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歸彼大荒
春節,在國人眼中一直是舉足輕重的節日。任憑誰無視世俗與傳統,震天動地的鞭炮聲空中色彩斑瀾的絢麗煙花都在提醒你,這樣的日子一個人渡過是有多麼的錯誤。
此時的日本倒是變成了絕佳去處,即有東方文化的親切感,又絕無春節的氣息。此時的東京像極了平靜包容的避難所。寫作,是為了梳理更新的思路,世界本是荒謬,與我又何必理性呢?雖然深知這是由於心情低落所致的荒蕪思考,但一旦開啟某個閘,所謂感受的洪流便再也無法抵擋。
雨薇常住的酒店套房,辦公桌檯燈亮至深夜,眼前屏幕的題目,如同往年,「TheworldasIseeit.」愛因斯坦也有過同樣標題的文章,那是恢弘的宇宙視,崇高而遙遠。微信的朋友圈倒是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
方汀發了一張非常精緻的鉛筆和小方格稿紙的圖片。「好漂亮的鉛筆。」雨薇評論。「嗯,比村上春樹的鉛筆好很多。」加之一個臉,方汀調皮的回答。「文體也要哦。」「這個就沒法強求了,反正鉛筆先贏了。」雨薇搖頭笑笑,這個方汀真是有無數的自我娛樂方式。
和母親的會面安排在明天下午。突然想到這個,雨薇感覺頭痛難忍。三歲時母親的離開尚且沒有特別具體的回憶,直到東京大學畢業的那天,母親出席為自己頒發的畢業證書,四目相對,卻是意味深的無言。只有不斷努力,拼盡全力的讓自己被看,讓自己更有價值。而這一切似乎又似憤怒的人把一片柔軟的薄紗投擲在地,完全不符合情緒的預期發泄效果。比起自己努力所實現的成就高度不夠,雨薇內心更怕跌落到某種徹底絕望的境地,也許自己存在本身這件事情根本就是被遺忘的,完全沒有被需要的。多年寥落之感哀不自禁。「TheworldasIseeit,maybewrong?」打下這行字,凝視片刻或迅速刪掉。
這樣的夜裡不適合過多思考。雨薇告誡自己。走向陽台打開窗子,空氣寒冷清晰呢,外面燈火斑斕。寧靜的觀看這繁華,竟是越看越美麗動人。雨薇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東京夜色」發了一張只有親密朋友可的朋友圈。
「最近還好嗎?」一聲微信聲響,是林浩瑜。自從上次的意外相遇以後便再無聯絡了。「我還好。你呢。」「剛剛回來,出了個任務。剛剛拿到手機。就給你發了信息。」「哦,你回家了嗎?」「在部隊過年。年年如此,習慣了。」「讓我看看你?」「不方便呢真是抱歉......嗯...稍等我兩分鐘。」很快對方視頻打過來,空曠的室外,可以聽到呼呼的聲。他穿著迷彩大衣,臉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了一些。「你在東京旅遊嗎?」雨薇一愣,「啊?哦...是啊。」
「自己嗎?」「嗯。」「一個女同志在外面要小心啊。」聽到這個年代還有人用「女同志」這種稱呼雨薇感到有些驚訝。
「嗯。」「晚飯吃了嗎?」這麼一經問候,雨薇發覺自己竟然忘記了晚飯這件事情。「哦,忘記了呢。」
「可不可以對自己好一點呢?真是個讓人不放心的女人啊。」「你吃飯了嗎?」「我...就期待著拿到手機和你說話了,沒吃飯。」「那你還說我?」
「我不吃飯沒關係啊,沒感覺的。」
「那我們以後都認真吃飯。」
「嗯。」
「怎麼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有嗎?」「嗯。春節一個人在外面,想必有些落寞吧。怎麼沒有和家人在一起呢?」沉默。「對不起,我不該問的。雖然很想知道你的一切,但你不主動說的,以後我都不會問。」
「最近,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雨薇試著打起精神開朗的問道。「嗯...你等等。看到了嗎?」滴的一聲,是一張圖片。照片上一個滿身是灰塵的人坐在地上。
「這...不會是你吧。」雨薇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對的。這是我剛從坦克下來的樣子。」「哇...坦克...感覺好遙遠的事物。」
「你大概對軍人也沒有什麼概念吧。呵呵。」
「對不起,我知道的不多。」「啊,沒有關係啊。我們本來就是不需要被了解的人群。還有,永遠都不要對我說對不起好嗎?」
「嗯,可是我想了解你。」
「會的。」
「嗯。」
「雨薇」
「嗯?」
「我想有個家,家裡有個你。」
沉默。「請不要怪我的直接好嗎?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心情。你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嗯。明天做什麼?」
「明天有一個比較艱巨的任務。可能會很晚。」「我等你。」「如果太晚就不要等了,早點休息知道嗎?」「嗯。」
放下手機,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溫暖像是包裹著整個身體,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勿自生。微信朋友圈,看到對方最新的發布,「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配圖一張軍人的迷彩鞋子。這是雨薇第一次看到軍用鞋,不可名狀的感動。這段詩經的詞句,是講述出征軍人歸鄉的複雜心情啊。他有著怎樣的過往,怎樣的身世雖不得而知,但他身上所具有的炙熱沉著的情感深深吸引了她。
翌日並沒有他的任何信息。發消息過去雨薇發現自己被刪除了。索性作罷,再不去思考這段本不該發生的牽連。工作及私人會晤的春節,又一個。微信每天大量信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春節問候。即將啟程回上海,收到趙阿姨的訊息。原來她近日也在東京。二人便相約搭乘同一班機。
「我打算放棄了。
「為什麼?」
「他消失的階段是在醫院,基本處於病危狀態。」
「天哪。」雨薇驚訝地說道。
「他連死都沒打算通知我!」趙阿姨聲音突然變得很凝重,嗓音近乎沙啞。雨薇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手放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空姐拿過香檳,兩人各自接過一杯。或許在很多這樣的時刻,人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酒精反倒比話語更加慰藉心靈。「你知道我最欣賞他什麼嗎?在從來沒有來過中國,沒有老師的情況下,三年,每天在地鐵上的時間,精通了中文。甚至出版了關於中國文化的書籍。中文書法也非常漂亮。做人呢,真的是一定得有點魅力的!」「做人一定要有點魅力的」這是趙阿姨常說的一句話,雨薇也深表贊成。「這種專註和毅力還真是震撼人心呢。」「人生在世這麼走一遭,唯有極致認真對待時間才是莊嚴自己。」
「那麼愛呢?」突然雨薇問出了口。「很遺憾。可能我們互相需求的程度遠遠沒有在同一個範圍。」又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再度拿起手中香檳各自啜飲。
「期待讓人痛苦。」
「或許放棄期待,才是自由吧。」
「全然沒有期待的話,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趙阿姨的最後一句話飄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