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唯一的愛
慢慢走到桌子旁,她身子晃了晃,雙手撐在桌子上,凌亂的青絲從兩邊垂下遮住雪白的面龐,只能看到她脊背在微微地發抖。
他是故意的,故意給秋珣看的,故意的……
雙拳握緊,一陣刺痛,她這才發現手心已經鮮血淋漓,順著紋路往外流淌,她目光沉沉盯著那殷紅的一片,雙眸如古井幽深無波,又似乎藏著蠢蠢欲動的黑暗。
還是……太弱了啊,才會全無反抗之力,才會顯得那麼愚蠢又可笑。
不過,也算是長進了吧,她現在已經不會哭了呢,內心彷彿被烈火灼燒著,煎熬,痛苦,焦灼,又被一片黑暗緩緩向下壓制,直至消失。
沒有誰,能羞辱過她之後安然無恙,無論是誰,都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無論是誰。
她掏出一塊手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嘴唇,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用力地擦拭著,拉扯著,帶著她壓抑的仇恨與痛苦,發泄著她的不甘與無奈。
他輕輕從後面擁著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手帕拿下,她頓時如驚弓之鳥一般身子一僵,然後才緩緩放鬆下來,冷聲道:「我讓你出去了。」
「我選擇拒絕。」他難得這樣溫柔而安靜地抱著她,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會緊密到讓她喘不過氣來,也不會疏遠到讓她患得患失,他這樣抱著她,彷彿太陽溫暖地將她籠罩。
他輕聲道:「我想陪著你。」
虞若閉上眼睛,「他是故意讓你看到的,阿珣,我沒有……」
一隻溫暖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皮,「我知道的,簌簌,我相信你,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任何事情,是我應該向你道歉,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疏忽和無能……」
他頓了頓,溫柔的聲音中含著一絲苦澀,「你是因為我才來到這裡的,是我把你卷進了這趟渾水,如果沒有我,你依舊是虞國高不可攀的長公主,而不必千里迢迢來這裡與他們周旋。」
她咬了咬唇,乾澀的眼睛忽然有些濕潤,她抬起手,輕輕覆在他手掌上,「可是你值得,阿珣,我一個人在黑暗裡呆了這麼久,見慣了勾心鬥角和榮辱盛衰,也習慣了用那小孩子的天真無邪來偽裝自己,我本以為我一生也就這樣了,將來聽從皇兄的意思,為他撫慰邊疆,亦或是籠絡臣子,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左右不過是換一個戰場罷了。」
虞若回過身,輕輕抱住他的腰,「我回京后第一次見你時,你囂張跋扈的樣子真的讓我很討厭,卻也很羨慕,我很少多管閑事,卻沒忍住插了手,結果就招惹上你這個小魔王。你總是讓我很生氣,氣得恨不得弄死你,可每次生氣完我又會很失落很迷茫,因為那是我很少有過的鮮活情緒,與那些偽裝出來的情緒不同,這樣的真實情緒反而讓我不知道怎麼去控制。在你面前的我,是鮮活而生動的,不是端莊嫻靜的公主,不是被規矩捆得嚴嚴實實的泥菩薩。你是照進我生命里的太陽,桀驁不馴,卻又溫暖明亮,好像我一伸手,你就會落在我掌心,將我整個冰冷的靈魂照亮焐熱。」
忽然很想將心裡的話全部都告訴他,所有的話,連同那些邊邊角角的,全部都告訴他。
「雖然已經說過了,但是我還是想再認真告訴你一次。」她抱住他的脖子,慢慢道,「我愛你,秋珣。在這個世界上,在所有人之間,我最愛你,也只愛你。」
秋珣低下頭,黑眸定定望著她,她忽然發現,不知何時,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已經慢慢變得沉穩而堅毅,似乎現在他只會在她面前還是那個曾經輕狂不羈的模樣。
他抬手輕輕拂去她散落在臉上的青絲,笑著,溫柔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只是,在等著你自己發現罷了。
「你永遠都會這麼相信我嗎?」她輕聲問道,「永遠不懷疑我、不猜忌我、不離開我?」
「我是你的。」面對她一連串的問題,他只是輕輕說道。
他知道,她的成長環境與經歷讓她不敢輕易去相信任何人與感情,也不敢寄希望於得到別人無條件的信任,這也就是為什麼在他們這段感情的一開始,她明明表現得積極而主動,內心卻始終在猶豫與抗拒,她見過太多愛與恨的悲劇,見過太多悲歡離合,她看似堅強冷漠,內心卻像一個孩子一般脆弱而無助,患得患失。
他心疼她,卻只能把這份心疼藏在心底,將她抱在懷裡,讓她慢慢去感受他的心跳,用他的體溫一點一點融化她心裡堅冰鑄成的圍城。
比起言語的愛與信任,這些真實的觸碰更能讓她慢慢放下心裡的芥蒂。
「簌簌,我很高興。」他托著她的腦袋將她按在懷裡,「我等你親口說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幸好,我還是等到了。」
等到,那個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明媚的眼睛里映著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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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令月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大發雷霆險些動了胎氣,扶著桌子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著季蘭庭道:「你,你給我滾。」
本來只是想看熱鬧所以故意沒插手的宸王殿下此時灰頭土臉地躲避著虞令月不停砸過去的杯子,一邊狼狽逃竄,一邊舉手投降,「月,月兒,你小心些,別動了胎氣……」
虞令月顯然氣得不輕,直接拎起茶壺砸過去,「肚子里的是你孩子,簌簌就不是我的女兒了嗎?在宸王府,在你季蘭庭的地盤上,居然給人欺負了,你怎麼好意思應人家一聲小姑父,有你這麼當長輩的嗎?愛看戲是嗎,我讓你看,我讓你看!」
她朝著侍女吼道:「去,把所有人都叫來,讓大家都來看看宸王殿下親自表演耍猴!」
那侍女哪裡敢動,為難的神色瞟向季蘭庭,虞令月立刻眼神一個飛刀過去,把季蘭庭扎了個透心涼,「看什麼看,看他幹什麼,還不快去!」
「奴,奴婢遵命。」那侍女哭喪著臉,踉踉蹌蹌就去了,心裡盤算著她要是死了家裡的錢還能再撐幾年。
真就上頭打架下頭遭殃。
虞若是興緻勃勃地過來的,甚至還從廚房裡端了一碟子馬奶糕,一邊吃一邊進了院子,見到季蘭庭上躥下跳的模樣,開心地糕點都忘了吃,一臉純真無邪道:「小姑父,你在幹嘛呀,為什麼要像猴子一樣跳來跳去,真的很不端莊誒。」
季蘭庭瞬間黑了臉,一個杯子瞬間就擦著他耳朵過去了,他的臉又綠了綠。
來真的啊。
她倒是心地善良,屏退眾人,還貼心地關上了院門,自個兒慢悠悠地坐在假山上曬著太陽,往嘴裡一塊一塊丟著馬奶糕。
「小姑父昨日,看戲看得挺開心吧。」她眯起眼睛,神情莫測地看著季蘭庭。
季蘭庭從來沒有這麼後悔自己唯恐天下不亂的惡作劇愛好。
虞若見他也沒工夫回答他,幽幽嘆了一聲長氣,「哎,也是,我一個女孩子家的,在異國他鄉,又能依靠誰呢,被欺負也只能被欺負了去,誰又能給我撐腰,是我命苦,不怨他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吃著馬奶糕,連假裝一下的眼淚都沒有。
「小丫頭,小姑父錯了。」季蘭庭閉上眼睛,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咬牙切齒道。
虞若聽了,語氣反而更加苦澀,帶著一分凄楚與哀婉,「唉,原來我也是有小姑父的,也是,畢竟不是親生的,能疼到哪裡去,寄人籬下,哪裡敢說什麼錯不錯的,左右不過是任人揉搓,供人看戲取樂罷了。」
季蘭庭面色黑得簡直能滴水,這丫頭這戲精的樣子,還是他當年親自調教出來的。
得,報應,都是報應。
「您說,您想怎麼樣。」季蘭庭要是還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就是傻子了。
這小丫頭就是奸商的坯子,雁過拔毛,賊不走空。
虞若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有些事情不適合現在說出來,不過有他這個承諾在就好辦了,她忽然笑嘻嘻道:「小姑父,我給沒出世的妹妹取了一個閨名,叫期期,期待的期,你覺得怎麼樣。」
「甚好,甚好。」季蘭庭立刻附議,朝虞令月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慢吞吞地蹭過去,「月兒,你聽啊,期期這名字多好聽。」
虞令月對於他越來越狗腿子的行為嗤笑了一聲,不過認真想了想,對虞若道:「我覺得不錯,簡單又有意義,而且這名字男孩女孩都可以用,雖然我更希望是個女孩兒,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就像簌簌一樣。」
虞若明白她的心思,喜歡女孩兒是一方面,主要還是因為秋珣,若是個男孩兒,不免會常常想到秋珣,心裡的愧疚與不安也會多一分。
那是她這輩子的隱痛。
從前是因為秋漱玉,如今她已嫁作人婦,更不能與他相認了。
也沒這個必要了。
她眼底的光有些暗淡,虞若立刻笑道:「像我可不好,怕是天天要惹小姑父生氣,我小時候沒少招小姑父嫌呢。」
季蘭庭翻了個白眼,「你知道就好。」
「你看你看,他又說我。」虞若抓著機會立刻告狀。
虞令月聲音立刻響了起來,「你幹什麼說簌簌,簌簌多乖多聽話,倒是你沒事老找她不痛快,一個大男人跟小姑娘過不去,說出去也不怕丟人……」
虞若瞧著火上油澆得也差不多了,拍了拍手,端著空的盤子又慢悠悠地走了,體貼地幫他們把門關好。
真是想不到啊,季蘭庭也有這麼一天。
大概是季蘭庭起了效果,原疏再也沒有出現在虞若面前,而虞若每天也就是看看書吃吃糕點,定期給虞令月問診把脈,開幾副安胎的葯,生活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
秋珣還有蘇顏與季蘭庭只見似乎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互相知道對方的存在與意圖,卻始終不曾正面相對。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葉子黃了,再一轉眼,凜冽的北風已經呼嘯著開始敲擊窗欞。
原疏說得沒錯,她終究是要在這裡過這個冬天的。
鵝毛似的大雪在某一天忽然落了下來,虞若推開窗子,漫天飛雪,外面已經是銀裝素裹,她背後是燒著碳的暖融融的屋子,冷熱交替,她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搓了搓手關上了窗戶。
虞令月懶懶地窩在床上,火光映著她的臉像是玉像一般,不過自從懷孕以來,她的氣質的確是肉眼可見地變得溫柔慈祥,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母親的光輝。
虞若想,大概是因為,這個孩子是她與心愛之人所共同期待的吧。
她湊上去,將腦袋貼在虞令月的肚皮上,小聲道:「小期期,聽得到姐姐說話嗎?」
虞令月撲哧一笑,「她才多大,怎麼可能聽得懂。」
「我不管,」虞若孩子氣地道,「我就是與小期期心有靈犀,她一定能聽懂我說話的。再說了,小姑父不還每天對著你的肚子念書嗎。」
說起季蘭庭,虞令月就有些無奈,自從她有一次閑來無事說到他們那兒的胎教之後,季蘭庭就跟入了魔一般,命人搜集來各種啟蒙書天天對著她肚子讀,還每日里給她彈琴吹簫,美其名曰陶冶情操。
不過,恕她直言,季蘭庭這人品位就挺艷俗,著實沒什麼高雅情操,就看看他那滿手的金玉琉璃寶石就可以瞥見端倪。
她的小寶貝可不能隨了她爹。
她一想到她的小寶貝大紅大綠珠翠滿頭的樣子就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季蘭庭已經半年沒有去上朝了,雖然他以前也不大去,可如今卻是正式請了假的,請了……產假,義正言辭地上奏稱自己要陪伴懷孕的王妃,不願缺席孩子每一天的成長,然後光明正大地罷工了。
於是,全天下都知道他們有多恩愛,季蘭庭有多重視這個沒出世的孩子了。
當然也包括秋漱玉。
虞若不知道秋漱玉知道虞令月懷孕的消息時的表情,卻知道在季蘭庭請假在王府日日陪伴虞令月後,秋漱玉正式上表請求解甲歸田。
虞清詔當然樂見其成,假裝挽留了幾下,然後在秋漱玉再三的懇求之下,終究勉為其難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