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月下
信腳下的道路很是堅硬,泥土想要變得這麼堅硬,所要經過的怕是長年累月的踩踏,只有經過無數次踩踏,土路才會變得和水泥地面一樣。
穿過樹木,跨過草叢,他和賀茂優作腳下,早已沾滿了露珠,他們已經爬到山腰處,這裡的土地不像剛開始那麼硬。
他倆站在一處較為平緩的地方歇息,感覺體力恢復,信仰頭看了眼樹蔭中透出來的月光。
那點點月光,就像星光一樣,不過它要比星光暗淡許多。
「在看什麼?」賀茂優作喘著氣問。
「月光。」信回答一句,起身繼續趕路。
見此賀茂優作只好跟上。
一路走走停停,兩人來到了山頂上,山頂東南方向有上下通行的纜車。
看到這個,賀茂優作喘著氣說:「該死的,前鬼那個笨蛋竟然不去那條路。」
信沒有回答他,而是仰起頭望向那皎潔的月光。
正望著,一個容貌普通,身著灰色古裝的女子就幽幽的從山的另一側上來。
她望了望信,而後又望了望賀茂優作。
「你們是陰陽師吧。」
「沒錯。」信點點頭,望向她問:「你是美智子,對吧。」
「是的。」美智子微微施了一禮。
見此信習慣性的點了點頭,禮節過後,他直戳了當問:「你還記得蘆屋晴嗎?」
美智子點點頭,抿著唇說:「記得,他是我心中最愛的人。」
信點了點頭,問道:「既然他是你最愛的人,那你為何要嫁給別人呢?」
美智子轉向月亮,她仰著頭說:「自從村人把我獻給河童,我的靈魂就一直備受煎熬,在黑暗中,我想重新獲得光明,可是卻遲遲無法獲得。
我沒有辦法,我只好等待,等了一次又一次,終於,河童被一位遠渡而來的陰陽師殺死,因為它的死,我也得以自由。」
「所以你嫁給了他,是嗎?」賀茂優作按照推理的邏輯詢問。
美智子搖搖頭,回答道:「那位大人將我帶到陸地上,我告別了他並前往京都去尋找晴,他說他去京都謀求家族認可並嘗試看能不能做官。」
說到這裡,美智子神色一悲,她嘆息一聲說:「可是,還沒等我到達京都,就聽來來往往的商人說我的家鄉遭遇了瘟疫,而帶來瘟疫的恰恰就是晴。
我沒有相信他們,於是急急忙忙往家鄉趕,期間碰上許多惡鬼都被我僥倖逃脫,最後等我抵達家鄉的時候,家鄉已經變成了一個鬼域,那裡的一切都死了。」
賀茂優作聽聞這些話心中也不禁有些悲傷,而信則不同,他臉色依舊平靜,平靜到接近冷漠。
不知怎的,這種事他彷彿已經經歷過許多許多,也許他真的經歷過。
美智子抽涕一聲,擦了擦眼角淚痕說:「後來,我知道那真的是晴做的,我不怪他,我只是覺得他不應該這麼做。他的天賦和智慧,是做官的料,即便不做官,他也可以憑藉陰陽術過的比我好很多很多。
只是他真的太笨了,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他竟然殺了那麼多人,最後還落了個被陰陽師封印的下場。」
「那個封印他的陰陽師你知道嗎?」信問道。
美智子搖搖頭,回答道:「沒人知道,他來匆匆去匆匆,我打聽了很多人想要為晴報仇,但卻沒一個人知道。
為了這個,我尋找了數十年,後來什麼也沒得到,那時的我已經絕望了。
我來到晴的封印那裡準備散去陰氣自殺,結果竟然被一個年輕的陰陽師給攔了下來。他和晴一樣,笨笨的,傻傻的,對我很好,跟晴一樣愛我,所以我就嫁給他了。」
聽她說完,信又問道:「那你想見見蘆屋晴嗎?」
「你可以讓我見他嗎?他從封印中出來了嗎?那可實在是太好了。」美智子激動的說。
信直接將紙片抽出,結印施法之後紙片化作煙氣變成蘆屋晴的模樣。
看到蘆屋晴,美智子激動的湧出眼淚,她伸出雙臂想要擁抱,但不知怎的又猛然縮了回去。
蘆屋晴本來還對她嫁人心存芥蒂,但看到她這幅模樣,眼淚立馬止不住流了下來。
「對不起……」蘆屋晴跪倒在美智子面前。
看到自己心上人跪下,美智子立馬拋棄一切將他攙扶起來說:「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晴,真的很對不起你,我……」
「沒關係的。」蘆屋晴搖了搖頭,他真摯的望著美智子說:「真的沒關係的,對我而言,你比整個世界都要重要,你只要活著,那就是上天對我的恩憐。」
「晴……」美智子雙目含淚。
看到這裡,信拉著杵在原地的賀茂優作走到聽不到聲音的地方。
被拉扯過來的賀茂優作滿心不滿,他不解的問:「你拉我做什麼啊。」
信望著月亮,說道:「拉你過來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剛剛……」
「噓~」
賀茂優作正要繼續說下去,就被信的噓聲打斷。
待到噓聲消失,四周的一切聲音也都隨之消失,包括風聲。
過了小片刻,聲音才恢復正常。
「剛剛是怎麼回事?」賀茂優作問。
信看著月亮說:「剛剛我借用聲鬼的力量屏蔽了你和我的聽覺。」
「為什麼這麼做?」
「沒什麼,突然想試試看法術靈不靈。」信笑了笑。
看著信的笑臉,賀茂優作忍不住說:「你懂得陰陽術和陣法可真多。」
「恩,你想學嗎?」信收起笑容問。
「不,比起陰陽術,我更喜歡研究曆法。」賀茂優作搖頭回答。
「曆法?是看史書嗎?」信問道。
「差不多,總之需要看很多古書,無論是平安時代,還是鎌倉時代,亦或是從唐而來的古籍,總之研究的很多。」
賀茂優作找了塊石頭,用靈氣烘乾並坐下來說:「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很多東西我都擁有,同樣,很多東西我也沒有。」
「沒有什麼?」信也找了塊石頭坐下。
賀茂優作想了想,望向信說:「能和我說話的人。」
「哦,那我可真是榮幸至極啊。」
信展開摺扇,望著上面那時隱時現的鳳凰說:「你一定很孤獨對吧。」
賀茂優作點點頭,沉默一會後,說道:「你不也一樣嗎。」
信點點頭,又搖搖頭,他說:「我在沒有想陰陽之道的時候感到孤獨,在想陰陽之道的時候又都什麼感覺也沒有。」
「藉助陰陽之道來緩解孤獨嗎?」賀茂優作問。
「不。」信搖搖頭,望向明月說:「我是在追尋陰陽之道,而不是用它來麻痹自己。」
「真的嗎?為什麼聽起來這麼難讓我信服。」賀茂優作露出壞笑。
信看了他一眼,轉頭說:「不信就不信吧,我說出來又不是讓你相信的。」
「好吧。」賀茂優作點點頭,閉口不再說話。
兩人望著月光,聽著風聲,在山中坐了整整五十多分鐘,這時候,信的手機突然響鈴。
是倉木櫻打開的,看來他又讓她擔心了。
接通電話,信問候一聲。
問候過後,倉木櫻問:「你回到家了沒。」
「沒,怎麼了?」
「沒事,就是突然看到一條緊急新聞想起了你,東京那裡好像發生了輕微地震,如果可以,還是希望你早點回家。」
信聽著倉木櫻的話沉默了一小會兒,等到倉木櫻以為信號斷掉不停地叫他時,他才回應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早點回去的。」
「那就好,既然這樣那我就睡了,明天我搬去你家,我房租到期了,等我什麼時候找到工作我在搬出去。」
說完話倉木櫻並沒有將電話掛掉,而是有些緊張的等待著。
等了沒多久,信點頭回應道:「好,那以後就多多關照了。」
「嗯,笨蛋……」
倉木櫻將電話掛掉。
信將手機收起挪動了下身體。
賀茂優作羨慕的看著信,用怪腔調說:「那以後就多多關照了~」
信瞥了他一眼,轉頭說:「我有一種法術,可以讓人長滿膿包,膿包奇癢不止,那人為了止癢會用刀割膿包,但他每割一個,肉里就會長一個,就這樣他一邊割一邊長,直到剩下骨頭為止。」
「咕~」賀茂優作喉結滾動,他舉手笑著說:「剛剛在開玩笑,這種法術還是用在惡人身上比較好。」
「嗯。」信點點頭,一本正經的說:「我也是在開玩笑。」
「什麼嘛,你……」
賀茂優作跳起來打算指責,這時候,山頂的蘆屋晴突然和美智子走了下來。
只見蘆屋晴鞠了一躬,然後直起身說:「謝謝。」
「沒關係。」信搖搖頭,望向低頭不語的美智子,看了她兩眼,他又對著蘆屋晴問:「你做出決定了對吧。」
蘆屋晴點點頭,回答說:「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由我引起,那一切也都由我終結,之前的事,實在是給你添麻煩了。」
信盯著蘆屋晴眼睛,確定他的心意后說:「那是來告別的嗎?」
「不是。」美智子搖搖頭,跪下來說:「我想求您放過他,我願意將我畢生積累的財富給您。」
「美智子!你這是做什麼!剛剛不是說好……」蘆屋晴皺著眉拉了拉美智子,但力量尚且不如普通人的他又如何拉的起一心跪下的美智子。
信看著美智子,說道:「他的靈魂力量只有三分鐘時間,你真的要讓他活著嗎?」
「是的,請您放過他。」美智子堅定的說。
信沉默不語,過了半分鐘他轉過身對賀茂優作說:「走吧,該去歇息了。」
賀茂優作看了蘆屋晴和美智子一眼,轉身跟著信一路下了山。
美智子跪著目送信和賀茂優作離去,此時的蘆屋晴身體已經開始潰散。
他跪坐在美智子身旁,搖了搖她說:「沒關係的,我能在最後這段時間陪著你就已經很滿足了,真的沒關係的。」
美智子含著淚,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淚水掉下來,明明才重聚,結果就又要分離,該死的上天又為何要這般作弄一個人。
她心中帶著痛苦,怨恨和不舍。
蘆屋晴見她這般只好嘆氣站起,他望向月光,這是他第一次發現,月光竟然會這麼美,只可惜……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如果還能活著,那他一定要好好珍惜所擁有的。
「造化弄人啊……」
賀茂優作感嘆一聲閉上眼準備迎接永恆的黑暗,這時信剛剛坐的石塊中猛地冒出一團靈光衝進他體內。
賀茂優作的身體穩定下來,他緩緩睜開眼,一睜眼,信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抱歉,剛剛偷偷的用新學的星象占卜了下你,既然你已經有了打算,那就好好活著吧,以後有緣再見了。」
聲音消失,賀茂優作眼中湧出淚水,他望向山下說:「混蛋,每次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