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驚覺
()清晨,縷縷曦光透雲而出,點亮起整片天空,給大地灑下一派生機。
遠方的山巒,峰頂纏繞著絮絮雲靄,神秘而又壯觀。
「那就是雲霧山?」又一次站在那大道和入村小路的分岔處,凌月緣一手牽著小黃,一手掩在眉角邊,極目遠眺:「真是壯麗……」
「嗯,是的。」馬背上的林馨音應了一聲:「聽王嬸說,雲霧茶就是產在那山上哩。」
「嗯……」昨晚,夜色過黑,沒法看清楚雲霧山的模樣。現在,晨曦下的山峰愈發秀麗迷人,直讓凌月緣凝眸遠望,好久都沒眨過一次眼睛,彷彿要將那瑰麗的山影盡數印入腦海中一般。
假如,能有時間攀山一游,該多好?凌月緣惋惜地嘆了一口氣,戀戀不捨的目光輕輕飄過那遠方山下的小村倩影,又掠過山旁的彎彎江水。漸漸地,語調中披上了一陣淡淡的惆惋:「那兒……簡直就是一個桃源村呢。」
「小緣。」沉默片刻后,林馨音輕輕提醒了一句:「現在……我們不能在那裡呆太久的。」
江灣村離曲江實在太近。雖然昨晚風平浪靜,但卻難保以後也是如此。林馨音擔心,高楓和單英的屍體遲早被發現,到時飄雲居的人一定會緊隨而至;如果自己和凌月緣呆在這村裡太久的話,只怕會給小村招來滅頂之災,所以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何況,在遠方的連平鎮,若雲和悠悠的情況仍不明了,更讓人放心不下。
自從莫明其妙地掉到這個世界后,林馨音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強烈地渴望過親情。若不是身邊有著和自己朝夕相對的凌月緣,只怕早已發了瘋。
一想起曾經相處過一段時間的趙叔和趙姨,心中又是一陣絞痛。
再一想到若雲和悠悠,林馨音頓時又是心潮起伏。她實在不想再看到,自己在這世上好不容易熟悉起來、一起度過酸甜苦辣日子的人,又遭遇什麼不幸了……
嘆過一口氣后,林馨音又催了一下凌月緣:「走。」
「嗯,我知道……」凌月緣沒力氣地應答一聲后,目光掠過江灣村的入口處,又是一怔。
「看,王嬸還在那兒呢?」
林馨音一聽,順著凌月緣的眼光望去,果然見到遠處還站立著一個身影。
今早的時候,王嬸執意要送行,但到了村口處,便被林馨音給好說勸住了。沒想到,自己和凌月緣都已走過小土路,回到了大道上,對方卻還在遠遠地目送著。
明明已經離得這麼遠,卻彷彿還能感受到對方那慈愛的笑容。
林馨音再次小心地檢查一遍懷中的書信。嗯,放得穩穩噹噹的。就算倒立著走路,也不見得會掉出來。
眼睛一掃過凌月緣肩上的包裹,頓時會心一笑。
那個裝滿了土特產的包裹,是王嬸委託兩人送給在清遠的如花的。
自己還另外背著一個包裹。裡面裝著各種日用品,水糧、衣物以及其他一些東西,是王嬸送給自己的。
今早的場景一幕幕地在腦海中重演,直讓林馨音心暖無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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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孩子家出遠門,怎可以兩手空空呢?」王嬸一邊埋頭幫林馨音收拾衣物、備好乾糧和水、清點各種小用品;一邊低聲埋怨著;彷彿是在叮囑第一次出家門的小女兒。
林馨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看著王嬸將鏤花小銅鏡、梳篦甚至穿心合都一股腦地包裝起來,心中驟時百感交集,說不清是感動還是尷尬。
待得看到另一些怪東西也被裝了進去,臉蛋頓時發燙起來。
「小緣。小音腳傷還沒好,你可要好好照看她。」稍傾,王嬸轉而囑咐起凌月緣:「還有,路途遙遠,要入了夜,你一個大男人的,可得好好保護人家……」
聽得凌月緣嘴巴一張一合,幾乎站之不穩,只能連連點頭稱是。
費了一番功夫后,終於打包好行李。王嬸稍思片刻后,又往包裹里塞進了一大包茶葉。
「王嬸我也沒什麼東西好送給你們,這包雲霧茶,就當是一點小心意。」
看著那被撐得滿滿的包裹,林馨音所有的話語都被感激堵在了喉頭。旁邊的凌月緣,甚至眼眶都蒙上了一陣薄霧。
明明……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啊。
只是順路幫王嬸辦點小事而已,卻在她這兒又住又吃又喝又拿的,林馨音覺得很是過意不去。
「拿著。」王嬸彷彿看出了林馨音的猶豫,直接將包裹往對方懷中一塞,語氣中儘是不容推辭的意味。
「謝謝,謝謝,謝謝……」林馨音獃獃地抱著懷中那暖暖的包裹,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兩個字。此時此刻,還能再說什麼呢?
王嬸微笑著,送著兩人出了門。
門外的小黃正來回地踱著步,似乎已等得有些不耐煩。
凌月緣走過去,牽起馬韁繩,笑著摸了模小黃那長長的鬃毛:「小黃變得越來越乖了。晚上不用拴住,都不會隨便跟人亂跑。」
小黃「吁」了一聲,扭過了頭。那副神情好像在跟凌月緣說:別提了……
林馨音噗哧一笑,想起了小黃曾經被葉悠悠拐走的劣跡。
王嬸雖然有些不太明白,但也「呵呵」笑了幾聲。
……
三人剛到村口之時,清早的第一縷晨曦,才剛剛透亮了東方。
林馨音勸阻了王嬸的繼續送行。再三思索過後,又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王嬸,如果有外人入村,詢問起我們的下落,你就裝作毫不知情,好么?」
雖然擔心自己和凌月緣的去向會暴露,但林馨音更憂慮的是,若王嬸真以為兩人只是普通的旅人,而因此對飄雲居後來的追兵貿然多說幾句的話,恐怕只會連累了她本人,甚至是全村……
在見識過步千刃之流的手段后,林馨音不得不更為謹慎一些。王嬸這樣熱情淳厚的好人,絕不能讓她捲入那殘酷的漩渦之中。而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當作從沒見過自己和凌月緣。
王嬸聞言,微微一怔。她昨晚接待林馨音和凌月緣時,就已察覺過這兩人的異狀――那會有身無半件行李的旅人呢?她也設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但現在一聽到林馨音的暗示,方才意識到這對少年少女目前的處境,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再嚴重些。
「不用擔心。你們昨晚來投宿時,村裡沒人知道;今早離開時,也只有我一人知曉。」王嬸趕緊好言撫慰道:「你們儘管放心好了。」
林馨音和凌月緣都點了點頭,心情稍微寬慰了些。
和王嬸告別過後,凌月緣將林馨音扶上馬背,牽著小黃踏上了小路。
邁開幾步后,背後又傳來一聲呼喊。
「小音,小緣,有空再回來江灣村艾~王嬸我這兒,就是你們的家……」
林馨音和凌月緣一聽,心頭驟時一熱。
回頭一望,又見到那還站在村口的王嬸。清淡的晨風,拂起她蒼白的几絲鬢髮,帶走她臉上的幾縷笑容,輕輕埋入林馨音和凌月緣的心中。
這笑容如此溫馨和慈和,彷彿能融化內心的孤寂和茫然。
回家,是林馨音和凌月緣做夢都求之不得的事。王嬸的一句話,擊中了兩人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霎那間,心情再也無法平靜。
聽過林馨音的暗示之後,王嬸應該像送瘟神一樣趕緊把這兩人送走才對,怎麼反而說出那樣的話呢?
呆默片刻后,林馨音盡量鎮定地朝著王嬸回了一個微笑,靜靜地點了點頭。
扭過頭,看著那還呆立在原地,緊咬著嘴唇的凌月緣,林馨音輕輕喚了一聲:「走。」
「……」凌月緣沉默地點了點頭,牽著小黃繼續啟程。
耳邊,細膩的輕風彷彿還在絮叨著這短暫的溫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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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青草依舊蔥鬱,在晨光的傾灑下更顯青春活力。
騎馬立於現在這個岔口處,林馨音忽然之間有種處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感覺。
寬闊的大道,通向那未知的遠方。
彎曲的小路,邁向那清靜的小村。
望著那還站在遠處,小村入口的身影;片刻之後,林馨音抬起右手,用力地揮了揮。
那身影似乎感覺到了林馨音的動作,也抬起手,輕慢地揮動著。
林馨音笑了笑,扭頭望向凌月緣:「小緣,上來。」
凌月緣輕點了下頭,「嗨」的一聲,翻身上馬。
看到馬韁繩已被抓在身後凌月緣的手中,卻遲遲沒有動作,林馨音又催了一聲。
「走。也許,有朝一日,我們還會回來這裡的。」
「嗯……」
凌月緣抓緊馬韁繩,剛想揮動,低頭溜了一眼胸前的衣襟,頓時又是一笑。
「小音,回下頭。」
「幹嗎?」林馨音依言回頭一望。
「看看你昨夜的傑作……」凌月緣嬉笑著指了指前襟。
「呃……」一看到凌月緣前襟那條蜈蚣一般的縫線,林馨音臉一紅,別過了頭,低聲說道:「第一次么……又不是故意的。」
昨晚夜深的時候,林馨音還沒睡著,就乾脆跟王嬸借來些針線,幫凌月緣縫補下前衣的裂口。誰知道,大起大落一下手,就有了那條蜈蚣線。
本來,昨夜就被王嬸嘲笑過一次,面子上已很是掛不住;現在又被凌月緣嘲弄一次,林馨音直覺得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慌忙又催促道:「走,走,走……」
「嘿嘿!」
「……」
凌月緣笑過後,揮了下韁繩,小黃頓時會意,撒開四蹄飛奔起來。
看著身旁的景色開始飛快地變換,林馨音忍不住又轉過頭,往後望了一眼。
王嬸的身影,江灣村,雲霧山……都一一消失在視線之外。
一絲傷感,驀然湧上心頭。
雖然只是一夜的溫馨時刻,卻彷彿會永遠銘刻於心一般。
當數年之後,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這裡的草,還會這樣翠么?這裡的風,還會這樣清么?這裡的人……還是現在的人么?
心事重重的林馨音,緩緩將視線轉向路的前方。
身後,小黃踐起的一路飛塵,簇集不散,宛若難解的塵間煩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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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后,傍晚;北江之畔,清遠。
天邊,暮靄錦簇,鳥鳴嚶嚶。霞光傾照下的一彎北江,金黃色的波浪此起彼伏,托著葉葉輕舟款款流過城南。
依江臨水的年輕小城,宛如肩披碎玉銀紗的少女,清雅迷人。
城南的濱江埠頭是繁榮的商業集中地。此時夕陽雖已西下,熱鬧的夜市卻才剛開始。
熙熙攘攘的街道,沸騰的人聲喧嘩得彷彿連天空都會給震塌。
街道的某一角,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奇而又興奮的叫聲。
「咦!這是什麼東西?真好玩!」
這叫聲頗為響亮,引得附近的好幾對眼睛依聲望去。
那是一個俊秀的少年,彎腰站在一貨攤前,右手牽著馬韁繩,左手拿著一柄小玩意搖了又搖,發出一陣「叮咚叮咚」的清脆響聲。
聽著那悅耳不斷的響聲,少年臉上的喜色更甚,彷彿連眉毛都跟著聲音跳動起來。
「兄,兄台,請把那個還給我好嗎……」那貨攤的老闆,眼看這少年對他的貨品毫無興趣,卻拿著他招徠顧客的驚閨葉喜滋滋地搖個不停,一時啼笑皆非。
「哦,哦。」少年心不在焉地敷衍幾聲后,卻依舊眉開眼笑地搖著響器,似乎要把它搖爛至休。
「小緣。」忽然,少年背後傳來了一陣清麗的女聲:「該走了。」
少年牽著的那匹馬上,還有一個俏麗的少女。
「哦,哦。」少年繼續若無其事地敷衍。
「……」
「……」
貨攤老闆和少女同時無語中。
……
林馨音望了望天邊的晚霞,又看了看眼前那還樂在其中的凌月緣,臉上一陣焦慮。
不一會後,卻又有幾片紅雲飄到了雙頰。
剛剛凌月緣那一喊,引來的幾道目光,只瞄了他一眼后,便釘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散。本來,自己騎在馬上就已經夠顯眼的,現在可好,乾脆成展覽品了!
林馨音焦燥地在馬上扭動幾下后,匆匆對著前面的凌月緣說了聲:「小緣,我,我還是下馬走路的好。」一說罷,便要翻身下馬。
「啊?」凌月緣終於轉過身,兩步走過去阻止道:「你腳傷不是還沒好么?別下來啊。」
「擦了一天多的跌打水,差不多好了。」林馨音應答一聲后,執意下馬,心中打定主意:在這種鬧市地帶,還是走路的好……
身子一落地,方知自己變得有多矮,一下子就沒入了人流之中。不過,也好,總算心寬了一些。林馨音輕輕鬆了一口氣。右腳踵還有些微痛,但已無大礙。
「哦……」眼尖的凌月緣,一下子便捕抓到林馨音臉上那未褪的紅暈,再四下一環顧,察覺到周圍灼熱的眼光后,頓時明白了幾分。
「哼!哼!哼哼哼!」凌月緣虎著臉,兇巴巴地將聚焦的視線一一逼開。
趕跑身邊的若干蒼蠅后,凌月緣換上一副笑臉望向林馨音:「之前不是說過了么,把『它們』當成青菜蘿蔔就行嘛。」
「呵,我哪有你經驗豐富啊?」心安下來的林馨音,輕笑著回應一句。
凌月緣聞言一愣。片刻之後,語氣忽然變得輕輕的:「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你也會習慣的……」
「呃……」林馨音也是微微一怔。嘆一口氣后,又催了一聲:「走。」
「嗯。」凌月緣牽起小黃,和林馨音並肩而行,幫她遮擋些視線。
「艾,艾,那個……」旁邊的貨攤老闆急了:他的驚閨還在凌月緣手裡呢!
「咦~~怎麼這麼煩哪?」凌月緣眉峰一蹙,鄙視地瞥了一眼老闆:「小氣鬼!」手中卻還牢牢抓著響器。
「……」貨攤老闆啞口無言中。
林馨音見狀,暫停下腳步,一番討價還價后,幾個小錢賠給了老闆當補償。
……
「嘿嘿,嘿嘿!」凌月緣開心地一路輕跳著,將手中的驚閨搖個不停。
「小,小緣……別玩了。」林馨音眼看著四周的目光隨著響聲一路跟來,心中總覺得,凌月緣手中的那個東西,好像不是普通的玩具……
「嘿……嗯,嗯。」凌月緣嘻笑著收起響器,目光越過人群,看著暮色下的北江,又呼喊了一聲:「呵,好漂亮的江水!」
「嗯……」林馨音順著凌月緣的目光望去,也是暗暗讚歎一聲。
這城南邊的北江如此矜持和怡靜,讓人難以相信,越過小三峽的她,卻是那般激情萬丈。
但現在卻沒多少時間去欣賞江景。稍傾,林馨音又提醒道:「待會,我們把書信和東西送交給人家后,就啟程離開,好么?」
「嗯,嗯。」滿臉笑容的凌月緣,飄?不定的目光左看看,右望望,也不知聽到了沒有。
「……」林馨音感覺自己好像成了個羅唆的老太婆,拖著個愛玩的小孩子在趕路。
……
「啞,啞,啞……」
天邊,一群烏鴉嘶啞著嗓子飛過,順便把天空染黑。
萬里夜空逐漸亮起了點點星光,城南的濱江埠頭飄起了片片燈火,繁華的街道愈發熱鬧。
林馨音快抓狂了!快兩個時辰的時間,走不到兩百步!
「小緣……!」林馨音的語調,已有些氣惱。
若果身上有葉悠悠的纖風索,該多好?直接把凌月緣綁住拖走!
「啊?」驚醒過來的凌月緣,轉頭一看到面色不佳的林馨音,才知自己已玩過了頭,臉一紅,趕緊道歉:「對不起……呃……走,走……」
林馨音看著漸黑的夜色,雙眉一緊。現在都這麼晚了,難道今天要在清遠過夜?
浪費太多時間了。林馨音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好事。剛剛經過一茶鋪,瞥到雲霧茶的價格時,林馨音頓時一震:原來,這東西還挺值錢呢!
王嬸送的這一大包茶葉,那裡是小意思?簡直就是大禮。
思索過後,林馨音決定將絕大部分茶葉變賣掉,換取點急需的硬通貨。這樣一來,以後的旅途可就輕鬆多了。
剩下的一丁點茶葉,數了數,剛好有十片。林馨音用穿心合把它們包攏起來,本想重新塞回包裹,但想了想,還是藏進了懷中。
就權當是紀念。以及……護身符了。
忽然之間,又有暖意湧上心頭,引得林馨音的臉頰綻放起了笑容。
凌月緣看著剛剛還滿臉惱色的林馨音,這會又微笑起來,方才放心了些。
「王嬸說,福來客棧就是在這街上?」凌月緣開始正經地談起正事。
「嗯。」林馨音揮頭四望。
「哦……那應該就是那一間了……」
「嗯?」林馨音一聽,順著凌月緣所指的方向往右前方望去。
果然,那邊的一棟房,門楣的牌匾上,刻有「福來客棧」四個大字。
終於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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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小黃交給客棧引馬的小二后,林馨音和凌月緣踏入了店內。
福來客棧所處的地段不錯,果然一派生意興隆的景象。
看著店內潮動的人流,林馨音不禁在心中感慨道:平時經營這客棧,一定很忙。難怪有好幾個月都沒回江灣村探家……
在大堂中稍站一會後,林馨音和凌月緣走近了櫃檯。
櫃檯後站著一個女子,低頭埋於檯面上的大堆帳簿之中。
「請問……嘿,哈,咳……」凌月緣首先開口,但一想到那名字,差點又當場爆笑起來。
在旁的林馨音,趕緊揪了揪凌月緣的衣角。
「嗯,嗯。」凌月緣咳過幾聲后,止住了笑意,但面部的肌肉卻仍是抽動個不停:「如花姐,在么?」
「嗯?」那女子抬起頭,打量了下眼前的這對少年少女,卻發覺都不是認識的人,頓時稍稍一愣。片刻之後,才疑惑地回應道:「我就是顏如花。你們是……」
「呃?」凌月緣霎時一呆,臉上那呼之欲出的笑意全部僵硬在了空氣之中。
那女子,年紀二十六左右,容貌雖非絕色,卻也頗為俊俏,果然人如其名。
在旁的林馨音,看得也很是出乎意料:沒想到,王嬸還真沒誇大!這女子的相貌,在那種小山村裡,豈止是一枝花?簡直就是鳳凰了!
「請問……?」顏如花等了一會,看著那半響沒有回應的林馨音和凌月緣,不禁又問了一聲。
「哦,哦。」凌月緣先反應過來,臉上原本的偷笑盡逝,略微尷尬地說道:「我們是從江灣村過來的,幫王嬸帶封家信。小音……」轉頭一望,卻看到了還在發傻中的林馨音。
「小音……!」凌月緣一惱,抬肘猛捅林馨音的手臂:「信啦!」
「哎喲……」林馨音被撞得痛呼一聲,趕緊伸手往懷中掏信。誰知,動作一快,衣襟頓時被拉得很開。
「笨,笨蛋……」眼明手快的凌月緣,迅捷地幫林馨音拉好衣領;又環顧下四周,確認沒人注意到這邊后,這才輕輕地埋怨一句:「廣庭大眾的,你想走光啊……」
「呃,嗯……」林馨音這才如夢初醒。鎮定之後,掏出書信遞給了顏如花。
顏如花微笑著接過書信,再次打量了下眼前的林馨音和凌月緣,直覺得這對俊俏的少年少女,行為舉止既奇怪又有趣。
目光轉移到手中的書信,稍一瀏覽,卻是一愣。
這信有很多字看不懂,不過大概意思還是能明了。稍傾,顏如花又小心地問了一句:「這信……是我媽寫的?」
「不是。」林馨音一看到顏如花的表情,以為她是因信中錯字太多而看不懂,於是臉紅紅地老實自首:「是王嬸說,我替寫的。」少刻后又趕緊把視線移向凌月緣:「對了,王嬸還托我們帶點東西給你。小緣……」
凌月緣一聽,立即將肩膀上的包裹解下,遞上櫃檯。
「呵……」顏如花知道,王嬸除了自己的名字,基本不識字。再瞥一眼信末王嬸的留名,又看了一眼那包裹里家鄉特有的土產後,終於完全相信。
於是,顏如花微笑著,低下臻首,開始細心而又費力地讀起這封家書里的每一句話。
一時間,彷彿遠方母親那昔日的嘮叨,又響起在耳旁。
已沉醉其中的顏如花,耳旁彷彿只剩下了信紙被輕輕翻動時所發出的「沙沙」聲。大堂里的其他喧嘩聲,似乎都變成了靜音。
慢慢地,絲絲笑容攀上了臉頰。如花的笑靨,彷彿被遠方的溫情灌溉過一般,綻放得格外靚麗。
良久之後,終於讀完了信中的最後一個字。顏如花輕呼一口氣,終於重返現實。漸漸地,心中已有了主意。以前只顧著託人給家裡寄錢,現在……是不是該回家看看了?
沉思少刻后,抬頭一望,卻見到還在看著自己的林馨音和凌月緣,顏如花頓時臉頰微微一紅:「真……真不好意思,竟然讓你們站了這麼久!對了……」瞥了一眼門外漸黑的天色,又說道:「這外頭都已經挺晚了,不如,你們今夜就在小店住一晚,好么?」
「嗯……」林馨音猶豫了一下,剛想回絕,忽然衣袖被人輕輕一拉。
轉頭一看,卻是微嘟著嘴巴的凌月緣。林馨音頓時一怔:現在這麼晚的天,要出城趕路的話,鐵定又要像昨晚那樣在野外露宿。這滋味確實很不好受啊……
顏如花看著眼前這躊躇不決的兩人,還以為是另外一回事,於是趕緊說道:「免費的,別擔心!」接著又急忙喚了聲身邊的小二:「快,去給客人收拾兩間上房!」
「啊,不用這麼麻煩。」林馨音一聽,趕緊先阻止。思索片刻后,才說道:「一間就好。」
反正,現在已經太晚,出城趕不了多少路也要露宿休息。倒不如就在客棧里舒舒服服地歇息一晚,明早才趕路的好。只是,恐怕要明晚深夜才能到連平鎮了。
顏如花一聽,又是一愣。要一間房並不奇怪,她事前也猜測了一些情況。但這話是由眼前這俏麗的少女面無異色地說出來的,這倒是大大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真是有趣的一對。顏如花心中偷笑一下,轉頭對著旁邊,那一直在偷看著林馨音的店小二再喚了一聲:「嘿,還發什麼呆呢?快去收拾房間。」
「哎。」小二有氣無力地應答一聲,耷拉著腦袋上了二。
「呵呵……」顏如花笑了幾聲,又問起林馨音和凌月緣道:「對了,你們吃過晚飯了嗎?」
「呃……」兩人都搖了搖頭。剛才逛街逛得都忘了時間,那還記得吃飯?
「呵。」顏如花徑自走出櫃檯,親熱地拉起林馨音的縴手,將兩人引到大廳臨窗處的一張空桌坐下,微笑著說道:「來,先歇一會。」
不一會後,豐盛的菜肴便端上了桌。
「這……」林馨音有些過意不去: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了啊。
「沒關係,沒關係。姐姐我請客。」顏如花那熱情的笑容,一點也不亞於王嬸。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老闆娘~~」櫃檯邊有人在喊道。
「艾,等會~」顏如花轉身,笑呤呤地回了一聲。她今晚的幹勁似乎特別充足。
「如花……姐,你先去忙。」林馨音見狀,已不好意思讓她在旁作陪。少刻后,又對著她說道:「王嬸她……很想你哩。」
「嗯,我知道了。」顏如花爽朗地咧嘴笑了幾聲:「小許再過幾天就從花都回來了。到時我把客棧扔給他打點,自個兒抱著小斌回家看看去!呵呵!」
彷彿被這歡快的笑聲所感染到,林馨音和凌月緣兩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看著顏如花那轉身歡步離開的身影,任誰也想不到她居然已是一個有孩子的母親。凌月緣不禁心中一樂:不知王嬸年輕時是否也這樣?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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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音……我快吃不下了……」凌月緣為難地看著桌上還剩一小半的菜肴,無力地咬起了筷子。
「還剩一點而已……別浪費么。」
「那裡只是一點啊……?我又不是駱駝……」
如果是就好哩。林馨音心裡卻是這麼想的。苦著眉頭再咽了一口飯菜后,又對著凌月緣說道:「早點吃完,然後回房休息。明早還要趕路。」
「吃完就睡,小心變豬啊~」
「無所謂,我不介意。」
「不行,我介意!」凌月緣一急,伸手奪過了林馨音手裡的筷子:「別吃了!先休息一會再說!」
「呃?」林馨音一愣,回頭一看到凌月緣那對認真的眼睛,頓時啞然失笑。
「也好,先讓肚子消化一會。」
「呼……」凌月緣雙眼緊瞪著林馨音的小腹好一陣后,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彷彿那兒多長出的肉,都會轉移到他自己身上似的。
……
夜色又深幾分。此時的店內,只剩下了幾桌顧客。
中途休息的林馨音,撫了撫肚子,扭頭看起了窗外的風景。
此時的街道,燈火逐漸暗淡,行人漸漸稀少,喧鬧聲也減弱了許多。
心神鎮定下來的林馨音,聽覺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敏銳很多。但傳入耳朵的,多是些無聊的瑣事閑聞、街巷八卦;甚至還有一些緋聞艷事,直讓她聽得面紅耳赤。
稍傾,實在聽得受不了。林馨音轉過頭,剛想儘力解決掉桌上的剩菜,然後上休息去,忽然窗外又有一陣聲音傳來。
「姐……我們今晚要在這清遠過么……」一個似曾聽過的女聲,小心翼翼地響起。
「那有什麼辦法?你非要追那個所謂江洋大盜追到這兒來,現在都這麼晚了,難道你想露宿野外么?」這是另一個女子的聲音。
「呃,我這是在行俠仗義啊……」
「知道了,知道了。」一聲嘆息輕輕飄起:「在這休息一夜,明早我們再去曲江。」
一聽到「曲江」兩字,林馨音心頭驟時一顫,揮頭一看,卻見三個身影已掠過了窗邊。
那是兩女一男,都是似曾見過的樣子,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林馨音趕緊伸頭往窗外一望,卻只見到了三個背影。回頭思索少刻后,剛想跟身旁的凌月緣說一下;忽然,最開始的那個女聲,停在了客棧門口。
「姐,這裡就有間客棧啊……我們今晚就住這。」
「嗯,好。」
話音剛落,便有三個人踏進了福來客棧。
這下,終於看清了這兩女一男的正面容貌。林馨音和凌月緣兩人,同時「咦」了一聲。
最先進門的那個少女,身著一襲黃色紗衣裙;青春俏麗的面容,宛若三月初開的石斛蘭般灼灼生輝;額前翹出的兩束俏皮的青絲,猶如蝶須一般在燈光下翩翩起舞。
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徵,讓林馨音驟時醒悟起來。
呃,這三人不就是,六天前在花都熙和軒遇過的,愛與正義的L.X.Y三人組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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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小零一邁入客棧,便聽到了角落處傳來的一陣「咦」聲。心生奇怪地尋聲一望,頓時蝶須猛抖,俏目圓睜。
「姐,姐!你看,你看!」歐陽小零猛地扯了扯身旁歐陽小芯的衣袖,纖指直指向那坐在窗邊的凌月緣:「是那個淫賊!」
才不到半盞茶時間的功夫,歐陽小零便徑自給凌月緣下了定義。
「這次又是那個淫賊了?」歐陽小芯柳眉一顰,順勢望去,稍稍一愣。
原來,只是在花都熙和軒見過一面的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哩!眼看著對方像沒聽到歐陽小零說話似的別過了頭,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歐陽小芯不禁對著歐陽小零嘆氣道:「那個『淫賊』對你做過什麼了?」
「他,他!」歐陽小零額前蝶須一抖,眼珠子一轉,轉出了個理由:「他在花都的時候,對我拋媚眼!」
「呼……行了,行了。」歐陽小芯心不在焉地應答一聲,轉身望向櫃檯邊的歐陽小逸:「小逸?」
「好了,開了三間房。」歐陽小逸離開櫃檯,向兩姐妹走來:「我們先簡單吃個晚飯,休息一晚后,明早就出發。」
眼看這兩人對凌月緣這淫賊毫不以為然的模樣,歐陽小零頓時一急:「你們就這樣放過那個淫賊?!」
「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歐陽小逸淡淡地應了一句,徑直向廳中的一張空桌子走去:「就算他是殺人犯,只要現在不殺人,我照樣放過他。」
歐陽小芯點頭贊成,順手拖起旁邊的歐陽小零就走。
「哼!」歐陽小零恨恨地一跺腳,心頭一時氣不過,又朝著凌月緣猛瞪了一眼。
「去~!」感受到歐陽小零的目光后,凌月緣毫不示弱地還與眼色。忽然,鬼主意一上腦,又附送上一個媚眼。
「他,他,他!」歐陽小零一邊顫著纖指指著凌月緣,一邊窩火地又拉扯起歐陽小芯的衣袖:「姐,那死猴子又對我拋媚眼!你們都不幫我!」
「知道了,知道了。」歐陽小芯哄小孩子似的敷衍一句:「等他什麼時候對你動手動腳了,我們就幫你把他打一頓。乖,啊?」
「要真到那時候,那裡還來得及?」歐陽小零氣急。
「來得及,來得及。」歐陽小芯將歐陽小零拖到桌子邊按下,心中卻是另一種想法:真到了那時候,你自己一個人就會把他打殘了,那裡還用得著我們出手……
「哼!」歐陽小零氣得直撅嘴。
……
凌月緣看著那邊廂生著悶氣的歐陽小零,直樂得竊笑不已。他忽然發現,以現在自己的身份來逗那個少女,要遠比跟她吵架好玩得多了。
「小緣。」旁邊的林馨音穩穩覺得有點頭痛,決定盡量避免戰爭的蔓延:「我們把剩下的菜都解決了,然後回房休息。」
「哦,好。」凌月緣笑眯眯地舉起了筷子,忽覺得胃口出奇地變好了不少。
誰知,才剛吃了幾口,便有一陣怪裡怪氣的聲音傳來。
「咦?小毛猴還會拿筷子?好稀罕啊!」
凌月緣一扭頭,看到了一副得意洋洋模樣的歐陽小零。
還挑釁?誰怕誰!凌月緣瞥一眼歐陽小零額前那抖呀抖呀抖的兩束蝶須,回敬了一句。
「小乳豬還會翹辮子呢!」
「啪」的一聲,歐陽小零猛地站立起來,右手幾乎把桌子拍塌,左手食指直刺凌月緣:「你……!」
「哼?」凌月緣搖頭擺腦地含著筷子末端,眼珠子左右翻轉,彷彿連身子都在扭動著。
想打架么?看我的赤焰把你那兩根翹發燒成灰!凌月緣心中得意地暗笑著。但他卻還不知道,赤焰可不止僅能將頭髮燒成灰而已。
歐陽小零氣得直想衝過去把凌月緣暴打一頓,讓他見識下豬頭到底是長什麼樣。但她學的卻都是刀法招數,儘管現在怒火急燒,卻還不至於就此掏出蝶翼刀把他砍成肉醬。
「小,小逸!那猴子……」歐陽小零轉念一想,匆匆望向了學拳的歐陽小逸。
「別再惹事了。」歐陽小逸卻無幫忙之意,談然飲過一口茶后,劍眉稍稍一皺:「這一路你闖的禍已經夠多的……再胡鬧下去,我們連回杭州的路費都沒了。」
歐陽小零張目結舌地望向歐陽小芯,孰知對方卻也是相同的想法。
「小零,坐下。」歐陽小芯輕輕地點了下頭,很是無奈地說道:「至少,別再像前幾次那樣,在人家店內亂鬧了。」
「嗯……」歐陽小零滿臉委屈地慢慢坐下,私下嘀咕了一句:「我是在行俠仗義啊……」
「是,是,我知道。」歐陽小芯又嘆了一口氣。上次,在花都熙和軒的一番行俠仗義,卻幾乎將人家的店鋪砸成廢墟。之後又賠了一大筆錢,直弄得現在的經濟拮据得要命。再一聯想到自杭州南下以來,在寧波東望、福州觀潮居等地的行俠仗義,歐陽小芯直覺得剎那之間,頭痛欲裂。如果上天賜給她一條能綁住妹妹的繩子,該多好?
……
凌月緣望向歐陽小逸的眼神中,夾雜著几絲驚訝和讚賞:真沒想到,這傢伙,跟那刁蠻女的姐姐倒是挺通情達理的么!
想到這裡,頓時心生好感,不禁多看了歐陽小逸幾眼。誰知道,這一看下去,凌月緣的眼睛竟是越睜越大。
「看什麼?!」歐陽小零轉頭一注意到凌月緣的眼光,嫌惡地撇了一聲。
「誰看你啦?臭美……」凌月緣回了一句,眼睛卻還緊緊地瞪著歐陽小逸不放,彷彿要將他里裡外外都透視個仔細一般。
似是感受到了什麼異樣的氣氛,歐陽小逸抬頭一看,卻撞上了凌月緣那直勾勾的眼神,頓時一怔。
對面那傢伙,眼神這麼奇怪地打量著自己,算什麼意思?!?!歐陽小逸雙眉一皺,放下茶杯,眼睛眨也不眨地回視著凌月緣。如果對方是想來挑戰,那,自己絕不會退避。
「小緣……?」林馨音察覺到了凌月緣的異狀,趕忙問了一聲。
「小音……」凌月緣的眼光還釘在歐陽小逸身上,輕輕地說道:「你看那傢伙,像誰?」
「什麼?」林馨音怔了一下,依言望向歐陽小逸,細細一看,悄然一驚。
當初在花都時,並無細心留意。現在仔細一端詳,歐陽小逸的面貌更顯俊秀;然而關鍵並不在於此。
昏黃的燈光下,那副相貌宛若披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但也正是因為這份朦朧,使得歐陽小逸看起來……跟某人有幾分相似。
「看什麼看?」歐陽小逸看到對面的林馨音和凌月緣都表情怪異地掃瞄著自己,心中驟時不快起來:這兩人在想啥?想作甚?!
林馨音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凌月緣的腦海中忽然間浮現出一個人影。不假思索地,便將她的名字兜了出來。
「若,若雲……?」
話音一落,林馨音、歐陽三小,全部當場愣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