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林野沒想到老頭居然是個和尚，而且就在自己腦子裡。明明是個和尚，卻又叫什麼何汝秀。
卻聽老和尚道，「何汝秀是我俗家名姓。」
「那大師的法號是?」
「我雖出家，但一直未跳出紅塵，法號早已棄用。」
林野其實並不關心他是誰，關心的是他從哪來，要做什麼。
老和尚笑了笑，「我住在你的泥丸宮，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必害怕，我只是一縷殘魂，無法奪舍，要不是因為執念，早就消散了……哎……」
他彷彿喃喃自語，聲音卻清晰入耳：
「我來自摩登仙境所在的雲夢大陸，原是凡人國家的一個世家子弟。在我十六歲時，機緣巧合得到一顆佛家舍利，一直珍而視之隨身攜帶。
兩年後，我與所愛的女子上官靈兒海誓山盟，決定相守一生。然而她的父親突遭奸臣陷害入獄，面臨家破人亡。無奈之下她嫁給了宰相獨孤天威的獨子獨孤忌，藉助宰相的勢力保住了父親和家族。我則萬念俱灰到終隱寺出家。
我在終隱寺白天種地砍柴，晚上青燈古佛，本想就這樣了卻殘生。可是——
那一天，師父叫我寺后的山上給一位閉關苦修的師叔祖送飯，他住在一個山洞中，我去到那裡卻發現洞里根本沒有什麼師叔祖，你猜等著我的是什麼人？」老僧淡然問林野，好像講的是別人的故事。
「獨孤忌?要殺你以絕後患?」林野覺得再好猜不過。
「是的，他要殺我，我卻也覺得被他殺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他對上官靈兒好。可是——」
老和尚臉上終於出現了些許悲苦的神色，「殺我之前他告訴了我很多真相，原來是他唆使別人陷害上官靈兒的父親，為的就是逼迫上官靈兒嫁給他，而他在準備殺我之前，已經給我父親扣了一頂謀逆的帽子，將我家滿門抄斬！」
林野終於動容，情節雖不新奇，但不得不讓人心生同情，「那時大師還沒有修行，現在卻能憑藉一縷神魂讓我穿越，想來當時定然絕處逢生，另有奇遇。」
林野知道安慰人看開些，不如直接把人帶過這段痛苦的經歷，所以他按了快進鍵。
「施主不必為老衲費心，這些事情老老衲早已看開。」
林野忘了對方能讀出他的心思……
老和尚接著說道，「那天在洞中，獨孤忌要對我下手，我知道真相后再不肯引頸受戮，拚死反抗，可他身邊的隨從都會武，還帶了刀劍，其中一個還是魔道修士，我很快便身負重傷，一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獨孤忌恨我之極，他之所以帶了那位魔道修士，就是想在殺了我之後，再拘走我的魂魄去煉化，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那位魔道修士特意選在我將死未死的時候施法，好完整的拘走我的魂魄。
正當我感覺靈魂要被抽離肉體之時，我一直放在胸口的那顆舍利突然綻放白色光芒，只聽到那個魔修一聲慘叫，我便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的地方便是摩登仙境，那顆佛家舍利便是傳送進入的法陣。那時的摩登仙境並非你看到的這樣，是一處來自天外的洞天福地。
主人是一位已經飛升的仙君，怕在仙界住不習慣，所以隨手點化了福地中的一隻白狐，命她打理福地，以備今後迴轉居住。
那天我被傳送到摩登仙境，肉體和魂魄都受到嚴重傷害，是她救了我。」
林野一直在看老和尚的表情，發現他此時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彷彿帶著思緒，帶著美好的回憶，不用猜也知道，老和尚說的「她」肯定不是那位仙君，而是那隻狐狸精……
「是的，救我的是白媚兒，她是白狐所化。她不僅耗費仙元救了我，而且還全力幫助我修鍊。僅僅因為我是她見到的第一個男子。
她在摩登仙境修鍊了兩百年才化得人形，可又過了兩百年才見到我，所以十分欣喜，便立即救活了我。而作為回報我便教她說話，每天給她講人族的故事，後來還教她琴棋書畫，白媚兒這個名字也是我幫她取的。
她聽了我的故事，便決定助我報仇，將福地里的資源拿出來供我修行，我得以日進千里。
我結丹以後便出去找獨孤忌尋仇，沒想到他父親獨孤天威已經篡奪了皇位，他變成了太子，身邊有元嬰大修護衛，我被打成重傷，靠著舍利才被傳送回福地。
媚兒再次救治好了我，動用福地里底蘊資源繼續助我修行，還將福地的禁忌法寶送我，當我五十歲的時候就修到了元嬰巔峰，而獨孤忌也繼承了皇位，我在他去岱宗封禪的路上伏擊了他的鑾駕並用禁忌法寶殺死了他。
之所以能夠那麼順利的殺他，是因為凡人皇帝有其天命所依，修行人不能直接干預朝政，弒君更會招來輪迴不滅的因果報應。所以，他的護衛放鬆了警惕。
我一擊得手，又趁著混亂帶走了隨駕的上官靈兒，回到了摩登仙境。
那時她已貴為皇后，習慣了母儀天下的富貴威儀，早已忘了海誓山盟的情義。卻因為畏懼我的法力而對我假意迎合，對媚兒卻頤指氣使，稍不順意便對我和媚兒發脾氣。
媚兒對我忠告了幾次，我因為苦惱反而遷怒於她，後來她躲到福地東南邊的青丘之山不再見我。
這一年因為我弒君的原因，福地的天劫來得格外猛烈，福地的多處結界遭受破壞，眼看就要毀滅。媚兒跑了出來，操縱福地的機關挨過了天劫，福地卻損毀嚴重，漏洞百出。幾個邪道大修便乘機猛攻，想奪取福地，媚兒和我身負重傷，因為事出突然，竟連發動舍利傳送逃生的機會都沒有。
這時福地的主人丹陽仙君因為在上界受到排擠而迴轉洞府，隨手殺了幾個邪修。感念媚兒為了保衛福地而幾乎身死，不但沒有追究她收留我在福地修鍊的過錯，反而當即醫治好了我們，只是要求我和上官靈兒立即離開。
沒成想——」老和尚本來一直說得很溜，沒有停頓，說到這裡的時候捂住了胸口，彷彿那裡疼了幾個世紀，良久才開口道，「上官靈兒那賤人怕跟我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向丹陽仙君揭發了我們。丹陽仙君作法一算，便知道了前因後果。
媚兒全力維護我，在丹陽仙君大日如來神掌拍來之前，發動了舍利，同時用身體擋住了那一掌。我在被傳送的剎那才感覺到她被打得四散的魂魄中傳遞出的心念：我愛你！」
老和尚說到這裡痛哭失聲，繼而發出孩童般的哭喊，端是痛徹心扉。
林野默默地看著，無法彌補的悔恨和苦痛，也無法用言語來慰藉。
他在心裡想，老和尚這樣哭下去，我的泥丸宮只怕會變成泥坑，然後他和老和尚像小豬佩奇一樣破涕為笑，在泥坑裡快樂地跳著。
老僧當然讀到了他心中的段子，停止了哭泣，堅持著要把故事講完，「受到那一掌的波及，傳送發生了奇異的偏差，我穿越到了這個山洞裡，魂魄也受到了巨大傷害，瘦身更是被直接打散，我只能讓元嬰出竅暫時躲在山洞裡。這一呆就是四百年……」
林野聽得痴了，四百年啊，還真是心痛了幾個世紀。
「你不必為我感嘆，我將自己囚禁在這個山洞裡也是一種贖罪。四百年間我見過很多上山後來此久住或暫居的人，無聊的時候便會聽聽他們的自言自語，讀讀他們帶來的書籍，甚至聽聽他們的心聲。」
「你既然能夠帶我穿越帶我飛，為什麼不自己穿越回去？」林野想到了關鍵處。
「洞天福地的結界是排外的，我穿越后，丹陽仙君肯定修改了結界的設置，而我肉身已滅，元嬰也重傷，穿越回去被結界威壓瞬間就會魂飛魄散。其實我不怕魂飛魄散，但一直想在轉世輪迴后再遇到媚兒……」
「你不是說她已經被丹陽仙君打得魂魄四散么？」林野是個很好的聽眾。
「丹陽神君見媚兒護著我，那一掌便收了不少真氣，否則我早就形神俱滅了。媚兒只是被打散了魂魄，丹陽仙君是正道仙君，有通天法術，說不定會救活媚兒。」
林野沒有再追問這個事情，即使再渺茫也是一個希望不是嗎？
「你可以呆在我的泥丸宮回到摩登仙境，為什麼之前不這樣做？」
「泥丸是土，之前那些人間或也有資質出色的，但沒有在土屬性方面出色的，你的泥丸也只是勉強可以容納我的殘魂和舍利。」
「你在洞里四百年都見過一些什麼樣的人？」林野好奇的問。
「各種各樣的都有，真心歸隱的甚少。多是受了挫折或者不適應時代……還有一個寫小說的，撲街了，到這裡找尋靈感，他的小說用來打發時間挺好。」
「撲街的小說你也看?」林野感嘆，看來老和尚是太閑了，書荒了吧。
「你別小看這些小說，聽媚兒說，丹陽神君的大日如來神掌就是從一本無厘頭小說里參悟出來的，他這套掌法的法訣就叫做『無厘頭』，也叫『無厘神功』……」作為「無厘頭」的受害者，老和尚嘆息一聲道，「看似無厘實有理，『道』是無情卻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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