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210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完結)
唐新哲沉默的抽回手,他想吸根煙,想到家裡還有孩子,被他給忍住了。
半晌:「我的確是個了如指掌的人,現在梁晨失憶了,只怕沒有人比我知道的更多。當初梁晨的確是拿到了蔣捷的罪證,有些是他自己收集到的,但蘇米兒的下落是我讓林露提供給他的。在一些事情上當初我們相互合作……」
那些事情本來沒打算瞞著她,相反不值一提,當時以為等她回到臨江,梁晨告訴她所有的一切。
隱瞞的念頭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就在得知梁晨失憶,生命中重要的角色發生變化之後。
「我突然不想把你還給他了。」
明君站起身,快步走向陽台。
就像憋悶久了,急需換氣。
唐新哲將臉埋進掌心裡,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個貪婪的樣子有多醜陋,為了得到她,他同時辜負了幾個人的信任。
而這一切錯誤的行徑在剎那之間就鑄成了,當他嗅著兩個孩子甜軟的奶腥氣,當他把他們托在掌心裡,佔有的意念便不可遏制的滋生出來。
但他卻忘了這種算計對明君而言有多殘忍。
這一切對於明君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唐新哲起身走向她。
明君背對他站著,所以,不確定她是不是在流淚。
唐新哲躊躇的站定,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個時候更希望明君大聲的質問他,或者斥責他,都比沉默不語讓他好受。
他知道明君肯在他面前「忍氣吞聲」,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還有孩子都虧欠他的,人們對於自己的恩人總要客客氣氣。每忍氣吞聲一次,虧欠的就能償還一點兒似的。
唐新哲實在受不了這種感覺。本來是他理虧,他卻忍不住大發雷霆,一把拔過明君的肩膀:「你有怨氣就沖我來,不要憋在心裡。沒錯,我的確動了歪腦筋,以為只要不把事情的本來面目告訴梁晨,故事就能按照它現在的軌跡一直動行下去。梁晨有了蔣捷,你和他就不再可能。這樣我便可以同時擁有你和孩子。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你想罵就罵吧,有什麼怨氣你完全可以發出來。」
明君瞪著他的一雙眼睛漸漸濕漉漉的,淚珠才滾出眼眶就被她倔犟的抹掉了。
她知道即便唐新哲把真相說出來,照樣沒人肯信,她和梁晨還是沒有可能。
蔣易一拿到梁晨手裡的罪證,肯定即刻處理掉了,他不會傻到留著那些禍患等待東窗事發,黑白早已經被顛倒,光憑一張嘴什麼都改變不了。
到時候沒準還會被曲解成唐新哲為了她不惜編造謊言,你看,事事都這樣無力。倒是這世上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別有用心,她不能期待唐新哲的人性就毫無瑕疵,他必須端正又溫柔,溫柔又坦誠,哪裡有那麼好的事,而她明君又是何德何能?
既然唐新哲良心不安,想讓她粗暴對待,明君揚起手來在他的胸口「啪啪」抽了幾下,動作一下比一下重。
唐新哲都有點兒心疼了,怕她抽得手疼。他鬱悶的攥住她的手腕:「不然你去拿個掃把接著抽。」
明君被他一句話說得泄了氣,低下頭,眼淚流得更兇猛了。說不出為什麼,只是覺得異常委屈。
唐新哲將她抱到懷裡,他真誠的懺悔:「我知道我做錯了,我會彌補。」
明君臉貼在他光滑的襯衣面料上,下巴微微上抬,隔著衣料張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真的做錯了!好好的為什麼要加這麼一個令她不痛快的插曲呢?他只要真誠,什麼都不用做,她反倒會對他死心塌地。
卻非要人為的設置一道坎,橫在她的心上,明君都不知道多久才能過去了。
唐新哲被咬疼了,他忍著不發出聲音,只是抱得她更緊了,緊得似要融進骨髓血液中去。
同時咬得他血脈噴張,不顧一切,他猛地抱起她往卧室中走去,可是,將她放到床面上,看到她淚濕的眼光,身上倒流的血液馬上如潮退去,他什麼也做不下去了。
唐新哲扯過被子蓋到她的身上,直起身說:「睡吧,時間不早了。」
他轉身出了卧室。
明君聽到他離開的聲音。
她一晚上沒有睡好,早晨照常起床吃早飯,和兩個小朋友問過好後去上班。
唐新哲的秘書已經到了。
明君直接過來問她:「唐經理來了嗎?」
秘書小聲說:「唐經理昨晚好像睡在這裡的,剛才打電話叫司機送來換洗的衣服,又讓我幫他叫了一份豆漿。」她看了一眼時間說:「九點的會議,快開始了。」
明君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唐新哲酒醒了,但是,頭還是疼得厲害。他閉眼靠在椅背上,痛苦得眉頭緊皺。
辦公室門打開,有東西放到辦公桌上。
唐新哲背對著辦公桌沒有動彈,告訴秘書:「你出去吧。」
對方不僅沒有離開,反倒轉到他的椅子後面,幫他按壓額頭緩解頭疼的不適。
本來是很舒服的,那一下幾乎讓唐新哲麻痹淪陷,但他下一秒猛地跳了起來,脾氣火爆:「我不需要不規矩的秘……」轉身他愣了:「君君……」
明君瞪著他:「那麼大聲,發酒瘋嗎?」
唐新哲又痛苦的砸到座椅中。「頭疼。」
明君又來幫他按壓太陽穴,手法非常好。「誰讓你晚上喝那麼多酒又不好好休息。蜷在座椅中不難受嗎?」
唐新哲沒有說話,他現在不知道如何面對明君。
好在司機很快把衣服送來了,他要換衣服去開會。拿著衣服站在那裡不動彈,須臾,問明君:「你還有事?」
明君說:「沒有啊。」
「沒有愣在這裡不走。」
明君笑了。
唐新哲忽然有點兒惱,推著她:「出去,我換衣服了。」
明君被他推出門外。門板關合的一剎,只聽明君若無其事的說:「中午一起吃飯,我過來找你。」
唐新哲把門板關合,心想,她這樣是何必呢?
明君只是覺得凡事沒辦法絕對的對錯分明,生活哪裡是經得起那麼仔細推敲的。前兩天她見到顧枕涵了,或許因為惋惜,顧枕涵在面對她的時候又恢復了初相見時的溫潤和彬彬有禮,明君看出那是真誠的,沒有一點兒表演的成份在裡面。你看,開始和結尾都這麼好,誰會想到中間那些猙獰的撕裂,醜陋的背叛。
當時明君剛好沒有開車,顧枕涵就送她一程。
他和孟曉桐已經離婚了,孟曉桐離開臨回了老家。到底還是鬧到了這一步。
明君聽罷,略有些感慨。當初顧枕涵背叛她,和孟曉桐搞到一起,她就希望兩人不得善終,為此她也做過破壞兩人關係的事。
但是,到了現在再回頭都成了不相干的人和事,顧枕涵愛誰和不愛誰,她其實沒有那麼在乎,她早早已經不愛他了,連一絲恨意都沒有了,他徹底成了不相干的人。所以,顧枕涵和孟曉桐的潦草收尾,也成了和她不幹的一段遺憾。
這世界上又一個家庭分崩離析了。
如果早知道過後自己會那麼不在乎,會那麼快的早早釋然,她就不做那些破壞行徑了,任由他們勾結,並且結婚。反正,她很快就不在乎了。
所以,越是情感激烈的時候,越要按兵不動。因為有可能做過的決定,很快就後悔了。
明君中午早早就過來了。
唐新哲脫了西裝外套,靠在沙發上不動彈。
明君催促他:「你不餓嗎?快走吧,我要餓死了。」
唐新哲坐在沙發上抬起頭:「你過來,讓我抱抱。」
明君愣了下,奇怪他的舉動,但她還是挨著他坐下,任由他把胳膊搭到她的肩膀上攬緊,他一張俊逸的臉顏湊過來,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
明君以為他要吻她,靜靜等待。
唐新哲唇齒在距離她的唇齒一兩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插在她濃密發間的手指一股隱忍,他猛地放開她,臉扭向一邊,同時身體遠離她。
這樣乖巧聽話,讓唐新哲滿是懊惱。
他說:「明君,你沒必要這樣。」
明君問他:「沒必要哪樣?倒是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覺也不睡,飯也不吃,你要幹嘛?」明君扯了他一下,讓他轉過頭來。
唐新哲暴跳起身:「你分明都已經知道了,別裝得那麼若無其事行嗎?你越是無限度的寬容我,越讓我覺得自己就是雞鳴狗盜之輩。以你的脾氣不該是這個反應的,你怎麼會連一句指責的話都沒有呢?」
明君跟著站起身:「那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沒有什麼好耿耿於懷的,也並非不可原諒。」
「錯,不是不可原諒,是你始終在把我當恩人一樣感懷報答。你對梁晨分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們的對決始終是凌厲的,也是暢快的,為什麼?
深入骨髓和泛泛之交如何能比?
梁晨一句將她在心裡除名了,她就能反過頭來嫁給別人,多麼決絕。換作是別人她做得到嗎?怕也只有梁晨可以讓她做出這麼大的應激反應。同樣的,梁晨扎她一下,她就會感覺格外痛。換作別人就不痛不癢,為什麼呢?
「在你心裡,梁晨始終是不同的,他給你的疼讓你不能忍受。同樣的,愛也無可替代。感情的世界就是這樣,愛和恨從來都是相伴而生的。你不怪罪我,同時也說明你不愛我。」
明君鬱悶的不得了,「你想什麼呢,唐新哲,非要我跟你大吵大鬧你才滿意是吧?為什麼我就不能越來越冷靜,遇事心平氣和就有錯嗎?」
唐新哲盯緊她:「事關愛和背叛,你真的可以心平氣和嗎?」
明君微微一滯。
就是她遲疑的這兩秒鐘,唐新哲已經抽過外套向外面走去:「不跟你吃飯了,我約了人。」
出了清蘊,唐新哲一路將車子開得飛快,所經之處,捲起一道煙塵。
梁晨已經到了,靠在椅背上抽煙,曲指彈掉煙灰的動作很貴氣。
時至今日,這個男人成熟了很多,舉手投足間就能看出來。
看到唐新哲進來,他把手裡的煙掐滅。
目光落到唐新哲的身上:「突然叫我來有事嗎?」
唐新哲熱情不高,甚至有些冷峻,他坐下身:「急什麼?容我喘口氣不行。」
他看出梁晨的急不可耐,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
想到這裡唐新哲的心又涼下半截,怒火卻更盛了。
梁晨也很不耐煩似的。
以往打得火熱的一對好兄弟,如今坐到一起都氣勢洶洶的。
還不是因為明君那個女人,前任和現任,想想就很諷刺。
梁晨冷笑一聲。
唐新哲的火苗有被點燃的趨勢,「你笑什麼?」
梁晨眯著桃花眸子:「我這婚還沒離呢,你未免太猴急了吧?」
唐新哲怒視他:「話說你為什麼遲遲不肯跟她辦離婚手續呢?梁晨,你是怎麼想的?」
梁晨微微側首:「沒時間。」
這回換成唐新哲冷笑:「那麼迫不及待促成的事情,到了最後一步你說沒時間?」他斂了笑:「是沒時間?還是根本就是緊抓著不肯放手?」
「你什麼意思?說我捨不得嗎?」
「舍不捨得,你心裡明白。」唐新哲也抽出一根煙點上,悶聲吸了兩口,吐盡煙圈說:「你真打算和蔣捷在一起嗎?對於你們的關係,或者你和明君的關係,你一點兒都不懷疑?他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不然呢?我不信自己的媽,該信誰?」
梁晨的表情有些欠揍。
唐新哲咬牙切齒:「就因為是你媽,所以,坑得你才狠。蔣家沒有那麼偉大,你媽也是,他們不是你的救世主,相反,他們才是真正將你害慘的人。一個女人手段再了得,你又不是傻子,如果不是你願意,她能懷上你的孩子,還能順利生下來並分得你一半家財?梁晨,你覺得這些可能嗎?」
一般的男人或許有可能,但是,他梁晨沒可能。
梁晨坐在那裡沒說話。
唐新哲又說:「為了你們所謂的那些荒唐理由她不惜生下孩子?她為了生孩子險些連命都搭進去,多大的利益值當一個女人去受那種非人的苦,在陪伴她生下孩子那幾個月里,我就想,如果這是我的女人,我這輩不叫她為我生孩子。可是你呢,卻覺得那一紙婚約和孩子都是她算計的籌碼,你他媽的還是人嗎?梁晨。那些是她用命換來的,什麼樣的情感值得一個女人做到這種地步?為了從那場爭鬥中抽身?為了你的一半家財?你用了什麼狗屁邏輯解釋通的?這麼往她的心上划口子?」
唐新哲越說越激動,直接將煙揉碎進掌心裡。
梁晨伶牙俐齒,這回卻無比沉默。
他單薄的嘴唇緊抿之後,一道冰冷的白線。
唐新哲被他的無動於衷激怒了,奮起揪住他的衣領,「你認為我在胡說八道是不是?你不信她為了你差點兒連命都丟了。梁晨,你就是個傻蛋,王八蛋。」
梁晨眸光一滯,先發制人,一拳頭揮了出去。
唐新哲猝不及防臉上挨了一計,嘴裡腥咸,一顆牙齒鬆動了。
他爆了句粗口,使出全力反擊。
兩個男人暴力的撕打到一塊兒,室內的桌子椅子都跟著遭了殃,東倒西歪。
直到經理和服務生聽到響動過來將兩人拉開。
梁晨被勸著拉出了包間。
唐新哲氣急敗壞的坐到椅子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抬腳踢翻了一個凳子。
服務生連忙勸他消氣。
唐新哲這氣一時半會兒沒法消,真正想說的話還沒有說,不管梁晨信不信,他總要將真相告訴他。實在太衝動了,不等說就動起手來,現在又沒辦法開口了。
梁晨剛剛打過架的手握緊方向盤,骨節處清析的白痕。
被唐新哲打過的地方還火辣辣的疼著,可是,不及心裡。心裡的焦灼才是最難耐的,想揉又揉不到,就那樣無可奈何的疼著。
梁晨上來的時候臉冷得像冰塊,遇到有人打招呼,他理也不理。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將門摔出很大聲,助理嚇得一個激靈,想給他倒杯咖啡都沒鼓起勇氣。
不知道梁晨是不是在生悶氣,獨自關在辦公室里兩三個小時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直到明君過來,她的臉色也不暖,鞋跟擲地有聲停在助理面前。
助理立刻覺出矮了幾頭,她連忙站起身:「明小姐,你來了。」
明君一副你別耍花招的表情,「梁晨在裡面吧?」
助理見來者不善,想說:「不在。」她就停頓兩秒,就被毒辣的明君看出了破綻。
「唉,明小姐……」
明君已經朝梁晨的辦公室走去,手指纖細白膩,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道,就推門那一下動作驚人,破門而入。
梁晨聽到響動,看到來人表情明顯一滯,桃花眸內色澤複雜。
明君立到辦公桌前直接揪住他今天被唐新哲蹂躪過的襯衣領子。
「你為什麼打唐新哲?梁晨,你有病吧?」
梁晨震怒了,心想,我操,你才有病,你們都病入膏肓。
他想扯開明君的手,煩死她這個為唐新哲出頭,不惜蔑視他的舉動。
「你眼睛瘸啊,看不出是他打我,不是我打他。」
明君眼風撩到他一側臉頰也掛了彩,因為梁晨平日行事更囂張,便下意識覺得是他挑頭。
梁晨恨不得掰斷她的手指頭,「你就這麼護他?」完全不分青紅皂白,也不問對錯。
他們這次再相見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講,誤解,指責,是一貫的戲碼。
但唐新哲不一樣,他是護著她的。
「我已經在協議書上簽字了,梁晨,你還想怎麼樣?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你在我面前這麼護他的短,就不叫欺負人嗎?」
「誰讓你先動手打他。」
「他告訴你的?」
「唐新哲沒說,我自己想的。」
梁晨咬牙切齒:「行,認定我十惡不赦是吧。」
明君反唇相譏:「彼此,彼此。」
梁晨一臉諷刺:「現世報來得還真快。」他坐回到椅子上,高大的身軀矮下去了,眼神卻依舊鋒利:「不是想紅杏出牆嗎,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去吧。你去告訴唐新哲死了那份兒心。」
明君不可思議:「梁晨,你怎麼變得這麼無賴?」
梁晨驅逐她:「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他叫助理把人請出去。
剛剛明君進來的時候,門沒有關實,裡面的爭吵聲助理也聽到了。那感覺很奇怪,像老夫老妻在吵架。一個爭風吃醋,一個怨懟對方無理取鬧。
聽到招喚她走進來,看看梁總裁側過身子生悶氣,完美的下頜線凌厲得有模有樣。身旁的女人也被氣得胸膛起伏,彷彿心裡在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梁晨刻意無視她的樣子又像在說愛咋咋地。
助理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明君:「明小姐,請吧。」
她還是不敢拿出驅逐的架勢。心裡沒底。
都知道梁晨和蔣捷表面上是一對情侶,但是,她見過兩人吵架的樣子,言辭古怪,她甚至在梁晨的臉上見到過明顯的蔑視,他慣常漫不經心的嘲諷無視,根本不會像現在這種氣鼓鼓的,刻意跟誰鬧脾氣似的,非常較真,一時半會兒好不了的樣子。
明君走時撂下話:「梁晨,適可而止吧,傷人傷到這種程度還不夠嗎?不要你無情,也逼得別人同你魚死網破。我跟你不一樣,我需要過平靜的生活。」
跟誰過?不就是唐新哲嘛。
梁晨抄起手邊的文件夾子丟了出去。
「消失!別讓我看到你。」
明君被助理送客送到電梯,怕她再折回來似的,一直看著電梯門關合之後緩緩下降她才死心。
靜寂下來,明君無力的靠到電梯壁上,她的心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從昨晚開始一直到現在,一刻沒有寧靜過。
再看到唐新哲鼻青臉腫的回清蘊,怒火再壓不住了,猛烈的爆發出來了。
好像這樣鬧一鬧,像梁晨說的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很多數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混淆過去了。
但是,冷靜下來的時候,一陣兵荒馬亂,心裡更寂寥了。
明君短暫的將臉埋進掌心裡,緩解漲潮式一波一波湧上來的痛苦。電梯門很快打開,她的臉上已經恢復冰冷神色,邁著她一貫高傲又自持的步伐走出去。
另一部電梯稍遲一點兒打開,蔣捷完全目睹了明君如何昂首挺胸的走出大廈,囂張的程度彷彿她還是明主編那個風光無限的時候,不,比那個時候更加神氣活現了。
那時候她還有立場,有理由,現在她一個被驅逐出輕時尚傳媒的人,哪裡來的底氣?
自以為是輕時尚傳媒的女主人嗎?
蔣捷拳頭緊握,塗得艷紅的指甲摳進肉里,簡直痛徹心扉。
她已經聽說了,明君這次是直奔梁晨而來的。她來找他做什麼?都是即將要離婚的人了……想到這裡,蔣捷胸口的鬱結更重了。梁晨為什麼遲遲不肯跟明君離婚?光簽了離婚協議有什麼用,婚姻關係又不會自動解除。
她又想到爭吵時梁晨說過的話,那才是他的真實想法吧?
雖然記憶中已經沒有明君了,可是鬼混一晚之後食髓知味,捨不得放手了?
一定是這樣的,她早就知道明君是只女妖精,沾到她的邊兒就別想跑。
蔣捷胸中早已燃氣一團烈火,將她所有的理智都燒乾殆盡。
她覺得通過她一系列的觀察,完全證實了她所有的猜想,梁晨的背叛確鑿無疑了。這是她現在最無法忍受的!
蔣捷恨不得第一時間衝到梁晨面前,撕心裂肺的質問他,為什麼不兌現自己的承諾,情感的天秤又偏向明君那邊?
可是,光是那樣已經不能平息她的憤怒了。她現在殺氣騰騰,怒斥梁晨已經不足以消除她的惱怒和恨意。
只有將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抹除,而不是單從梁晨的記憶中去除,她因為憤怒而嚴重扭曲變型的心性才有可能導正回來。
明君步伐飛快,沒有感受到背後森冷發白的目光刀子一樣直刺她的脊背,正欲穿透她的心臟奪取她的性命。
有人看到蔣捷從電梯出來,走出去的時候臉色白得嚇人,那一臉陰鬱忽然掩去了她平日所有妝容的明快與艷麗,只覺得是從地底下爬出來的一樣。第一次覺得這個成功的職場女性,時尚達人這樣的陰森恐怖。
明君已經提了藥箱過來,要把唐新哲額角不知什麼剮蹭出的口子粘合住。
唐新哲一臉的桀驁不羈。拔開她的手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很沒面子?讓他以為要一個女人替我出頭。」
明君扳過他的臉,檢查傷口。
「面子有那麼重要嗎?比皮肉之苦還難受?」
「皮肉疼一點兒算什麼,尊嚴被踐踏才無地自容。」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去打架?小孩子嗎?」明君刻意在他的傷口上按了下。
疼得唐新哲別過臉直吸冷氣。「輕點兒。」他又說:「我為什麼打架你不知道嗎?」
明君沉靜下來,垂下眼瞼:「我不知道。」她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了。
「看著我。」唐新哲強勢的迫使她抬起頭:「你知道我的用意,你這個女人什麼不知道?除非你故意裝傻,犯糊塗,不然誰能騙得了你。我找梁晨,是希望你回到他身邊后,他不要再欺負你。而你替我出頭,是純粹的客套,不管我是否占理。」
就像小孩子在外面打了架,先不管對錯,當著別人的面總要先數落幾句自己孩子的不是。現在的局面就是,她教訓起梁晨來,總是更加理直氣壯。
不管他為她做過多少事,也不管梁晨傷害她到何種程度,人的心裡始終有一把尺子,將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丈量得一清二楚。梁晨和她之間的距離就是比他近,這是明君理智上想改變都改變不了的事。畢竟他們曾灼熱的相愛,他們有夫妻名份,還有骨血相連的孩子,這就使得在明君的心裡很難有人替代梁晨,至少一時半會兒很難做到。
明君下意識想要解釋她的初衷和用意,唐新哲打斷她的話說:「你先聽我說完。我知道你很努力的想跟我在一起,你沒有在敷衍我,你是誠心誠意的。但在我感覺,它始終是個安慰獎。對於我這樣一個貪婪的男人,一個安慰獎是遠遠不夠的,在情感的世界里,我也想拿奧斯卡,想當男主角,這是你給不了的,所以,君君,我們還是算了。」
明君氣呼呼的盯著他:「唐新哲,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有完沒完了?」
唐新哲咧嘴笑了下:「有完,等我把話說完就完了。君君,別騙自己了,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梁晨心裡也不是沒有你,不管他記不記得你,有一點我敢肯定,他不想跟你離婚。根本不是沒有時間,是他在刻意拖延時間。」
唐新哲想到混戰的時候梁晨說了什麼,當時動作混亂,彼此的聲音也很混亂,男人動粗的時候嘴上也容易不幹凈。但他記得梁晨臨走前一句話好像是:「我的女人,誰都搶不走。」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明君不可思議的一愣,旋即否動的站起身:「好了,你不要鬧了,亂說什麼呢。」梁晨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唐新哲一下拉住她的手,「哭什麼?」他猛地站起身面對她,高大的身軀籠罩住她,用指腹替她擦拭眼淚:「哭得這麼傷心,要讓我誤以為你愛上我了嗎?」
明君鮮少感覺這樣混亂,完全縷不清自己的情緒了。她惱怒的說:「唐新哲,你到底想怎麼樣呢?怎麼比梁晨還要欺負人。」
「不想怎麼樣,我迷途知返了。」
「你太狡猾了。」
唐新哲不置可否,說到算計,他現在才是真的算計,而且自認是最精明的一次算計。他知道這是永遠留住她,擁有她的最好方式。
明君最痛苦的日子是他陪著走過來的,是他守在病床前照顧她,彌留之際也是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兩個孩子是他看著出生的。說他和她有過命的交情一點兒都不為過吧?
如果他娶了明君,有些東西可能沒幾年就消耗掉了。
有愛情維繫的婚姻,許多尚且鬧得不歡而散,滿目蒼痍。指望消耗那些患難與共在一起是不值得的。等到刻骨銘心的東西都磨礪沒了,他們之間還會剩下什麼?
只有保持距離,不去玷污明君心裡的神聖,她才會記得他一輩子。在明君心裡他將會是個無可替代,又永不能泯滅的存在。何樂不為呢?
明君知道這段剛剛建立起來的關係無可挽回了,唐新哲「去意已決」。
而唐新哲離開是將原本屬於梁晨的位置歸還給他,他說那個位子本來就是她留給梁晨的,無可取代。
唐新哲還告訴她等一等,不管怎麼樣梁晨心裡是有她的。別人看不出來,但是他看得一清二楚,梁晨不想離婚,是因為他比誰都抗拒。
明君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的心因為唐新哲的一番話又活了起來,漣漪四起。
梁晨真的不想跟她離婚嗎?
可是,不想離婚他為什麼要說那些絕情的話?梁晨對蔣捷的感情也是有目共睹的,不跟她離婚,他們怎麼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明君的心裡更亂了。
她漫不經心的打著方向盤,在城市的流光艷影中來回的兜圈子。
心湖煮沸了一樣,久久不能平息。
蔣捷找上門來的時候,許佩佩的第一感覺就是惋惜。她看著蔣捷的目光很複雜,有哀怨,又有抱歉似的,這一點連蔣捷自己都感覺到了。
「阿姨,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許佩佩說:「昨晚沒有睡好。」接著問她:「這個時間過來,不用上班嗎?」
「我請假了,有事情跟你說。」
許佩佩沒有問她什麼事,先去給她倒了一杯水。今天家裡的阿姨也不在,蔣捷問了句,許佩佩說去買菜了。
蔣捷覺得很好,她接過杯子沒有喝,而是直接放到一邊。
許佩佩發現她的神色已經變了,變得激動憤恨。她心中的那隻惡魔終於被招喚出來了,一毀俱毀,無人能夠倖免。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這個時間過來,是因為梁晨嗎?」
蔣捷磨著牙:「他和明君快要死灰復燃了,所以,我們一定要處理掉明君那個賤人,不然我們都會被她毀掉。」
許佩佩想,即將毀掉所有人的是你。
「你打算怎麼做?」
「找人處理掉她,我爸生前認識幾個專門做這事的人,我知道怎麼聯繫他們。」
許佩佩看向她:「要做得這麼絕嗎?」
蔣捷情緒激動起來,「不是我絕,現在不是她死,就是我們亡。你有沒有想過她和梁晨在一起的後果?如果梁晨的記憶被她喚起來,他就會知道我們才是最初背叛他和輕時尚傳媒的人,所有編造的謊言都會無攻自破,你覺得會有我們的什麼好果子吃?」
提到背叛,許佩佩臉色蒼白,她有些呼吸急促的站起身朝窗子走去,急需氧氣緩解窒息。
滿目蒼痍要被扒開了,不由感覺心驚肉跳。
蔣捷鐵了心似的,緊追不捨,她走過來接著說:「阿姨,這個心你狠不下也得狠,現在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當初是我們一起聯合欺騙梁晨的,所以,有義務一起將這個謊言維繫下去。除掉明君也是,那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不然你為了一己私慾把股份偷賣給梁靜姝,險些害死梁晨,還有他拿著我竊取商業機密的罪證脅迫我爸將手裡的股份交給他的事,都有可能因為明君的出現被喚醒。那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不僅不是輕時尚傳媒的大功臣,還是險些蛀塌輕時尚傳媒的罪魁禍首。」
她一把抓住許佩佩的手,發現她的手冰涼,死人的手一般。
蔣捷狠戾的盯緊她:「所以,沒得選了,只能讓明君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只有她消失了,梁晨的記憶才能永遠塵封,我們做過的那些事,也才能永遠不為人知。」
許佩佩看著她的目光微微顫抖,好一會兒,她絕望的閉了下眼睛。
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他們的罪惡已經光天化日,絕望的同時,她的心裡又奇異的生出一種解脫的快感。她反手握住蔣捷的手,剛剛冰冷入骨的手掌有了些許暖意。她眼睛里的歉意更濃重了:「小捷,算了,這樣不擇手段費力得到的人生,是不會幸福的。」
蔣捷吃驚的看著她,下一秒她用力甩開她的手。
「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不管,梁晨是我的,輕時尚傳媒也是我的,不管用什麼手段,我都要捍衛屬於自己的一切。就算殺人,我也在所不惜。」
「蔣捷……」許佩佩想要阻止她說下去。
蔣捷忽然神色暴烈:「好了,你不要說了,在梁晨失憶,我爸找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站到了一條船上。別再假惺惺的了,做為母親,你做的壞事還少嗎?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她就是要殺掉明君,如果許佩佩實在不配合,萬不得已她也會殺掉她。她不會允許自己通往幸福的路上有絆腳石存在。
蔣捷氣得發癲,在客廳內打轉,她本來就已經瘋了,被刺激得發了瘋。她這樣驕傲的心性,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什麼東西是她蔣捷想要而得不到的。
然而,她現在卻被患得患失劇烈的折磨著,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了。她的神經已經變得敏感而脆弱,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她這樣自私又自利的女人,毀掉自己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肆無忌憚的去傷害別人。懲處那些自以為給她帶來無盡傷害的人。
要怪就怪明君太不識趣,非要賴在梁晨的世界里不走。
而梁晨的世界里只配她的存在。
蔣捷有時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充沛,有時又覺得自己的感情過份貧瘠。就像一個討糖吃的小孩子,梁晨給了她甜頭,讓她償到了一往情深的美味,她已經變得非常貪婪和依賴。當這份甜蜜有減少的跡象時,她就會心神不寧。要用不斷的索取,來平撫內心的恐慌。來回反覆的次數多了,神經總有失常的一天。
而最近的不穩定因素實在太多了,自從明君出現,她就一直派人盯緊梁晨,知道他們有怎樣的互動。警示燈亮起后,不停閃爍。她早已經草木皆兵。偏偏梁晨是玩弄心術的高手,一會兒把她捧到天上,一會兒又將人摔進谷底。有時他給的糖能甜得她頭昏目眩,有時又滿心苦澀。蔣捷終於在這樣高空到低谷的反覆拋擲中崩斷了神經,靈魂中邪惡的野獸被釋放了出來,生靈塗炭,她忍不住要做出瘋狂舉動。
一臉殺氣的蔣捷面目猙獰,彷彿換了一個人。呈現在會議室內的大屏幕上,宛如鬼煞。
另一個密閉空間內忍不住一陣唏噓。
蔣捷做為輕時尚傳媒的女高管一直以優雅的形象示人,加上蔣易是輕時尚傳媒集團的開國元老,許多股東幾乎是看著蔣捷長起來的。從乳臭未乾到亭亭玉立,再到能力出眾能獨當一面。她一直猶如白珍珠般閃亮,早有人說她和梁晨金童玉女,一對璧人。蔣家放棄手中的股權全力支持梁晨,表現得這樣大無畏,本來獲得一片稱讚,蔣易也因此變得越發受人尊敬。
沒想到真相之後藏污納垢,竟是這樣的不堪入目。
好在梁晨有腦子,沒被蒙蔽雙眼。
許佩佩絕望了,取過攝像頭說:「好了,不要再說了,我們都跑不掉了。」
「那是什麼?」
「梁晨安裝在我這裡的攝像器材,我們兩個上演的一切應該在另一個空間里播放。」
蔣捷不可思議的愣在那裡,反應過來她瘋了似的扑打上去,許佩佩被她粗暴的按倒在地板上,她奪過她手中的鏡頭扔到地上用力踩踏。
「不可能……不會的……」梁晨怎麼可能這樣對她,她的人生不能就這麼毀掉。
許佩佩扶著沙發站起身,頭髮散亂的注視著她,一切已經晚了。她看著蔣捷狼狽的樣子,如同看著她自己,心裡生起巨大的悲哀。
她們都是一樣齷齪,且心術不正的人,為了滿足一己私慾不擇手段。
許佩佩羞愧的垂下眼帘,她沒想到自己的樣子竟是這樣醜陋,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
皮囊保養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她撐著沙發扶手站起身,腰部剛剛被撞疼了,現在也不覺得了。死了心的人已然變做枯槁。她用乾瘦的手指理了一下額前的散發,蒼白的臉頰露出來。她緩慢的朝卧室走去。
走出幾步,身後爆發出巨大的哭聲,那種摻雜著罪惡與不甘的乾嚎,聽得人一個激靈。
許佩佩僵了下,沒有回頭。
蔣易去世那天,她也像蔣捷這樣,不,那時的她應該比蔣捷還要狼狽,完全可以用魂飛魄散來形容。彷彿醜陋和邪惡暴露在最不該看到的人面前,赤裸的羞辱,恨不得死去。
許佩佩一邊挪動步伐,一邊回憶當時的窘迫。從葬禮現場離開的時候,就痛苦得像脫了一層皮。回到家后,全身癱軟無力,她想去卧房休息一會兒,安撫自己再度因不安躁動的靈魂。
不等走到卧室,門鈴響了起來。
阿姨不在,許佩佩撐著疲憊的身體去開門,看到梁晨吃了一驚:「怎麼是你?不在那邊照應跑來做什麼?」
梁晨牽了牽唇角走進來,他不合時宜的愉悅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來慶祝一下,我們共同結束了蔣易罪惡的人生。」
「轟隆!」
她的腦袋炸開了,見鬼似的瞪大眼睛看著他,止不住的心驚肉跳。
梁晨回過頭,他臉上的笑容更明艷了,自己生的兒子,長相本來一直是她的驕傲,走到哪裡不被羨慕稱讚?還是第一次她覺得梁晨的笑讓人這樣不舒服,臉上著滿妖氣,不懷好意的邪魅橫生。
她的嘴巴僵硬:「你胡說什麼呢?小捷的爸爸是你未來的岳父,蔣家出了這種事,你應該陪在那裡,快去吧,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
梁晨兀自去取了一瓶酒過來,他好像瞅准了時機懲處她。
瓶蓋被他熟練的開啟,「砰」的一聲,她的心臟又是猛烈的一跳,身體癱在沙發上,心臟病犯了。
梁晨給她倒了一杯酒,聲音出奇的平靜:「還記得你是怎麼害死我爸的嗎?用藥物神不知鬼不覺的慢慢促使他喪命……」
許佩佩猛地打斷他:「梁晨,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的呼吸開始加速。
梁晨懶洋洋的抬眸,優雅的喝了一口酒說:「你傳授的好辦法,讓蔣易也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了。」
她驚悚的指著他:「蔣易是你害死的?」
梁晨眸光銳利如刀:「很意外嗎?我從梁靜姝的住處拿到了這種藥物,這幾個月我可沒少給蔣易送好酒,送去之前加一點兒料。」
許佩佩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彷彿一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梁晨漫條斯理的轉向她:「現在知道怕了?殺死枕邊人的時候你怎麼不怕呢?」
「你都記得?」許佩佩費力地擠出幾個字。
「不佯裝失憶,怎麼能看到你們急切篡奪勝利果實時的精彩表演。而且蔣易做為輕時尚傳媒的老臣,他有威信,會蠱惑人心。輕時尚傳媒剛經歷一場劇烈的變遷,最需要的就是穩定人心,讓它重上正軌,我一個小輩如何壓得住陣腳?我需要蔣易助力,如果他不搗亂,還能為我所用,暫時在我的生命里扮演一個大恩人的角色有什麼不允許的。現在用不到他了,我何必要養虎為患,放著這麼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在身邊呢?他該去向我爸懺悔錯誤了。」
他將透明杯子里那腥紅的液體一口飲盡,嘴角一抹殘紅。
他的笑容更陰柔絕艷了:「我車禍當天,梁靜姝怎麼會那麼精準的掌握我的路線?這一定是蔣易的功勞。在我的世界里懲罰分明,你說我怎麼能放過他?」
他不肯放過蔣易,又如何肯放過她?
梁晨說得何其明白,他懲罰分明。
許佩佩雙手掩面,號啕大哭。
她當時的樣子一定不比現在的蔣捷好多少,她們都是下作之人。
會議室內議論紛紛,現在不管還有沒有那些罪證,蔣捷光鮮亮麗的人生到此為止。自己努力編造的謊言,又由自己親手打破,所有改頭換面的罪過,終於還原了它們最醜陋的樣子。
股東們同情的看向梁晨,身邊埋伏著這樣居心叵測的母親和情人,何其可悲。
梁晨面前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走出去接聽。
是警方打來的,許佩佩自己拔打了報警電話,說梁敬中是她害死的。現在警方已經逮捕了她。
梁晨捏緊手機,大步朝電梯走去。
路上他聯繫了公方的朋友,可以和許佩佩見一面。
梁晨表示感謝,掛斷電話他的神色凝重起來。許佩佩的行為令他不恥,洞悉真相時便對她充滿怨恨,他甚至懶得再看她一眼,跟她多說一句話。
只有在假裝失憶,進入角色扮演的時候,他才又肯叫她媽。
他能感覺到許佩佩欣喜若狂的炙熱,他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看守所,梁晨有短暫的時間可以和許佩佩單獨碰面。
許佩佩和鏡頭裡的穿著不一樣,她換了身顏色款式質樸的衣服,顯得蒼老很多。
可見她準備好了,姿態早已擺正,真摯的儀式感。
梁晨沒有喚她,他沉默的坐到她的對面。
許佩佩神色舒緩,「現在好了,一切孽障都結束了,生活回到正軌,你可以去找她了。」
梁晨眯著眼:「你以為真相大白了,受過的傷害就能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嗎?」
聽了梁晨的話,許佩佩猛地一愣。他說得對,傷害已經烙下了,不管出於何種理由,也不管是否懺悔改過,心痛的人痛過了,不在的人也回不來了,心灰意冷的人甚至沒辦法回頭。所以,每做一次罪惡的事,都像是殘酷的核反應,傷害行為停止了又怎麼樣?荒涼的景緻依然存在,它沒辦法一時半會兒重新煥發生機,還有可能至此荒涼下去。
因為他們顛倒黑白的邪惡行徑,明君的心已經傷了,不曉得還願不願意回到梁晨身邊。
做為母親,許佩佩終於感受到了巨大的悲傷。梁晨是被迫卷到這場漩渦里的,他沒得選擇,也沒有退路,只能努力贏得勝利。他已經很可憐了,做為母親還要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以前他是多麼純凈的人,他不熱衷商場的爾虞我詐,只喜歡音樂。
那時候他的笑容都跟現在不同,陽光溫暖,眼神透徹。
再看看他現在的樣子,看人的時候神色莫測,手腕也陰狠毒辣,演變到這一步,是人類的悲哀。而這悲哀很大一方面是她這個母親極力促成的。
她從不曉得兒子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非要拉他入苦海,以為那些人們孜孜以求的虛假絢爛就是真正的幸福。她自己也曾為那些眼花繚亂,迷失心智。
但她現在後悔了,後悔一開始沒讓他從事喜愛的工作,讓他努力歌唱,和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許佩佩想握著他的手,在碰觸的一剎被梁晨躲開了。她吸著氣說:「都是我的錯,是我造的孽,我會用餘生懺悔我的罪過……」
她低下頭,哽得發不出聲音。
半晌:「我知道遲了……傷害已經沒法挽回……」其實她早就已經後悔了。梁敬天死後,懲處就彷彿無處不在,她沒有一天能過安穩的日子,罪惡早已超過了靈魂的承受之重。直到那天她誤入寺院,喃喃細語的念經聲傳出來,靈魂瞬間得到了洗禮,放下就能輕快,為什麼非要扛在肩上呢?
佛家說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都是五蘊幻化而生的假象,沒有一樣是真實存在的。為了原本不存在的一切苦苦執著,真的值得嗎?
「就算蔣易葬禮的那天你不來找我,我也打算把一切說出來。那些藏在我的心裡太苦了,我受不住了。這樣的生活我一天都過不下去了,不如像現在這樣,早一點兒結束。」
梁晨苦澀的抿唇,他說不出話來。良久:「你這樣想就好。」
時間已經到了,公方的人過來催促他離開。
梁晨的腿有點兒木,他機械的往外走,時至今日他變得多冷漠?
自己都懷疑昔日的柔情哪裡去了?
「梁晨……」走出幾步,許佩佩忽然叫住他。他回過頭來,她看了他兩秒鐘,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
只怕說出來也沒人信,她趁他失憶將一切罪惡「毀屍滅跡」不單是掩蓋自己的罪行重新做人。她只是太想回到過去的時光,母子兩人心無旁騖,他往常一樣張口喚她:「媽。」
那樣她就已經很滿足了,原來幸福是這樣簡單的事。為什麼以前就沒發現呢?
去提車的時候,梁晨的步伐很快,他的眼眶濕潤了,桃花眸子晶亮的一層。
他孤傲的含著淚,不讓些許柔情散落。生活就是如此,它推著你向前,改變你的容顏和心性,某一天再照鏡子,發現自己已經成了面目全非的操刀手,陌生得讓自己心寒。努力回想自己曾經的樣子,卻發現飄渺得連輪廓都不剩下。
所以,不管輸贏,我們都是命運操縱的傀儡,蹣跚而行的可憐人。
就是從看守所到車上的那段距離,梁晨還是想起了很多很多小時候的事情。許佩佩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她是疼愛他的。
她的疼愛只是因為自身的狹隘,有了局限性。但做為母親,她已經儘力了。
梁晨握緊方向盤,卻感覺全身都微微抽搐起來。他失了發動引擎的力氣,久久的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他要跟十月懷胎生養他的母親告別了,他甚至來不及報達她的養育之恩。
他坐在車裡,彷彿回到了混沌之初。
喬方煜看到夏童童的專訪是在巴黎的一家酒店。他和沈青新婚大喜環遊世界途經這裡,想到夏童童,決定晚上約她一起吃飯。
午休的時候,喬方煜百無聊賴打開酒店的電視,視線一下就定格住了。
鏡頭前的夏童童楚楚動人,自信又大方。她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作答。
主持人問到她的個人情感問題。
夏童童明顯苦笑了一下,因為是國外的一場專訪,國人沒辦法看到,所以,她回答的有點兒無所顧及。
她講了一個故事:「以前有個男人一直在我身邊打轉,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但那時候我心有所屬,所以看不到他。等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有了女朋友。」
金髮女主持人問她:「那後來呢?有沒有對他表白?」
夏童童輕微頜首:「的確是打算跟他表白來著,有一天晚上我約了他,還刻意為他精心打扮了一番,在他面前我還從來沒有那樣女人過,那時我自認非常動人。」
主持人的好奇心被調動起來了:「那表白成功了嗎?」
夏童童「噗嗤」笑起來,彷彿被自己的烏龍逗笑了,但眼中有晶瑩的淚光。
她搖了搖頭:「沒有,那晚他帶著女朋友一起赴的約,根本沒給我表白的機會。而且,我聽到他對女朋友嘲弄我的扮相很土。那時候我才知道誤會有多深,他根本看不上我。我卻以為他也喜歡我。」她的聲音飄渺起來,英語發音更顯苦澀。「好在我對他說以身相許的時候,被他當成了玩笑話,不然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浪漫的國度說起私密的事相對肆無忌憚。
主持人聽罷也只是惋惜。
喬方煜盯著電視愣神,他的耳朵失聰了。只是陷在不可思議的回憶中。
那晚夏童童是想對他表白嗎?
而他自始自終都在生悶氣,回到臨江他聽說唐新哲去了D城,他忽然想到夏童童之所以顧不上去機場送他,是因為唐新哲的到來。她一顆心仍舊撲在唐新哲的身上,即便他說自己回去相親,她也無動於衷。他便負氣的想,既然別人完全不把自己當回事,幹嘛非要一根筋呢?
他從不知道原來夏童童已經喜歡上他了,她的那句「以身相許」是真的。
可是,時間過去了,他們就像兩輛相互錯開的列車開遠了。
從此只能去更遠的方向。
卧室的門板開啟,喬方煜抬手關閉電視。
睡眼惺忪的沈青走過來,看他垂著腦袋異常沉默,問他:「你怎麼了?」
喬方煜站起身:「沒事,我出去抽根煙。」
他拿上外套離開。
沈青在身後問他:「你給夏童童打電話說晚上一起吃飯的事了嗎?」
喬方煜頓了下,只說:「不用了。」
沈青見他快步走出去,像個奔赴殺場的戰士一樣。
周寧去世后,這家店就一直關著。她沒有財產繼承人,但是,她的遺書里明確寫著這家店歸她的弟弟梁晨所有。
明君小孩子一樣扒著窗棱,瞪大眼睛望著窗外,花都已經開好了,紅的,藍的,紫的,粉的……照眼欲明。
幾分鐘過去,她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
對面的男人則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她。
「喬方煜幫了倒忙,他不知道自從你出現后,蔣捷就一直監視我。像你說的,我的身體要比嘴巴誠實得多,我的心又何償不是。蔣易是只老狐狸,擔心他看出破綻,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我必須做出更大的動作,不得演唱會上連線表白蔣捷。也是藉此將蔣捷高高的捧上雲端,以便接下去她能重重的摔向谷底,我知道怎麼逼瘋她……你的出現讓我變得急不可耐,想儘早結束這個遊戲,我一分鐘也等不下去了……」
他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越說越沒底氣了。並且有些心灰意冷,覺得明君可能不會原諒他了。
這些話他說了好幾遍了,明君一定聽得很明白了。她無動於衷只是不想對整件事發表意見。不管他有多麼充分的理由,但決裂的戲碼都已在兩人間上演,逼真的程度一度讓他自己也痛不欲生。
明君這個驕傲的女人,不會白白任自己疼過,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梁晨漂亮的眸光暗淡下來,聲音乾澀:「君君……」
明君轉過頭來,突然說:「跳支舞吧。」
音樂自動切換,是一首節奏歡快的舞曲。
梁晨愣了下,反應過來,心又往下沉了沉。
三毛說,如果沒有過去,如果一切已經過去,那麼跳一支舞也是好的。
他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梁晨一剎便悲愴起來,他攬著明君,已經忍不住的眼冒酸汽。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他最沒辦法了,常常不知道拿她怎麼辦。覺得任何手段都不合適,太強硬了,怕捏碎她,太沒力度,又怕塑不起型。花費的心思最多,卻怎麼樣都不適。
「我該拿你怎麼辦?」
明君臉貼著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有力,聲音卻低緩的在耳畔響起。
梁晨已經完全放低了姿態,像小孩子犯錯一樣求饒,不要把他推出門去,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他能做好。
明君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突兀插進流暢的音樂中去。
兩人搖晃的動作戛然而止。
是阿姨打來的,明君連忙接聽。
「阿姨,怎麼了?」
聽筒有一點兒漏音:「小寶哭得厲害,哄了一會兒不見好,怕是不舒服吧。」
明君說:「我這就回去。」
提到兒子她就義無反顧。
拿起包和外套急匆匆向大門的方向走,走出幾步回過頭,見梁晨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她,表情無措,像被遺忘的寵物狗。
明君問他:「還愣著幹什麼?快走啊。你兒子哭得厲害。」
寵物狗沮喪的臉上洋溢起感動的笑容,明媚純凈得不可思議,瞬間將人的心融化掉了。
明君已經忍不住伸出手,示意他牽上。
下一秒梁晨就反握住她的,將她整隻手緊緊包裹進乾燥溫暖的掌心裡。
拉著她從似錦繁華中穿過。
明君不由想到那首:「不是愛花即肯死,只恐花盡老相摧。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
她靜靜的注視著眼前這個步伐穩健,身材偉岸挺拔的男子,知道他正在經受失去母親的痛苦,他原本完整的家庭,一年多的時間支離破碎,獨剩他一人。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所以,她決定愛這個人,要像件包裹性極強的衣服,他胖它就胖,他瘦它就瘦。管他變成什麼樣子,都不要緊,她是可以隨著他無限伸縮的。
有誰真會對自己的愛人挑三撿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