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時朋黨
侍奉茶點的丫環退下之後,三人圍坐在夏天的矮榻邊,東一句西一句的聊了起來,主題不外乎就是他受傷這段日子以來發生在懷朔鎮的一些變化,以及兄弟們怎麼心急火燎的尋找賊人下落的事情。韓軌介紹了兄弟們自發組織人馬,北上蠕蠕,南下五原,東去武川鎮,西去沃野鎮打探消息的情況。
「懷朔周邊五十里之內的衛戍堡壘沒有任何可疑之人,外出打探消息的十幾個兄弟還沒有回來,不出意外的話,今明兩天也該有消息了。」韓軌是個心思深沉的人,說話的語速偏慢,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何必勞師動眾讓弟兄們辛苦。反正我也患了失憶症,恩怨情仇都記不起來了。此次負傷就當是長生天給我一個教訓,以後出門在外,萬事多加小心。另外,也怪我學藝不精,否則也不會遭此大難。接下來的日子,你們誰武藝好,多教教我。無論馬上技藝,還是拳腳功夫,不求天下第一,只需自保即可。」夏天輕描淡寫的說。
「你倒是**兒大——屙心。有人要取你性命,你卻不當回事,倒是弟兄們咸吃蘿蔔淡操心,滿世界替你找人報仇,有沒有點良心?」司馬子如不愛聽高歡不以為然的腔調。
「我不是不想報仇,我是不想勞煩兄弟們盲人追瞎馬,沒個目標嘛。再說,各自都有公事家事要忙,長時間跑出去也不是個事兒。」夏天解說自己的理由。
韓軌插話說:「阿歡你沒必要這樣。我們十幾二十年的交情了,從來都是你出主意想辦法,出錢又出力的幫助二三子。現下你遭難了,我們眾人躲著看熱鬧?啥叫兄弟,關鍵時刻能替對方捨生忘死的才叫兄弟。吃吃喝喝,玩玩鬧鬧,遇事躲著走,有利搶著來的,那叫狐朋狗友。」
「是是是,百年哥說的太對了。」呼延狼急赤白咧的也想表達自己的意見,只因他不學無術,語言組織能力實在太差。別看只有十六七歲,還常年生活在寺廟裡,你讓他提刀殺人,他連眼睛都不帶眨的。就是這說話的藝術,確實有點為難他。
「聽聽、聽聽,百年兄說的這才叫人話。你的那些虛頭巴腦的齷齪心思,以後少在我們兄弟面前抖落,臭氣熏天!」司馬子如喝了一口茶水,白眼仁兒翻了幾翻。
「好好好,我虛心接受批評教導行了吧?這事先不說了,說說鎮里的情況吧,越詳細越好。」夏天現在急需了解當下的處境和時代背景。
「鎮里的情況有什麼好說的,還那樣,一副爛攤子……嗷,你都不記得了。那我就簡單介紹一下。」司馬子如雙手搓了搓消瘦的臉頰,想想該怎麼說。雖然常年工作生活在這裡,鎮里的人和事爛熟於心,可要是條理分明的概括清楚,還真不容易。
「遠的就不說了,我就把這一年多的情況做一介紹。」司馬子如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現下是神龜三年,也是正光元年,六月新改的年號。七月初,鎮將段長段將軍卸任,回遼西老家去了。新任鎮將楊鈞楊將軍還未到任。據家父捎來的信函所述,楊鈞將軍,字季孫,祖籍弘農華陰。舉秀才出身,據說是漢太尉楊震的十二世孫。官場履歷大概是,自廷尉正為長水校尉、中壘將軍、洛陽令。又出除中山太守,入為司徒左長史。又除徐州、東荊州刺史,還為廷尉卿。此次接任懷朔鎮將,是從華州刺史任上轉任的。家父介紹說,楊將軍博學多才,頗有干用,實乃我大魏朝少有的文武皆備的統帥人才。治軍牧民,文韜武略,樣樣不俗。」
「……眼下鎮軍府的情況是,長史王懷隨段將軍的卸任也掛冠而去,維持運轉的只有軍司馬長孫睿。長孫司馬據說鬧著要調回洛陽,所以對鎮軍將士不管不問,差不多就是放羊狀態。」
「……六鎮設立之初,懷朔鎮是規模最大的軍鎮,鎮軍人數一度達到四萬餘人。太和十八年,高祖詔令遷都洛陽后,六鎮式微,鎮軍人數逐年遞減,如今只余千人不到。規制還是三幢九隊。其中,第一幢和鎮軍府駐紮在懷朔鎮。二、三幢分佈在周邊各衛所。」
「……至於你,我要好好的介紹一番。哈哈……」聽他這麼說,韓軌知道這位歷來嘴裡沒什麼好詞兒的傢伙又要信口胡謅了,便輕啜茶湯,不予響應。
呼延狼卻興緻勃勃的正了正身子,準備聽司馬子如貶損高歡。
「……至於你嘛,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為了營造氣氛,司馬子如慢吞吞的啜了一口茶湯,皮笑肉不笑的說:「你可是懷朔鎮的風雲人物啊!不說其他,單說你一介家貧如洗,一文不名的登徒浪子,卻能騙的平城婁家三小姐,不遠千里下嫁懷朔鎮。僅此一點,足夠羨煞旁人。看看你現在,錦衣玉食,美人環繞,一夜之間掉進福窩,真箇是走了狗屎運了。若論才學相貌,家勢根基,你就算騎八匹馬也趕不上本公子的腳后根兒。我司馬大公子也不過娶了個才貌雙全,家境富裕的良家女子。你倒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到哪說理去。」
韓軌撩了撩眼皮沒說話,呼延狼撇撇嘴,表示對司馬子如自吹自擂的不屑。夏天則心想,這不就是說高歡是個吃軟飯的傢伙么,有什麼值得嫉妒的。
「……你現在的身份是鎮軍函使,專門負責去京都洛陽和各州郡傳遞信函的。職級待遇和我這個鎮軍省事一樣,月奉糙米兩石。軍服由鎮軍府統一發放,馬匹自備。段長將軍在任時,你曾擔任過什長,隊主,后改任函使。這麼說吧,成家以前,你的生活狀態基本就是為了一口吃食在奔波,成家之後嘛,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還記不記的跟我借了多少錢?哼哼,前前後後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幾貫。我早說了,看在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嘴的份上,債務免了,但必須時刻準備聽我使喚。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即便你患上失憶症,這一點必須始終有效,百年和阿狼作證。」
「少拉我和阿狼,我們不參與。」韓軌及時制止道。
「……只是做個證人,又不是讓你倆衝鋒陷陣,至於么。」司馬子如譏斥完韓軌,接著對夏天說:「你生活上的變化不算什麼,關鍵是人生態度上的變化,大出我等意料。自從你去年二月從洛陽回來就不在專心函使差事,四處結交豪傑,拉攏有識之士,都快把小嫂子的陪嫁散盡了。據你說,當時你親眼目睹了宿衛羽林相率領屬下焚毀了領軍將軍張彝將軍的宅邸,朝廷懼其亂而不聞不問,因而生出了某些心思。你說為政若此,事可知也。這是你的原話。對了,還有一件小事。你每次去洛陽送信,都要被吏部一介名叫麻祥的小令史使喚。去年二月,此人贈你熟肉,你席地而食,其以為你慢待於他,無故毒打四十皮鞭。你小子懷恨在心,引以為恥。這半年多來,你閑暇時間除了和我們兄弟打獵之外,大部分時間就是外出交友,足跡遍布沃野、武川、雲中、五原等地。最遠的地方到過朔州、秦州一帶。你的心思,我們兄弟都知道,也支持。天下板蕩,群雄並起,說不得哪天就會天下大亂,沒有一幫生死兄弟抱團禦敵,到時候怕是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嗷,對了,說起這些,我想起了另一件有意思的事。前段時間蠕蠕那邊發生了一件大事,丑奴可汗被其母夥同幾位大臣給殺了。原因不是很清楚,據那邊傳來的消息說,丑奴死了之後,其母力主將可汗之傳位給其弟阿那瑰。結果,這位阿那瑰執印還不到十天,其族兄俟力發示發反叛,幾萬大軍圍了汗庭。阿那瑰當時毫無準備,被示發打的屁滾尿流,落荒而逃。據說僅有百餘殘兵敗將隨他逃往洛陽,乞求朝廷護佑。示發打敗阿那瑰之後,將參與暗殺丑奴的大臣全殺了,包括阿那瑰的母親和二弟。眼下蠕蠕那邊群龍無首,臣民皆已迸散。你看我們要不要去一趟蠕蠕,收羅一些能征善戰的騎士。先安頓在雲中那邊的牧場讓他們放牧,一旦有事,隨時可以用來搏殺。」說到這裡,司馬子如看著夏天的表情,等著他的回答。他已經忘了自己是在為高歡介紹時代背景的事了。
韓軌和呼延狼同樣將目光轉向高歡,饒有興緻的等著高歡拿出意見。
夏天心想,看來這些人都是以高歡為中心的,不僅彼此感情篤深,更大的可能是他們理念趨同。對現實的不滿,導致他們同樣起了反叛之心。只是缺少一個帶頭大哥,或者是一個合適的機會。
然而,自己是那個他們希望的,有能力,有膽略,有智謀,有手段的帶頭大哥嗎?來自後世的他,清楚地知道「六鎮起義」的結果,雖裹挾數百萬人參與,最終以失敗告終。嚴格意義上說,正是這次並不成功的六鎮起義,導致了北魏王朝的加速衰敗,催化了大隋朝的建立,使分裂的華夏再次走向大一統。是非功過,很難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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