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為母則剛
白燃不知不覺放下筷子,看著她認真道:「我從小生活在地下宮,身邊的同伴也許第二天就是對手,對我來說,我真正的生命是從公主開始的,所以公主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側過目光看了看那滿桌子乾乾淨淨的盤子,撓了撓頭,吞吞吐吐道:「只要公主不嫌棄,白燃陪公主吃一輩子飯。」
少年郎半是羞澀半是尷尬的面容乾淨得就像是天邊初升的太陽,眼中如雨霽初晴,清朗澄澈,虞若又笑了起來,托著下巴道:「好啊。」
無論將來發生什麼,白燃都永遠是她的家人。
虞若倒是沒有騙白燃,對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很快就好了起來。但是到底天寒地凍,大雪茫茫的,有時候照顧虞令月回來后,小臉已經通紅一片,也不知是冷風吹的,還是屋裡的碳火烤的。白燃心疼她,卻也知道勸不住她,只得抱著劍每日里守在她身邊,半夜裡有時還能聽見她壓抑的咳嗽聲。
有時候他不禁想,公主這麼嬌弱的身子,當初在月中谷的三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季蘭庭的效率的確是極高的,很快,月且歌就到了復寧城。
他來的那一天,虞若親自去城樓上迎他,茫茫大雪,天地間都是無邪的白色,月且歌遠遠就看見城樓之上那一抹紅色的身影,鮮艷而明亮,恍如冰天雪地中永恆燃燒的火焰。
她雙臂撐著城磚,被寒風吹得紅通通的小臉上洋溢著燦爛而興奮的笑容,白燃立在她身側,垂著腦袋好像在對她說著什麼。
見到月且歌,她激動地揮起雙手,月且歌也揚起笑容,揮手回應她。
宸王府派了專門的馬車來迎月且歌,他們一起坐進馬車,搖晃的車身外傳來熙攘的聲音,虞若從馬車的柜子里拿出一個小碟子,上面還盛著幾塊糕點,「等會一到王府,季蘭庭肯定立刻把你拉過去看病,你先吃點兒墊墊飢。」
月且歌倒也不客氣,捻起一塊糕點就放進嘴裡,他慢悠悠地品嘗著,讓虞若把情況跟他詳細說一遍。
虞若早就準備好了,細細交代完后,略有些遲疑道:「小姑姑天生不足,積弊已久,所以胎坐得不大安穩,可正是因為如此,讓我一直將一些情況忽略了,只以為是身子弱導致的。現在,我懷疑,小姑姑有可能懷的是雙胞胎。」
他聞言頓了頓,面容嚴肅,「根據你告訴我的這些,你應該知道,流掉這個孩子才是最好的辦法,壽寧公主現在的身體並不適合孕育孩子。」
「我當然知道,」虞若嘆了口氣,「可是你不明白小姑姑對這個孩子的執念,要是孩子沒了,估計她也不想活了。」
對她來說,這是她和季蘭庭的孩子,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會放棄。
「這可就難辦了啊。」月且歌手肘撐著桌子,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抵著額頭,似在冥思苦想。
虞若也不打擾他,只靜靜坐在他身邊。
很快,就到了宸王府。
如虞若所料,月且歌一下馬車,就有季蘭庭身邊的人將他請了過去,虞若緊跟在他身後。
虞令月正好在睡夢中,他們便沒有吵醒他。虞若從被子里將她的手拿出來,月且歌伸手搭脈,面色凝重,沉默不語,然後又起身去查看了下她的面色。
虞若看得膽戰心驚,問道:「師兄,怎麼了?」
為了方便月且歌診斷,虞若特意把季蘭庭趕了出去。
月且歌沉吟片刻,輕聲道:「你之前的診斷沒有錯誤,她的確是懷了雙生子,也是因為身體的原因讓你難以探查到。懷雙生胎本就兇險無比,更何況是如此羸弱的身子,所以,我的建議還是打掉這個孩子。」
「可是……」虞若緊緊抿著唇,糾結的目光看向那床上美人沉靜的睡顏,又掠過那凸起的被子。
「沒有別的辦法嗎?」她問道。
「有,」月且歌回答得倒是乾脆,「她之前應該見紅過,你以針灸之法穩定住了她的身子,你用的應該是我之前給你的《月上藥經》的法子,此法極為兇險,可見當時情況之緊急,才逼得你不得不用了這種法子。」
虞若點點頭,「當時情況太緊急了,我實在沒有辦法,才劍走偏鋒的。」
「你做的很好,若兒,在醫術上,你真的很有天賦。」月且歌笑道,「那你應該也知道,那個法子延伸開來,其實是可以診治壽寧公主現在的情況的。」
「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如果用那個法子,我沒有信心。」虞若低聲道。
她天賦再好,也學醫不到四年罷了,如何敢用這種兇險的法子,更何況還是對虞令月。倒不是怕擔責任,只是她有自知之明罷了。
虞若抬頭看向月且歌,「若是師兄來的話,有幾成把握?」
月且歌無比誠實,「四成。」
那就是連一半的幾率都沒有了。
虞若頓時陷入了糾結之中,胸中彷彿鬱結著一股濁氣,怎麼都排不出來,她聲音低低的,「這件事,我還是和季叔叔商量一下吧……」
「不要,告訴他。」床上忽然傳來動靜,虞若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了,她身子一僵,低下頭去,只見虞令月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懷孕耗盡了她太多心血,往日嬌艷清靈的容顏變得蒼白而憔悴,她嘴唇有些乾裂,翕合著,聲音微弱卻無比認真,「不要告訴他。」
虞若在她身邊坐下,拉住她的手,神情有些動搖,「小姑姑,這個孩子……有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她卻只是微微笑了笑,聲音沙啞著,「簌簌,你還小,不明白孩子對於每一個母親的意義。對你們來說,她還不存在,可是對我來說,我能感受到她在我的肚子里一天天長大,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動靜,在這個世界上,在我的肚子里,只有我們能感應著彼此。她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麼捨得親手殺了她。」
「你會死的……」虞若低下頭,咬著嘴唇,聲音顫抖。
「為了我的孩子,我什麼都不怕。」虞令月神態堅毅,看向月且歌,認真道,「月公子,麻煩你了。」
月且歌嘆了口氣,語氣不由自主變得柔和了些,「既然公主心意已定,在下也不再多說了,必盡全力護佑公主母子平安。」
虞若還想說什麼,卻見月且歌朝她微微搖了搖頭,然後拉住她的手腕,朝虞令月笑道:「我們就先走了,明日我再來看公主。」
說著便拉著虞若往屋外走去。
屋外大雪茫茫,虞若望著那毫無雜色的冰天雪地,只感覺心似乎也空了,那冷風就呼嘯著往裡面灌,月且歌幫她攏了攏有些鬆散的大紅猩猩氈,鮮艷的紅色襯托著她的小臉越發瑩白如雪,隱隱有些珍珠般剔透的光澤,黑葡萄似的圓溜溜的眼睛里盛著明顯的憤怒。
「你為什麼要答應小姑姑?」
月且歌反問道:「難道你能說服她放棄這個孩子嗎?」
虞若頓時不說話了,月且歌幫她把帽子戴上,將小臉嚴嚴實實捂住,低下頭,對著她的眼睛,「若兒,相信我,也相信你的小姑姑,她比任何人都想要陪伴她的孩子一起長大。」
為母則剛,一個母親為了孩子能被激發出來的潛能,是無限的。
虞若知道此時她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清亮的眼睛直直望著他,「我相信師兄,但是,這件事情不能讓季叔叔知道,不然他說什麼也不會允許小姑姑冒這種風險的。」
對季蘭庭來說,世間上任何人都比不上虞令月,哪怕是他的孩子。
「我明白。」月且歌沉聲道,摸了摸她的腦袋。
兩個人並肩而行,回到了虞若的屋子,侍女已經將屋子烤得暖融融的,虞若一進門就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脫下大紅猩猩氈掛在一邊,圍著暖爐坐了下來。
月且歌也挨著她坐下。
侍女很快送來了茶水和糕點,虞若叮囑了些等會兒的晚膳,侍女記下后就默默離去了。
虞若將糕點端過來放在膝蓋上,一邊捻著吃,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虞國那邊怎麼樣了?」
月且歌斜了她一眼,「自然是好得很,你都快成名垂青史的奇女子,誰不贊你一句有情有義有勇有謀啊,以金枝玉葉之身毅然入蠻荒之地與虎謀皮,硬生生將一筆生死較量的交易談成一段曠世難尋的佳話,如今鎮國公也回去了,也沒割讓土地,和親的公主也幸福美滿,可謂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虞若輕笑了一聲,「有了小姑姑,季蘭庭自然就心滿意足什麼都不要了,可不得壓著原疏不讓他壞事兒。對了,雲哥哥可還好?」
「秋雲謁啊?」月且歌半躺著,懶洋洋道,「我們倒是通過信,他如今腿好得差不多了,卻始終推脫著不願再帶兵,在朝堂上說是什麼有心無力從此只願承襲父親爵位安安穩穩一生罷了。他跟我說,他如今已別無所求,只希望身邊人一切都好,宴清劍蒙塵就蒙塵吧。」
這也是她預料的局面。
「這樣也好,雲哥哥雖驚才絕艷,胸有經緯,卻並不適合朝堂,尤其是他的身份如今更是如履薄冰,倒不如就此放下,閑雲野鶴未免不是一個好去處。」虞若嘆息道。
月且歌臉上卻忽然聚起了笑意,胳膊肘捅了捅她,「唉,你既然這麼欣賞他,如今他也放下了一切,你們不如就江湖為伴做一對神仙眷侶得了。」
虞若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師兄你搞清楚,我現在是阿珣的未婚妻誒,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這不是還沒成親呢,左右你也不做公主了,賜婚聖旨於你也毫無意義。你從前既然喜歡秋雲謁,感情培養培養,指不定就死灰復燃了不是?」他繼續煽風點火。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我現在心裡可只有我家阿珣一個人。再說了,關你什麼事啊,你這麼熱情幹什麼?」虞若狐疑的眼神轉向他。
月且歌目的被發現,尷尬地摸了摸袖子,「這不是,我跟秋雲謁如今關係也比較好嘛,我覺得他著實是個不錯的人選,而且,他心裡又有你……」
「師兄!」虞若立刻打斷他,卻避開了他最後一句話,只是笑著道,「師兄跟誰關係好便想著將我嫁給誰,怎麼著,我是師兄的禮物嗎?」
月且歌知道她不願在這件事情上多說,只能在心底為秋雲謁默默嘆息了一聲,然後道:「瞧你說的,我這不是為你好,怕你弔死在一棵樹上,想為你多參謀參謀嘛,你不領情就算了。」
虞若忽然湊近他,笑容燦爛,拉著他的袖子搖了搖,「師兄既然這麼在乎我,那我以後不做公主了,行走江湖就得多多仰仗師兄了。」
明艷漂亮的大眼睛一笑起來,光芒亮得晃人眼暈,月且歌毫不懷疑這張臉在江湖裡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她想要安穩平靜,怕是不能了。
他笑著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呀,可是我月中谷的人,藥王的關門弟子,我月且歌的師妹,江湖裡誰敢動你,誰又能動你?」
「那這麼說,我也是有人罩著了。」虞若頓時心情愉悅起來,「這種走到哪裡都有大樹可以靠著乘涼的感覺,真好啊。不過,以後我就不能再用這個身份了,隱姓埋名不能叫人認出來,還是得靠自己。」
「你放心,就你這一身月中谷親傳醫術,不出三年五載,江湖上必定有你的名字。」
「那我可得好好努力了。」
大概是久不見故人,虞若拉著月且歌說了好一會子話,直到天色昏沉,侍女來敲門問是否可以傳膳,虞若這才驚覺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朝外面喊道:「傳膳吧。」
侍女們捧著菜魚貫而入,頓時滿屋飄香,虞若抬眼望去,除了她交代的那些月且歌愛吃的,還有一些極為珍貴的食材,她不由得挑了挑眉,朝月且歌打趣道:「能被季蘭庭奉為座上賓,月公子還真是有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