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章 番外二
她說完,見小太監又閉上了眼,才意識到他根本沒醒來,便動作輕緩地將他背上所有的傷處理好又留在內服的湯藥,才離開。
程英翌日醒來,背上的傷口已沒那麼疼了,瞥見床頭放的湯藥,早已涼透了,他還是端起來一口灌了下去。
傍晚時候,宋妃宮裡的宮女阿蕪又來了,見程英醒了,她便對著他笑了笑,又幫他上了一遍葯,她的話很少,但笑起來很溫柔,就像是路邊常生的雜草開出的嫩黃小花,不起眼,但很明媚。
等程英能下床的時候,阿蕪來給他上最後一遍葯,「你想不想去東廠?宋娘娘說可以將你調進東廠做事,那邊雖清閑偏僻了些,但也清凈。」
明宗帝不喜宦人弄權,登基后東廠便形同虛設,一直坐冷板凳,是宮裡太監人人都不願去的地方。
程英自此便去了東廠當差,東廠偏僻,但裡頭的大太監是個有真本事的,聽說從前是做御前侍衛的,後來不知犯了什麼錯被罰了宮刑,流落到東廠來了。
程英在東廠一段時日後,被那大太監瞧上了根骨,無根之人又被丟在這冷清的東廠再不自己找些事情做便是數著日子等死,大太監侍衛出身,便時常教手底下人習武,又發現了程英這個好苗子,更是抓著不放,想將一身武藝盡皆傳給他。
東廠離宋妃的宮殿有些遠,但阿蕪時常會去給程英送些吃食,有些是宋娘娘賞的,有些是
她自個兒做的。
在這偌大的宮裡,兩人日漸熟悉了起來,雖然都是話少之人。
阿蕪有時會說一些宋妃宮裡的事兒,這兩年明宗帝去宋妃宮裡去的愈發少了,宮裡最是見風使舵捧高踩低的地方,連帶著下面的宮女太監都愈發欺負到主子的頭上。
她輕聲絮絮說著,程英只安靜聽著。
過了不久,阿蕪帶著一盒御賜的糕點過來找程英,滿臉的喜色,說是宋妃娘娘有身孕了,這是明宗帝賞賜的,娘娘體恤下人,便給她們分了。
因著宋妃懷孕,她們湘竹宮的日子又好過了許多,不過沒過多久,日子便又跟從前沒兩樣了,明宗帝只是初聞宋妃懷孕的時候賞賜過一回,小坐了片刻,後來便似忘了這回事,本就是一個不上心的妃子,便是懷了皇嗣,也沒多出些什麼份量。
兼之太子和其他幾位皇子都已是及冠之年,各有能力,已在朝堂上嶄露頭角,皇上並不缺皇嗣,所以才這般不放在心上吧。
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著,直到宋妃生產那日,阿蕪跌跌撞撞地來找程英,宋妃娘娘難產怕是要不好了,穩婆說胎位不正,太醫院的太醫過去瞧了一眼說是無計可施。
她跟程英漸漸熟稔后,便知曉了他是懂得一些醫術的,就連他要的那副怪異的匕首、剪子和彎針,還是阿蕪拖門路找人出宮去打來的,也聽程英提過一嘴那副刀具的用處。
她此刻昏了頭,
實在求助無門,這才哭著來找程英。
太醫院的太醫怕惹上麻煩,兩手一攤,只說是無計可施,便事不關己抽身而去,畢竟這又不是聖上的寵妃。
湘竹宮裡也派了人去找明宗帝,但明宗帝歇在貴妃宮裡,小半個時辰也沒什麼動靜傳回來,阿蕪實在沒了法子,眼見宋妃已經昏了過去,這才來找程英。
程英看她哭的厲害,從袖中摸出帕子遞給她,隨阿蕪一起去了湘竹宮。
一盆盆血水從殿內端出來,一碗碗湯藥又端進去,焦灼的半個時辰過去,殿內響起了嬰兒嘹亮的啼哭聲。
「恭賀娘娘,是位小公主。」穩婆早就被趕了出去,抱著嬰兒擦洗的是阿蕪,她從看見程英下刀破開娘娘的肚皮那種驚駭到手腳發軟的狀態中抽離了出來,歡喜地抱著嬰兒去給宋妃娘娘看。
宋妃娘娘看過嬰兒后,雖然神色有些虛弱,但人十分清醒,她對阿蕪道:「你去送送小英子,剖腹的事兒嘴巴嚴實些,莫要透露出去,以免給小英子招惹麻煩上身。」
阿蕪將嬰兒遞給嬤嬤,讓嬤嬤照看宋妃,領著程英往殿外走。
她有些興奮,雙眼清亮地看著他道,「你好厲害,娘娘和公主的命都是你救回來的,方才太醫都說無計可施呢!」
她將程英領進湘竹宮后,嬤嬤一開始還說她胡鬧,後來程英只一陣便將昏過去的娘娘給扎醒了,醒來后程英與娘娘說了剖腹產子之事,娘
娘只猶豫了一瞬便答應了,還趕走了穩婆和殿內的其他宮人,只讓嬤嬤和阿蕪留在屋內照應。
大抵是剛經歷過方才那樣的險事,阿蕪話便比尋常要多上許多,雙眸一直亮晶晶的看著程英,誇讚的話也是說個不停。
經此一事,她私以為與程英更親近了,宋妃是個好主子,也念著程英的恩,便愈發隔三差五的讓阿蕪給程英送些吃的用的。
湘竹宮的事到底還是傳了出去,這宮裡便沒有不透風的牆,程英也被明宗帝再次召見,得了一番賞賜,甚至有意將他調出東廠,到御前伺候。
進忠看著已經抽條的程英,只覺得那手段模樣更加合他心意。
只是礙於程英也到了御前,不好下手,私下裡便又開始給他使絆子,以期他能落到自己的手掌心。
可偏生那些手段落在程英身上,每次都能被他化解。
進忠冷眼瞧見幾次宋妃宮裡的阿蕪來找程英,心中便咂摸出一個陰毒的點子,當初便是宋妃插手將程英調去了東廠,從他手下脫身,若不然他早便得手了。
眼下湘竹宮已是一年不如一年,雖然生下了公主,可年前便被貴妃央著明宗帝答應抱去了菀嬪手底下養著,宋妃求了皇帝幾次,都被皇帝給擋了回去,甚至覺得她很是厭煩。
這一日,阿蕪來給程英送吃食,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的,半晌都未說一句話。
程英看了她幾眼,只在阿蕪走的時候,道:「
若是遇到事了,只管來尋我。」
阿蕪卻勉力笑著搖了搖頭。
程英看了她的背影一會兒,目光落在忘記拿走的食盒上。
幾日後,阿蕪去了內務司,跟著內務司大太監德喜進了房。
「坐吧,往後你我便是一家人了,有咱家在,還能缺了湘竹宮裡的份例?」德喜給阿蕪斟了一杯酒,便迫不及待地要上手。
阿蕪咬著唇,卻不敢推拒,眼下是冬日,湘竹宮裡卻領不到炭例,領到的也是一些賤炭燒不著又滿是濃煙,宋妃娘娘這幾年身子愈發不好了,一到冬日咳疾便會犯得厲害,這幾日宮裡冷的厲害,點了賤炭更是嗆得娘娘整日咳,前些日子甚至咳出了血……
內務司故意剋扣份例,娘娘不得寵,連唯一的小公主都給搶走了,她們湘竹宮的日子實在過的艱難,前幾日有人找上她,說是只要她給德喜做對食,往後內務司便不會再為難湘竹宮。
阿蕪雖然不情願,可宋妃娘娘待她極好,為了主子,她便想捨身一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至少宮裡的日子能好過一些……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房門卻驟然被推開,程英站在門外,「聖上去了湘竹宮,宋妃娘娘跟前缺人,你還不快去伺候聖駕?」
阿蕪忙掙出身,忍著難堪,快速整理了一番,跑出門去。
德喜被攪和了好事,但礙於程英在御前頗得聖上青眼,他雖不快,卻也不能發作,只在程英離開后,恨恨
啐了一口,好小子來日別落到他手上!
阿蕪那日脫身後,回到湘竹宮,見聖上果然來探望宋妃,見宋妃娘娘病得重,竟是鬆口要讓小公主回湘竹宮,由其親母宋妃教養。
阿蕪很是替主子歡喜,又隱隱猜到必然是程英在背後使了力,雖不知他如何觸動的明宗帝,但他們湘竹宮日子的確要好過了許多,就連內務府剋扣份例也被懲處了。
只是沒過不久,阿蕪撞見了一件大事,回去后她臉色慘敗,高熱了好幾日才漸漸轉好,卻不怎麼愛出湘竹宮,也不愛去找程英了。
司禮監秉筆進忠不見了,宮裡遍尋不到,枯井都翻遍了,誰也不知他去了哪,像是人間蒸發一般,有人說他悄悄出宮了,那幾日他的確領了出宮的差事和令牌,但宮禁的侍衛說當日進忠曾回過宮,宮裡流言紛紛,扯到了鬼怪之說,明宗帝很是忌諱這些,發落了不少人,這才止住流言。
雖是秉筆大太監,不過宮裡少了這麼一個人,日子依舊會照常過,就像是湖裡少了一滴水,沒什麼異常,時日久了,甚至連這麼一個名字都沒人再提及了。
只有阿蕪知曉,那進忠早就被剁碎了,她那日出門晚,去給程英送新做的鞋襪,卻不想撞見了……
原來那把刀不光可以剖開人的肚皮救命,還可以將人分成一小節一小節……
「你看見了?」被攔在園子里,阿蕪臉色一白,她不敢抬頭去看
程英。
「沒……」
程英嗤笑,「我還未說是什麼。」他定定看著阿蕪,「怕我?」
阿蕪緊緊捏著袖擺,她抿著唇,不知該說什麼。
得不到回應,程英似是明白了,他丹鳳眸沉得厲害,卻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要離開。
極其微弱的力道拉住了他的袖擺,他不由一頓,回眸看去。
阿蕪臉上有一種從所未有的孤勇,「我……我不怕的,他不是好人,我知道是他讓德喜找我做對食的,我只是……只是嚇到了,沒見過…人碎成那樣……」
她後面說的很含糊,大概是怕極了,唇色都開始泛白,卻還是扯著程英的衣袖。
程英神色一松,丹鳳眸中的黑沉褪去,聲音極低地安撫:「不用害怕,人和豬狗也沒什麼區別的,死了便是死了。」
阿蕪摸索著牽住了他的手,修長白凈的手依舊是溫熱的,與從前似乎沒什麼不同,從前……她腦中有些迷糊,不記得何時也曾這樣牽過程英的手。
耳邊有人輕聲喚道:「阿蕪姐姐,阿蕪姐姐你該醒了。」
柳蘼蕪睜開眼有一瞬間混亂,看著外頭的苗寨,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眸光落在院中躺椅上仍舊閉著眸的男人,心尖顫了顫。
「阿蕪姐姐,這場美夢可還好?」阿蘭在一旁催問道。
「大概是好的吧。」柳蘼蕪有些恍惚地道,隨後她似想起了什麼,「這夢是憑空編造的,還是與記憶有關?」
「自然是根據記
憶編織的,不曾見過的事物,哪能真的憑空而來,不過是夾雜了一些心之所願。」阿蘭脆生生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柳蘼蕪看向自己的指尖,她似想起從前何時牽過那樣一雙手。
那年暮春細雨紛紛,那人在昏暗的天光里撐傘微微垂首看向泥沼之中狼狽不堪的她,鳳目無波無瀾,冷厲無情,卻朝她遞出一雙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掌,牽著她離開了泥沼。
承平三年,九黎迎來了豐收,往日毒蟲遍地,瘴氣遍野的地方,經由大祭司帶領,改良種,興水利,排洪澇,畝產翻倍,人人都能吃飽穿暖,豐收度日。
京里也傳來昭告天下的好消息,帝后即將大婚,承平帝娶的是禮部尚書宋令的女兒才情遠揚的宋靜容為後。
這三年來,承平帝與內閣大臣,改革衛所軍,改善民生,加強邊防,百姓日子也肉眼可見地變好了。
江南,臨衙門的街道旁。
「阿姐,再這樣下去,我的訟書營生都不好做了!」一身布裙,簡單綰了個木釵的薛輕裳輕聲抱怨道,「今日才寫了一份狀紙,我這狀師不會做不了了吧?」
薛蓉輕笑,「這樣不好嗎?人間不平不公之事少了,人人都自得其樂,安穩度日,百姓安得其所,無非是咱們少掙些銀錢,餓不到肚子的。」
兩人收拾桌椅,準備回家。
「可我熟讀律法,那些律條不白背了?」薛輕裳惋惜道,「我這太晏第一女狀
師的名聲還未傳遍天下呢!」
薛蓉摸了摸她的頭,寵溺笑道:「無妨,你是阿姐心中的太晏第一女狀師,最最厲害了!」
薛輕裳被阿姐表揚后一臉驕傲,「阿姐,你說我要不要去學仵作?做太晏第一個女仵作好像也挺不錯的,現在女子行醫已經是常事了,那以後是不是女子也能做其他的?」
「昌樂想做什麼阿姐都支持。」兩人牽著手往家裡走,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