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八月乙未上 魂歸
入夜後,嘈嘈雜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李雲澤站在城牆之上,看著四野黑影。或三五十隻,或六七十隻,靠成距離稍近的一團。而以更大的數量來觀度,則無明顯的聚散之分。
看著那些四足魚獸,避開之前的陷阱,張書歌惡狠狠咒罵一句。他曾利用這些陷阱抓捕過一些活口,供修士練膽用。沒想到這些怪物看著毫無靈智,卻也不完全是傻子,上了兩次當之後,這些陷阱就不管用了。打了個呼哨,守在城牆上的修士,快速撤回老鼠洞中。
拉鋸戰一如既往。幾名修士手持大盾,牢牢守在狹道口。狹道口僅能容三隻四足魚獸攻擊,被大盾輕易擋住。站在高處的修士,有的做引誘攻擊,誘使魚獸做出抵擋,其他人則利用空檔迅速擊其要害。魚獸倒下之後,石窟內的修士則用鐵鉤將其屍體鉤過來,留出空位給後面的魚獸。一整套的流程異常熟練,短短半個時辰,就堆了幾十隻魚獸的屍體。
李雲澤一直在觀察。幾個問題縈繞在心頭,一者生靈皆有求生的本能,不會為了食物而犧牲生命。那麼又是什麼驅使這些魚獸前赴後繼?二者這些魚獸是以什麼準則來定攻擊的順序,誰先來誰後來?獸類捕食一窩蜂而上的情形,完全沒有出現。
張書歌見時機差不多了,下達預先指令。幾名屯長帶著各自人馬去各自位置。老鼠洞修建之時,張書歌考慮了多種可能的情形,挖了許多功能各異的坑道,有埋伏用的,有逃跑用的,有存放物資用的。
張書歌帶著幾名修士,順著一條通道爬上去。這條通道通往瞭望台內部,是張書歌特意為觀察地面情形而挖掘。瞭望台厚達五尺的石壁,四面都留下了許多窺孔。平時用石頭塞住,用時將石頭拿出,外面的情形一覽無餘。
此時,外面的四足魚獸分成七個明顯的群落,各據一方。中間隔著十數丈的距離,每一個群落之中都有且只有一名「修士」。每過片刻,待攻入老鼠洞里的魚獸沒了身影,便從七個群落中,各出來一些魚獸進入老鼠洞的入口。
張書歌小聲罵了一句:「他娘的,都成了精了。」回頭對一名修士道:「告訴梁師侄,啟用錄魂銀冊。」
梁雲梵取出一卷銀色絲帛,此物名為錄魂銀冊。此次進入異界的修士,除溪君姐妹外,都以本元精血加一絲靈念,在上面題錄了自己的名字。這件靈器功能十分奇特,凡是錄名在上的修士靈識會彼此疊加牽扯,形成一個場域,若是其中一人受到靈識攻擊,則會均勻分散在所有人頭上,所謂力散則弱,憑藉這件靈器,即便是遭遇金丹水準的靈識攻擊,他們這些人也能抵擋。
梁雲梵將錄魂銀冊展開,放入一個長方形狀的紫金框內。紫金框四周及底面上刻滿了陣法紋路,鑲了數百顆靈石,錄魂銀冊剛好在內里完全鋪展開。
梁雲梵激活陣法,錄魂銀冊瞬間被朦朧白光籠罩。一面視之不見的網路罩在修士身上,李雲澤感覺識海彷彿接上了一根繩子,靈識如水外溢,沿著繩子流往錄魂銀冊。每個人的感覺都大同小異,靈識強者外溢的多,靈識弱者外溢的少,錄魂銀冊像一個蓄水池,把所有人的靈念積蓄起來備用。
張書歌感應到錄魂銀冊帶來的變化,估摸著目前獸群的數量和己方的人手,尋思還得再消耗一些魚獸,動手才能更有把握。卻看見獸群中的「修士」,不約而同站立起來,復又各自抱著腦袋撲倒在地,抱頭打滾,四是遭受什麼忍受不住的痛苦。張書歌見狀,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心道:好機會。一個呼哨,傳到埋伏好的各屯修士耳中。
幾名屯長聞令,帶人迅疾殺出,有的從城牆中冒出來,有的從房頂上跳下,有的從地底下鑽出來,所有的修士的目標只有一個:位於西北角的那群魚獸及中間的「修士」。靈器、靈術、靈符輪番落入獸群之中。張書歌有令,不惜物力,速戰速決。
張書歌緊盯其他幾個方向魚獸動向,以備隨時應變。令他詫異的是,其餘六群魚獸竟然都「袖手旁觀」,張書歌且喜且疑,如此一來計劃成功率大增,疑的是這些怪獸都他娘的快成精了,不會傻到對同伴見死不救吧,是不是有什麼埋伏?
又觀察了數個呼吸,魚獸確無行動跡象,心頭一發狠,機會不能錯過。一聲呼哨發令,又有一批修士從隱蔽處鑽出來,加入戰團。這是張書歌準備的後手,預防其他魚獸支援用的。
獸群中幾個腦袋和體型稍大的魚獸,呲牙呼叫,揮爪搖頭,似在指揮魚獸抵擋。指揮戰事的霍雲安眼尖,看到這一幕,專門讓幾個人對著這幾個大頭魚獸釋放靈術靈符,使其不得他顧。優勢不斷擴大,第二批修士加入戰團后,更是以壓倒性的優勢向前推進,魚獸成批倒下,已漸近最中心的區域。
就在這時,中間的「修士」一下子坐了起來。所有人都唬了一跳,霍雲安急忙下令,加緊防守,放緩攻勢。
這名「修士」名叫張雲全,自幼即拜入東華派,因善於畫錄輿圖,被選中入此異界。張雲全先是茫然地環顧四周,不明白為何身在此地。接著回憶起,與一群短身長尾的怪獸惡鬥之後受了重傷,逃脫不遠,就倒地不起。之後,意念恍恍惚惚,若有若無,就像入睡的過程,自我的意識越來越淺。
張雲全張口欲問面前的這些同門。口張開,卻發不出聲音來。看著對他一臉戒備的同門,猛然腦海中浮起一個片段,一個同門師弟幫他包紮傷口,詢問他傷勢如何,卻被他一掌擊殺,然後興高采烈地吞噬了這位師弟的腦漿。張雲全惶惶然汗津而下,識海里的意念告訴他自己,這不是夢境,也不是胡思亂想,而是的的確確發生了的事實。
識海里的意念又告訴他,這不是他自己,而是識海中不知何故多出來的另一種意念,與他自己本身糾纏在一起。這股意念十分猛惡,別無它志,只有吞噬,吞噬,還是吞噬,而且它所渴望吞噬的並非血肉,而是一切生物之靈。
此時,受錄魂銀冊的牽絆,數百師兄師弟的靈念支持,終於在與那股惡念的糾纏中,一時佔了上風,得了片刻安寧。那股惡念並不示弱,不知用什麼辦法也從外界源源不斷獲得助力,而這些助力的源頭正是那些怪獸,
張雲全看著正在看著他的師兄師弟們,將他們的遲疑,迷惑,驚懼,一一收在眼底,面露慘笑。張了嘴想說什麼,可好半天卻一點聲音發不出來。一半是心苦難言,一半是手腳雖然尚能自如,身體細微處已經不由他自己控制了。
霍雲安心頭亂慌慌的,張書歌令他指揮戰事,之前考慮了各種可能,一切應對方略都是定好的,唯獨沒料到這些變異修士會發生什麼變化。心中雖慌,口中卻沒閑著,呼喝各屯加把勁,速戰速決,一面小心翼翼盯著其他幾群魚獸,一旦有圍攻的跡象,立即下撤退的指令。
張雲全使勁全身氣力,終於「啊」的一聲吼了出來。霍雲安瞪大眼睛,掃視周圍,卻見獸群並未有什麼動靜,反而有些混亂。霍雲安正在遲疑,是加把勁,還是略作觀察。對面的張雲全再次發聲,用近乎嘶啞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崩出來一句完整的話:「受…累,歸…藏…密…語…,放…牛…娃…抓…牛…尾…巴,真…偽…的…偽,送…家。」話斷斷續續,但在場的每個人都明白,意是「哪位師兄師弟受累,我在歸藏錢莊存了東西,密語為放牛娃抓牛偽巴,請幫我送交家人。」
張雲全說完想說的話,咧開嘴一笑,揮掌自碎天靈。
在這一瞬間,具名在錄魂銀冊的修士俱皆感到感到錄魂銀冊的變化,這是一名夥伴失去了信號,就像一碗水蒸發消去了一丁點,外界雖難以覺察,可是水之自身又豈會不知。而在場眼看張雲全自盡的修士,更是滋味難言。之前,他們心中徹徹底底視之為敵,而其臨死前的一句話,讓大夥意識到,眼前之人還是自己的同門。
張書歌的命令是抓活口,現在人死了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轉戰其他獸群,大夥惡鬥半日,後勁已然不足以支撐。霍雲安正要下令撤退,卻看到幾隻大頭魚獸瘋一樣撲向張雲全的屍身,頓時怒不可遏,渾罵一聲,吼道:「把這些雜碎剁了,把師兄遺體搶回來。」
張書歌環視其他幾名修士,有的已經站立起來,或迷茫或表情複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有的還抱頭跪地,或在地上打滾,抵禦痛苦。一個細節被張書歌收入眼底,張雲全身死之時,其他幾個獸群的大頭魚獸也有要去爭搶的跡象。卻見獸群中的修士,腦袋使勁搖晃,那些大頭魚獸不甘不願的回到原位。
戰場一下子安靜許多,原本一邊戰鬥一邊用呼哈喊叫的聲音壯氣增威。此時一個個綳沉著臉,緊抿嘴唇,寧肯拼著受傷也要給魚獸致命一擊。大頭魚獸為搶張雲全頭顱打成一團,任憑它們的族眾被一一斬殺,對越來越靠近他們的危險恍若未聞,一門心思爭搶張雲全的頭顱,彷彿這才是他們生命的真義,生死反而在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