……
步千刃望著那漸漸末入了前院的郁劍文的身影,又重哼了一聲。
從郁劍文出手到現在,步千刃像個傻子一樣在冷風中呆立著看了半刻鐘的無聊戲;可一直到了最後,也沒看到任何有意義的結果!這一刻,步千刃甚至懷疑郁劍文是不是故意放跑林馨音他們的。
想到這裡,步千刃又瞪了單英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待會你可要用心點,可別給我跟丟了!」
雖說已獲得了郁劍文的行動授權,但步千刃現在仍是憤怨滿肚中。
單英趕緊低頭應是,連說多幾個字都不敢。
步千刃又哼了一聲,利刃般的眼神轉而劈向另一邊的高楓,大聲吼道:「喂!你調息得也夠久了,還活著么?!」
好不容易恢復了五分生息的高楓,給步千刃吼得嚇飛了好幾條魂魄,趕緊連滾帶爬地湊近了些,恭禮說道:「是,是。屬下有要事相告……剛剛屬下親耳聽到,谷穹崖那幫人似是要去一個叫連平的小鎮會合……」
那個時候,葉悠悠雖然已盡量壓低了聲音,但站在谷穹崖身後的高楓,卻也是保持了十二分精神,因而也就獲取了這一至關重要的信息。
步千刃一聽,臉色總算溫和了些,語氣也輕緩了點:「總算你還有點用處。」
「不敢,不敢……」高楓未完成暗殺任務,心頭一直忐忑不安,現在一看到步千刃臉上的烏雲已消散了一些,這才安心了一點。
當下,天興門已無謂再久留。步千刃等人,也開始向曲江城西門逼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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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動了風行術的葉悠悠,轉眼之間,已穿過後院,奔入了後花園。輕功卓越的她,無須藉助老樹,只憑一個飛躍,便越過了高牆,穩穩著地。
只是,落地之後的葉悠悠,臉色卻蒼白得連嘴唇都跟著失色三分;喘氣也沉重起來。
跟郁劍文的內勁對抗,消耗了葉悠悠的太多內力;現在的她,真有些接近極限了。
更令她深感不安的,是郁劍文那深潭般強橫又詭異的內勁,竟能逼得風靈勁不由自主地跟它纏鬥不休,卻又無法勝過對方!
想到這裡,葉悠悠的心頭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或許,打從一開始,只要郁劍文儘力的話,以風靈勁驅動的纖風索,根本就束縛不了對方!
如果,在那最後的關頭裡,沒及時施展風影術的話,只怕早給郁劍文斬成兩段了。葉悠悠現在一陣后怕,思維還定格在剛剛那場險局中的她,甚至無法控制住在冷風吹襲下寒顫個不停的身體。
過了一陣后,葉悠悠才稍稍冷靜了些。揚頭掃視了一眼圍牆左側的梧桐樹,只見樹下空空如也,原先拴在那邊的三匹馬已經不在。
他們……應該逃得了……
葉悠悠現在只剩下兩成內力在支撐著,要再來一場惡戰的話,她可真承受不了。
只是,他們往那個方向走的?葉悠悠現在仍是放心不下。靜心下來后,她往四周一陣探索,已感覺到了天興門前門的街道上瀰漫著的濃烈敵意氣息,但那邊卻是出曲江城東門的必經之路。
時間寶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葉悠悠一咬牙,運起風息術,掩蓋掉自己大部分的氣息,再度啟動風行術,向著曲江城西門急奔而去。
不管如何,先逃出曲江,再做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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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城,西門。
幾束火把散落於地上,支撐著微弱的火光。那在黑夜中抖抖簌簌著的火苗,孤單而無助,彷彿隨時都會被寒風吞沒。
西門外,蘇若雲和莫非塵還在對峙著。
莫非塵冷冷地注視著雙手緊握匕首的蘇若雲;好一陣了,卻一直未有任何動作。
對於惡狼一般的他來說,蘇若雲不過是一隻嬴弱的小兔子。即便兔子裝備了武器,也抵擋不了惡狼的尖牙。
然而,莫非塵卻久立著不動。他自然不是被蘇若雲的勇氣所撼住了。對他而言,蘇若雲只是在劫難逃的獵物而已;所以,他很想知道:究竟這獵物還能在壓力下僵持多久?
子夜時分,光線淡弱;但莫非塵銳利的目光,卻將前方那少女的舉動一一捕抓在眼。
蘇若雲一開始是舉直了雙手,緊握著匕首的;但現在,雙手已屈到了胸前。
那嬌弱的俏臉上,神色依舊堅強,但前額卻在不斷地滲出汗珠。
那銀亮的匕首已開始顫動起來,連帶著雙手也一起共振著;再接下來,蘇若雲的整個身子,都也在微微地哆嗦著。
就算一個人的精神再堅韌,身體也會在越來越大的壓力下作出誠實的反應;再然後,精神也會被壓垮。
莫非塵笑了。若是出手的話,他只需一瞬間便能解決戰鬥;但他現在,卻更喜歡欣賞對方在壓力下逐漸崩潰的模樣。
蘇若雲不自覺地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行了。莫非塵雙目寒光一閃,冷哼了一聲,往前邁出了一步。他現在興緻已過,準備出手了。
忽然,一股微弱的氣息,從背後逼近了過來。
有人!誰?!莫非塵心裡一驚,剛想回身看個仔細,卻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女聲。
「咦?怎麼只有那個丫頭在?另外兩人呢?」
那是路筱迎的聲音。莫非塵舒了一口氣,高度警覺的精神也放鬆了些,頭不也回地應道:「跑了。不過,要追上也不難,放心。」
「哦……」
稍頓一會,莫非塵又皺眉怨道:「朱雀……!你別跟個鬼一樣忽然冒出來好不好?剛剛差點給你嚇死。」他現在雙眼依舊緊瞪著蘇若雲。雖說這小女子的武功微乎其微,但卻不好說對方就沒有任何私藏的絕招,所以還是小心點好。
「嘿……」
這路筱迎,今天的語氣怎麼這麼奇怪?莫非塵狐疑起來,正待回頭的時候,卻發覺前方那蘇若雲的眼睛,像看到了什麼意外之喜一般,猛地睜大!
緊接著,莫非塵背後,殺氣頓起!
「纖風.三荷尖-!」
莫非塵心裡一凜,下意識地往左方跳開,回身一望,只見三根銀索,撕裂著空氣,向他急襲而來!
饒是他反應極快,左手臂仍被那疾射而過的銀索所帶起的風勁劃開了一道傷口,霎那間血珠飄逸,火辣辣的痛感蠻橫地刺激著他的神經!
莫非塵咬著牙,忍著痛往前定眼一看:一個少女的身影,正迅速地清晰起來!
根據至今為止所收集到的情報,莫非塵快速作出了判斷:這少女,應該就是那個以銀索做武器的葉悠悠!昨晚在檢查張馳屍體的時候,發現他的身體被刺穿了三個血洞;現在看來,想必就是葉悠悠剛剛那一招所造成的了!
就在莫非塵還在思索著的這一會兒的功夫,葉悠悠已疾風般地逼近過來!
不待莫非塵緩過神來,葉悠悠右手臂一伸直,五隻纖指盡數展開的右手,快速地向前劃過了一道半圓弧光,再次出招!
「纖風.五柳絮-!」
從手指上延伸而出的五根纖風索,化身成了五柄利刃,切豆腐般地斬過空氣,向著莫非塵猛劈過去!
莫非塵往後急退,然而,前胸、小腹、手臂處仍被風刃無情地刮傷;頓時,血花四濺而起,猶如點點紅梅被疾風捲起,飄舞於半空中一般。
顧不上痛楚,莫非塵繼續飛速退離,待得跟葉悠悠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后,這才急促地檢查了傷勢,發覺右手臂受傷最重,幾乎深可見骨!
真沒想到,那葉悠悠竟有這麼厲害的殺招!莫非塵抬頭一看,只見葉悠悠正在向他迅速地衝過來!
打不過,逃!莫非塵心念一動,立即飛身而退!
反正,谷穹崖已被除掉,無謂再貪功戀戰!而且,有蘇若雲在,自己的幻術根本起不了作用;而那葉悠悠的招數,卻是自己的剋星!莫非塵忽然想起,情報上曾提過葉悠悠還有一種能束縛人的招數,當下更不敢久留。
不一會後,莫非塵便遁入了夜幕之中。
……
葉悠悠只是跑開了幾步便停了下來。眼看著莫非塵頭也不回地逃遠,她反而安心了些。
剛剛她孤注一擲,催谷殘存的內勁勉強驅動起兩個殺招,卻都因為威力太過有限,而未能將莫非塵一舉擊殺。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太過於冒險。然而,內勁不足,蛛絲縛也照樣難於發揮作用。葉悠悠可不想再陷入新一輪的內勁對戰了。
幸好,剛剛的一番虛張作勢,總算逼退了莫非塵;否則,以葉悠悠現在的狀態,只怕鹿死誰手還難說呢!
葉悠悠現在內勁已近乎苦涸。激戰過後的她,雙手正在不停地顫抖著。
回想起今天自己的表現,葉悠悠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心裡直反省道:簡直太過於拖泥帶水了!再加上連續幾次判斷失誤,弄得自己不斷遭遇險局,要不是運氣好,只怕已死了好幾次了……!
而且,自己已暴露了好一些招數,卻未狙殺掉對方任何一人,可惡……!葉悠悠心頭頓時煩惱起來。
再一聯想起郁劍文的內勁,葉悠悠又是一陣寒顫,顫抖著抬起了右手,展開手心一看,雙眼頓時睜大,心頭猛地一震!
天邊,轟隆的響雷再一次炸開在密雲之中。
葉悠悠獃獃地注視著浮現在手心中央的那一點淡紅,只覺得如墜冰窖般寒噤不已。
稍過了一會,忽然,臉上一陣發癢,緊接著,濕冷的感覺透過皮膚,刺入了腦海!
葉悠悠的身子神經質地猛顫了一下,急忙抬手抹過了臉龐,睜大了雙眼,緊瞪著攤開了的手掌,卻發覺那被拭下來的液體,是無色的。
葉悠悠愣了一下,抬頭望了望天,頓覺又有好幾滴水珠墜落在她的臉上,帶來了同樣冰冷的觸覺。
原來是雨滴。好幾點雨珠俏皮地掠過葉悠悠那長長的睫毛,逗得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是雨啊。葉悠悠心有餘悸地舒緩了口氣。
沒事的,沒那麼快的……只要節制一點,就行了……
……
「悠悠姐??」
一聲急呼,將葉悠悠從沉思中拉回到現實。
葉悠悠轉過身,向著蘇若雲走去,邊走邊說道:「若雲,你沒事?」
「嗯,我沒事,可是你……」看著葉悠悠剛剛著魔一樣呆立了好一陣,蘇若雲實在是放心不下。
「嘿,我沒事的。我說過我能逃出來的,沒錯?」葉悠悠擠出了一絲笑容回應道;只是,那笑容卻如同在苦水中浸泡過一般,乾澀得沒有半點靈氣。
「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離開這裡。」葉悠悠估算了一下,從逃離天興門到逼退莫非塵,已耗費了好一些時間,這時候,再多停留一時半刻,危機都會加深幾分。
葉悠悠急匆匆地向著西門跑開了幾步,回頭一望,卻發現蘇若雲並未跟上來。
「若雲?!」葉悠悠停住了腳步,急切地催促道。
蘇若雲依舊站著不動,臉上還掛著兩行未乾的淚痕。
葉悠悠順著蘇若雲的目光望去,也怔了一下。
谷穹崖那冰冷的身體,還仰躺在地上。雙目未瞑的他,似乎還在訴說著什麼。
葉悠悠輕嘆了一口氣,對著蘇若雲說道:「我們先把谷門主的遺體搬上馬去,待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將他好生安葬了,好么?」
蘇若雲凄然地點了點頭,抬手拭去了眼眶裡的淚花。
葉悠悠不再吭聲,徑直走近了谷穹崖,一番動作之後,很是費力地背起了這鐵塔般龐大的身體。
沉重而冰冷的感覺一貼緊了後背,葉悠悠忍不住擰緊了蛾眉,身子一陣寒顫,腳步也不安穩起來。回想起今天自己的作為,葉悠悠心中暗暗自嘲道:自己還真是越來越婆媽了啊。這會兒,連搬屍這事,都兼做了……
可是,既然都已當了那麼多次蠢才了,那麼,再多當一回,又有何妨呢……
「悠悠姐,我們……還是抬著谷伯伯走……」看到葉悠悠雖自告奮勇地獨自背起了谷穹崖,但卻一副快被壓垮的樣子;蘇若雲趕緊建議道。
「沒關係,這樣快點。若雲,快走。」葉悠悠趕緊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挺直了腰肢,催谷著僅剩的最後一點內勁,盡量使自己顯得腳步生風似的向著西門外小跑過去。
出了西門,葉悠悠一看:還剩下黑風和小棕兩匹馬。
稍思片刻后,葉悠悠便作出了安排。兩人先將谷穹崖弄上了小棕,接著,葉悠悠又用纖風索將他穩穩地綁緊在馬背上。
最後,葉悠悠和蘇若雲一起騎上了黑風。
葉悠悠兩手各抓住著黑風和小棕的馬韁繩,兩腳猛地磕了一下馬鐙,「駕」了一聲,兩馬頓時齊齊奔飛起來。
曲江城漸漸地末入了背後的黑暗之中。
黑風的馬力很好,雖是承載著兩人,飛奔起來卻也毫不吃力。再拉開一段路程后,就算飄雲居的人想追上來,可也沒那麼容易。
簌簌的風聲滑耳而過,淅淅的雨滴沿發而墜,葉悠悠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看了看胸前,背對著自己的蘇若雲,葉悠悠輕輕地問道:「小音和小緣,已經安全離開了么?」
「是的……」蘇若雲點了點頭。
「就你一個人,擋了那個勾魂使那麼久……?」從剛剛那男人跟「朱雀」的說話語氣看來,葉悠悠已判斷出,那人必定是勾魂使無疑。飄雲居內的等級還是挺森嚴的。
「嗯……」蘇若雲低下了頭,身子忽然哆嗦起來。
「呵……」葉悠悠現在看不到蘇若雲的表情,不過,剛脫離險境,這丫頭大概反而後怕起來了?
葉悠悠真想摸一下蘇若雲的小腦袋,不過,現在兩手都忙著哩?於是,葉悠悠將身子貼近了蘇若雲,下頜輕點在蘇若雲頭上,微笑著讚歎道:「你真勇敢呢……」
蘇若雲輕抖了一下,倒也沒抗拒葉悠悠的親密接觸,只是將臻首垂得更低了。
漸漸地,葉悠悠幾乎感到有陣陣熱氣從下頜傳了上來,不禁又輕笑了一聲。
再走了一段路,原本那筆直的大路,漸漸地出現了分岔。
「岔口……?」葉悠悠呆了一下。
「谷伯伯他……」蘇若雲霎時反應過來,但一提起谷穹崖,語氣又輕顫起來:「谷伯伯……他說過,過岔口,往北走,繞過曲江,可到東南方的連平鎮的……」
「哦……」葉悠悠點了點頭,又問道:「小音她知道這條路線嗎?」
「嗯,知道的。」
「那就好……」
葉悠悠驅馬通過岔口,向北急奔而去。現在的形勢還不容樂觀,最好是儘快趕到連平鎮,跟先到那兒一步的林馨音和凌月緣會合,然後立即轉向粵東,再入閩南。
雨越來越大。葉悠悠只覺得臉上被雨珠打得又癢又麻的,搖一下頭,甩掉了一些水珠,卻又有更多的雨點砸了過來。
到後來,葉悠悠不再做無謂的抵抗,只是微低下頭,將身子靠近蘇若雲一些,幫她抵擋一些風雨。
兩匹馬,三個人影,漸漸地模糊在了重重雨幕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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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城內,西街。
已遠離了西門的莫非塵,這會終於有功夫靜下心來處理傷口。
莫非塵身上受創頗多,大包小包一下來,幾乎把自己包紮成木乃伊。
忽然,黑暗中傳來了幾陣腳步聲。
「誰?!」草木皆兵的莫非塵,右手警惕地抓緊了匕首。
「是我。」路筱迎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莫非塵冷哼一聲,右手一揮,匕首向著發聲處激射而去!
「碰」的一聲,匕首被打落到了一旁。
「你瘋了!!」路筱迎的身影逐漸隱出了黑暗,臉上惱怒異常:「都說是我了!」
「原來真是你。」莫非塵放鬆了警覺,歉然道:「那個叫葉悠悠的,跟你一樣,會擬聲術。」
「她也會偽裝術么?」路筱迎聞言一愣,又追問了一句。
「不知道……」莫非塵心有餘悸地補充道:「她要會的話,我早就給她殺了。」
「你受傷蠻重啊……」步千刃走了上來,後面還跟著高楓和單英;撇了一眼莫非塵身上密密麻麻的紗布后,又嘲諷地笑道:「那葉悠悠跟劍魔殿下拼耗了半刻鐘的內勁,居然還能把你打得這麼狼狽?瞧你這熊樣,恐怕她們現在都跑出曲江了?」
莫非塵一聽,頓時呆住了,好一會才說道:「你說……什麼?」
「哼。」步千刃噴出了兩股粗重的鼻息,揶揄道:「我說的是,早知你如此不濟,就該把你派去閩南找那段老烏龜,而換蕭玉玟過來守西門才對。」
莫非塵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回諷一聲道:「本人無能,只殺得了谷穹崖一人,確實是比某些人還不濟啊。」
「哼!」步千刃現在也是待發的火山,不過一聽谷穹崖已死,倒也不再出言相諷,只重哼了一聲應對之。
路筱迎見狀,趕緊打了個圓場:「別再窩裡斗浪費時間了,還是趕緊去西門看看!」
步千刃抖了下眉峰,心中很不以為然:到了這份上,只怕那幾個人都早走遠了,再急又有何用?
莫非塵心中卻是懊悔不已。早知葉悠悠內勁已幾乎耗盡,自己就該堅持下去才對!一想起居然中了葉悠悠的奸計,搞得跟喪家之犬似的落荒而逃,莫非塵現在真想狠狠扇自己這個大蠢材幾個大耳光。
……
步千刃五人來到曲江城西門,卻都愣了一下。
地上只躺著莫非塵的三個手下。
現在這會,不僅看不到葉悠悠等人的身影,連谷穹崖的屍體,都跟著消失了。
步千刃對著莫非塵嘲笑道:「這谷穹崖還挺厲害的么,人都死了,還會詐屍跑啊?」不過,諷刺歸諷刺,步千刃心中還是有些不安:要真讓谷穹崖跑掉的話,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飄雲居內的賞罰可是十分嚴明的!
莫非塵白了步千刃一眼,沉著聲說道:「我已刺穿了他的心臟,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他。而且,我是親眼看著他死掉的。」
「哦……」步千刃稍稍寬心了些。
雨變大了。三三兩兩的雨點逐漸織成了密集的雨簾。
「這破天……」步千刃怨怒道,轉頭望向高楓:「那個連平鎮,是在那裡的?」
「是。」高楓趕緊低頭拱手道:「就在曲江之東,騎馬只要一日路程。」
「東?」步千刃皺眉道:「她們是出西門走的,你敢確定,她們會合的地點,是連平鎮?」
「是,是。」高楓幾乎將頭埋到胸前,回應道:「出西門後有一岔路,可往北行,繞過曲江后,也可到連平鎮。」
「嗯……」步千刃點了點頭:「你在曲江這幾年,總算沒白混。」
「不敢……」高楓仍恭禮道。
莫非塵看著越下越大的雨,懊喪地嘆道:「本來,我在她們的馬匹上種下了追蹤香;但這雨一下,卻把暗香都給沖沒了。」
步千刃眉頭一緊,思索一陣后,有了主意。
這雨,仍能幫他確認對方的逃跑路線。
城外的土路經過雨淋后,會變得泥濘不堪;如此一來,對方馬匹的馬蹄印,就會無可遁形了。
如果她們是將谷穹崖的屍體搬上馬一起跑的,那絕對是在自取滅亡。就憑那幾匹馬,要載那麼多人,肯定跑不了多快。
若她們真是往連平鎮去的,自己盡可安排人手,一部分人從背後追擊,另一部分人則出曲江東門,提前到那小鎮埋伏。
至於曲江城之西的路線……也該注意一下,不過,那不是重點了。
想到這裡,步千刃很是滿意地笑了笑,對著高楓和單英說道:「你們兩個,等下有任務給你們,可要給我用心些!」
「是!」眼見上司神情抖擻,高楓和單英兩人也有些熱情高漲。
「哼。」步千刃輕笑了一聲,轉而望向路筱迎,問道:「你呢?」
「我要先回去向右護法復命。」路筱迎一手遮雨,一手握緊了檀木盒,稍頓片刻后,又說道:「之後,可能要往粵東走一趟。」
「粵東?」
「嗯。」路筱迎笑了笑,說道:「你們知道么,那姓藍的丫頭,從贛南瞎逛到粵東來了。而且……」
神秘兮兮地停頓了一下后,路筱迎接著說道:「有情報說,她的身邊,居然只跟了一個叫程君臨的傢伙。」
「程君臨,誰?」步千刃覺得這才是重點所在。
「不清楚……」路筱迎稍愣了一下:「只知道他是一個跟隨了十幾年的男僕,其他一概不知。」
步千刃不禁疑齪起來:一個千金小姐,獨自帶著一個男僕到處遊山玩水,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若說那程君臨是保鏢的話,那倒還說得過去。
但現在,步千刃並無心思去深慮這樁事,於是含糊地對路筱迎提醒道:「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就是了。」
「那是自然。」路筱迎漫不經心地應答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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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轟鳴,雨絲漸密。
一匹馬,低著腦袋,踐踏於泥路之上,奔蹄於雨幕之中。
馬背上,承載著的少年和少女,卻都是沒有知覺的樣子。
冰冷的雨點砸在少女的臉上,引得俏臉一陣輕顫。
陣陣寒意襲來,冷得身子一陣戰慄,卻也逼得意識逐漸復甦。
剛一拉開沉重的眼帘,在睫毛上停留良久的雨滴,立即掉落到了眼眶裡;攪得少女的眼瞼一陣猛眨,精神倒也恢復了一些。
少女勉強支起了身子,眨著眼一邊彈掉眼角的雨珠,一邊四下探望,神色里卻儘是茫然。
這……已經跑到那裡了……?
……
不知昏迷了多久,當林馨音清醒過來后,發覺自己還在馬背上顛簸著。
身前的凌月緣依舊伏在馬背上,臉蛋埋在小黃的鬢毛之間,耷拉著的雙手,正隨著馬匹的奔波,無力地一搖一擺著。
林馨音雙手環過凌月緣,緊抓著馬韁繩;低頜看了一眼依舊昏迷著的他,心中仍是寬慰不已。畢竟,兩個人到現在都還好好地騎在馬上,也算是運氣蠻好的了……
只是,眼看著風雨漸漸大了起來,林馨音心中一陣發愁:她對這一帶的地理毫無了解,只能硬著頭皮沿路走下去。可是,現在兩個人的衣服都已濕透,這附近又看不到任何可避雨的地方;就算前方有村鎮或者客棧之類的,卻又不知還要再趕多久路才能到。
路漸漸變得曲折起來,似是蛇行於山丘綠林中一般。
凄厲的風雨打得樹林枝葉「沙沙」地慘叫不停,夾雜著「咻咻」不停的風雨聲,鬼哭神嚎似的,聽得林馨音心頭一陣發毛,身子也不自覺地寒顫起來。
再趕了一段路后,小黃的蹄步逐漸地緩慢下來。
「小黃……?」林馨音一驚,不禁又拉扯了一下馬韁繩,但小黃卻似乎跑得越來越艱難。
糟糕。林馨音掃了一眼路面,頓時醒悟起來:這路經過這一場急雨後,已變得泥滑難走,只怕再這樣走下去,連人帶馬一起摔倒在地都有可能。
下馬走路……?可是,凌月緣還沒清醒過來;而且,冒著如此大的風雨徒步行進,體力已經嚴重不足的自己,只怕再走多幾里路,就會趴倒了……
就在林馨音躊躇之間,小黃忽然脫離了道路,徑直拐進了路旁的一處山林里。
「嗯……?」林馨音一愣,這小黃,怎麼自作主張起來了?難道它想躲到樹林里避雨么?
穿過了小樹林后,林馨音放眼一看,不禁呆住了。
眼前山腳下,張開著一個幽暗的大口;定眼一看,那豁然是個山洞。
「哈……?」林馨音心中一樂:真是意外之喜啊!
無須林馨音動作,小黃便載著兩人走進了山洞,似是十分熟悉的樣子。
這洞挺大,容納一馬兩人都綽綽有餘。
林馨音笑著摸了模小黃的長鬢毛,說道:「你這傢伙,怎麼知道這寶地的?難道你曾經來過?」
小黃短促地「吁」了一聲,別過了頭。
林馨音不知道的是:以前,肚腩經常騎著小黃來往春城和曲江傳訊;有時路遇急雨,也是苦不堪言。而這個隱蔽的避雨所,就是天興門的人告訴肚腩的。再後來,在這山洞躲過好幾次雨後,小黃也就對這一地方輕車熟路了。
……
這洞頗深。外面的風雨,至遠只能飄落在洞內距出口五尺之處。
停住了小黃后,林馨音翻身下馬,甫一落地,一陣痛楚,卻從腳踵處傳了上來。
痛得林馨音擰緊了眉頭,這才想起,之前,在天興門後花園跳牆的時候,把右腳給扭傷了……
咬住牙忍住痛,林馨音吃力地將凌月緣弄下馬。
但沒想到的是,剛把凌月緣翻過來的時候,那沉重的身體一下子就壓了過來;只剩几絲力氣在支撐著的林馨音,猝不及防地雙腳一軟,頓時兩人都摔倒在地上。
「啊……」林馨音只覺得自己的骨架都快摔散了,吃痛地輕呼了一聲。
這破身體……林馨音忍不住自怨起來,心潮如沉入黑暗般沮喪不已:真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竟會軟弱到這種程度,竟連個人都扶不住!
「小……小音……?」
「小緣??」林馨音一個激靈,趕緊將注意力轉向了懷裡的凌月緣;痛楚和懊喪盡被壓到了心靈底處。
凌月緣雙目依舊緊閉,渾身顫動,低聲地呢喃著。
還沒好……林馨音忽覺得凌月緣的身子一陣冷,一陣熱的;抬手一摸他的前額,又是一驚。
好燙!林馨音心裡一凜:受涼了?!
匆匆從懷中掏出了打火石,林馨音顫抖著雙手一陣摩擦,心裡急火如焚,手中的火石卻愣是迸不出半點火星。
都給雨打濕了……林馨音無力地垂下了雙手,手掌一攤,火石頓時墜下地面,「咚咚」幾聲碎響,滾落到了一旁。
洞外凄雨連連,風聲大作;洞內漆黑一片,陰森寒冷。在這一刻,彷彿所有的溫暖和光明,都已消失無蹤。
凌月緣的意識還沒恢復,只是低聲地呢喃著:「小音……我……」
「沒事的,我在這裡。」林馨音現在只能緊緊地摟住凌月緣,讓自己的體溫來告訴對方:她還在他身邊。
「我……我……真沒用……」
林馨音微微一笑,將凌月緣摟得更緊;思索一陣后,輕聲說道:「小緣,我給你唱一支歌聽聽,好么?」
「嗯……」
「聽過許美靜的『陽光總在風雨後』嗎?」
「嗯……」
「那,我唱了哦?」
「嗯……」
林馨音深呼了一口氣,朱唇輕啟,音韻歡躍而出;霎那間,優美的歌聲傳遍了冰寒的洞穴,彷彿給無邊的黑暗帶來了一絲溫馨。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願意與你分擔所有。
難免曾經跌倒和等候,要勇敢地抬頭。
誰願藏躲在避風的港口,寧有波濤洶湧的自由。
願是你心中燈塔的守候,在迷霧中讓你看透。
陽光總在風雨後,烏雲上有晴空。
珍惜所有的感動,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陽光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
風風雨雨都接受,我一直會在你的左右……」
……
林馨音一遍又一遍地呤唱著,直到懷中的凌月緣安穩地沉睡了過去,這才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前額發尖的一滴雨珠,沿著林馨音的臉龐,滑過內眥,游過嘴角;帶著咸熱的氣溫,墜落在凌月緣的額頭上,擷取了那滾燙的熱氣,劃過一道淡痕后,掉落到了冰冷的地上。
「啪」的一聲微響,攙合著林馨音和凌月緣體溫的雨滴,四散開來,融入了地面。
林馨音揚頭望著洞外那凄厲的暴雨,心中卻漸漸坦然起來。
風雨再大,終究會停的,不是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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