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不想醒來

柳爸柳媽本來看到柳卉清醒了，起了身，就想過去，結果就看到江圖南面露難色，然後柳卉就哭了，不算是真的哭了，但是眼淚流下來了一滴。

父母兩個人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江圖南就伸手幫柳卉把那滴眼淚擦乾淨了。

房間里安靜的很，沒有人大聲說話，靜的像是深夜，所以就連掛在牆上的時鐘聲響彷彿都能聽到。

江圖南即使是放低了聲音，特別小聲都能被聽到他在說什麼，柳卉也一樣。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柳卉抓住了江圖南幫她擦淚的手，然後讓他的手貼著自己的側臉，「我夢到初中的時候來。」

「那時候黑板還沒那麼高級，還只能用粉筆，老師在講台上講題，手上和衣服上都是粉筆灰，陽光從窗戶那兒照過來還能把老師講課時因為情緒激動而噴洒出來的唾液照的清清楚楚。」

「教室里悶悶熱熱，夏天裡，沒有空調，只有把風扇調到最高檔，但是熱度沒減，頂多能緩解一點汗水的分泌，所以教室里什麼氣味都有，有些難聞。」

柳卉說到這的時候，已經沒有流淚了，淚水只在最開始出現了，那彷彿是因為突然從夢裡醒來才哭的，夢境太美好，現實太殘酷，所以醒來的時候才格外難受，無法回頭。

江圖南是這麼想的。

柳卉還窩在床上，半臂撐著自己，歪著身子看著江圖南，臉上雖然沒有眼淚了，但是神情很恐慌，讓人只想擁抱她，哄著她，告訴她沒關係的，有我在，不用怕。

江圖南這麼想，也這麼做了，他忘了柳爸柳媽就在旁邊，下意識憐惜著把柳卉抱了起來。

柳卉也一樣，一接觸到江圖南的懷抱就整個人都窩了進去，真的就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狠狠地攥住。

她環著江圖南的腰，把頭靠在江圖南的肩膀上，整個人依偎著他。

柳爸柳媽不太想看到這樣的畫面，但是不可否認，柳卉特別特別信任江圖南，單單一個懷抱就能看出她有多相信江圖南，願意把整個人都交給他。

這種樣子是柳爸柳媽都沒見過的，即使他們是柳卉的父母。

江圖南剛想親一親柳卉的額頭，就像曾經每一次一樣，但是剛想動就想起柳卉的父母還在，江圖南瞬間收了手，安慰的動作也停了停。

但是懷抱不能松，因為柳卉緊緊地抱著她，身上還在抖，柳爸柳媽看不到的地方，柳卉還深深地吸著他的氣息，就像是貓崽子終於找到了媽媽。

他不能松。

江圖南害怕柳卉多想。

敏感多疑的人太容易被傷害。

「沒事了，沒事了，」江圖南的手轉而放在了柳卉的頭上，「記得你和我說過的嗎？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記得……」

柳卉聽到這話笑出了聲，她捏著江圖南的小拇指，就像是往常他總愛捏著她的小拇指一樣。

「教室里的味道不好聞，黑板上的題目也看不懂，大家都很認真地在上課，只有我在神遊，因為我真的聽不懂，我融入不了。」

柳卉又繼續說下去了，江圖南也靜靜地聽著。

「所以我偷偷看你，偷偷的，小心的，微微歪了歪頭，看著你，但你沒發現。」

柳卉的語氣開始有點低落，她在江圖南的懷裡抬起了頭，有點委屈地看著他。

「我怎麼沒發現？」江圖南任由著柳卉怨她，笑著幫她把睡亂的頭髮整理好。

「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從來不看我。」

「上課的時候我偷偷看你你不知道，你只看黑板。」

「下課的時候在走廊里你和別人說話，我也在偷偷看你，看你笑，看你露出小虎牙，」柳卉有點茫然，捏著江圖南的下巴，想要看看那個小虎牙，江圖南順從著張開了嘴，讓柳卉摸了摸他尖尖的那顆牙，「我摸到了。」

像是得到了自己一直期待的玩具，柳卉笑的開心。

「你打籃球我也看你，你上課發言我也看你，你早上來教室我也看你，你放學我也看你，我無時無刻都在看你，你從來不看我。」

柳爸柳媽的神情有點怪，他們知道柳卉江圖南是大學在一起的，但是不知道從初中開始自家女兒就喜歡他了。

江圖南哭笑不得，有些尷尬但是尷尬也是因為喜歡她，所在在她的父母面前會感覺尷尬。

他為自己爭辯道，「我和你表白的時候說過的，你看我的時候我也在看你，自從喜歡你開始，打籃球我不再純粹地享受球場，而是總想著在你面前表現好一點。上課發言我不看你是因為我知道你在看我，我怕我看向了你就控制不住眼神，所有人又要起鬨。放學的時候，你沒發現我走路的樣子怪怪的嗎？是因為我知道你在看我，所以我緊張，走的特別滑稽。」

「你還記得我初中最丟臉的一次嗎？我和物理老師鬧著玩，但是不小心把粉筆扔到了他臉上，他氣壞了，直接拉著我站在黑板面前。」

江圖南就算是現在想到那個畫面都覺得渾身不自在，那是他二十多年來最丟人的一次。

「那天我特別不想見人，我太傻了，可那天我也能感受到你在一直看著我，不止有你，還有別人，大家都在看我，可只有你的眼神不一樣。」

「你在擔心我，別人則是看熱鬧的嘲笑。那天我後悔極了，我在你面前丟了人。」

江圖南微微低頭，用腦袋靠在柳卉的額頭上，兩個人笑著看著對方。

「那我也有，特別尷尬，特別不好意思，但是我也特別的開心。」

「你還記得語文課上，老師特別喜歡讓我們同桌互相改對方的默寫嗎？有一次我特別不服，你總是挑我的錯處，那一次的錯誤太細節了，我不願意承認，就想把我的本子搶過來，但你偏偏不讓，我就和你搶，那時候鬧的大家都在看我們，可我們毫不在意，最後實在是搶的太厲害，我直接撲進了你的懷裡，仰著頭看你，生著氣，你則是笑著看著我。」

「那是我們距離最近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你對我笑的那麼開心。」

江圖南聽到這裡又給了柳卉一個笑容。

柳爸柳媽全程聽著又欣慰兩個孩子能在一起，又擔心他們之後能不能繼續在一起，最後又想著柳卉的病，兩人難得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慢慢退出房間，打算把這個小空間留給兩個小孩兒，也相信江圖南不會做什麼。

但是他們剛剛想走出去並關上門，然後柳卉又哭了。

他們親耳聽到柳卉突然爆發出來的哭聲，哭的特別傷心特別難過。

兩人嚇了一大跳，趕緊進去了。

江圖南也趕緊抱住了她，他也不知道怎麼了，柳卉剛剛還開開心心地看著他，露出特別幸福的，久違的笑容，結果她就突然流眼淚了。

最開始還只是像最開始他進房間那樣，她只是突然從眼眶裡流了幾滴眼淚，然後不知怎麼了，就徹底哭了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抽噎，一邊痛苦又要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攥著江圖南的衣角，低聲喊著，「可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過去式，都是不一樣的了。」

「你變了，我也變了，你在越來越優秀，我在越來越糟糕，我也沒有家了。」

「初中的時候我爸經常抽時間從單位回來，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小零嘴，一有空就偷偷帶著我去吃肯德基，我想要什麼都給我，然後我媽媽就在旁邊說，你看你爸爸多疼你。」

「我媽媽總是罵我，但是罵著罵著我們都會笑做一團，打鬧成一團，說一些我爸聽不懂的話題，然後親手給我做好吃的，我爸就裝作不開心地來撓我痒痒。」

「初中每一年屬於他們兩個的紀念日他們早晨都會抱在一起對對方說紀念日快樂，每次的情人節他們都要笑著把我趕走，兩個人單獨過。」

「我爸還會找人給我們拍照片，還會做成大大的相框掛在牆上。」

「以前特別好，我有一個完整的家，我父母互相相愛也愛我。我暗戀一個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人，那個人也讓我特別特別開心。」

「我小時候嚷嚷著我要長大，我想長大，我想看看未來。」

「可我現在不想了，我只想回到以前，回到很開始很開始的時候，我想回去！」

「我好難受……江圖南，我好難受！！」柳卉痛哭流涕，氣都喘不過來了，江圖南聽著柳卉說那些也難受，這次比以往更加難受，真真實實地為柳卉覺得太難過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一些東西一些人，一直記得一些事，可是這些所有的人，東西，事情，都彷彿在現在瘋狂地衝出了柳卉為他們建設好的家園，絲毫不在乎，將那個小家園破壞的完完全全。

柳卉根本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修補，只能看著那一地的殘骸，一個人哭。

柳卉說不出話來，巨大的絕望和痛苦讓她的咽喉被死死掐住，絕望到最後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只能捏著自己的胸口無聲地吶喊。

柳爸柳媽聽到了柳卉說的所有事，他們也難受，不只是柳媽，就連柳爸都紅了眼睛。

可是回不去就是回不去，結束就是結束。

柳卉哭的撕心裂肺，其餘三個人都難受的無法呼吸。

「對不起孩子，對不起……」

柳媽實在是忍不住了，想要過去抓住柳卉，抱抱她，和她真正地道歉，不是柳卉的錯，這都不是柳卉的錯，是他們，是他們做家長的錯，是他們讓柳卉受到了不該受的傷害，是他們讓柳卉這麼痛苦。

可是當柳媽要靠過去，想要抱抱自己的孩子的時候，柳卉更加瘋狂魔怔地尖叫了起來，瘋狂地躲避著柳媽的接觸，像是沾染到了魔鬼的氣息一樣，柳卉滿眼都是驚恐。

柳媽看到柳卉這麼對她心都碎了，哭倒在地，用手用力的捶著地板，恨自己，根柳爸。

而柳爸看到這個場面也下意識地要去接近柳卉，想告訴她不用怕，想告訴她爸爸在，可柳爸在柳卉這和柳媽沒有差別，都是一樣的，柳卉一樣尖叫，一樣瘋狂地甩手想讓柳爸離他遠一點。

好像這樣，不接觸現在的父母，就能得到原來的父母。

只要逃避現實，就能永遠躲在夢裡。

柳卉掙扎著掙扎著，連江圖南都沒辦法安慰她，沒辦法保護她，也沒辦法制止她現在的動作。

動作幅度太大，所以柳卉的袖子被弄上去了，整個手臂都露了出來，柳爸紅著眼睛，也管不了自己的女兒的尖叫和崩潰了，他死死拽著柳卉的手，看著上面舊的新的斑駁的傷痕，「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柳卉只是一個勁地哭，柳媽也是一個勁地哭。

柳爸這下才覺到了扎心的痛苦，他看著自己女兒白嫩的皮膚上全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傷疤，第一次後悔了。

整個家陷入了瘋魔，江圖南也紅了眼睛，他抓著柳爸的手，在一整個房間的哭喊聲中大聲說，「叔叔！你先放開！先放開！你弄疼柳卉了！」

聽到這柳爸被嚇到了，趕緊鬆開了手，柳媽也總算是恢復了點理智，趕緊草草地擦了擦眼淚，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

柳卉哭的眼睛都腫了，臉也紅的可怕。

江圖南也管不了柳爸柳媽在這裡了，趕緊抱住了柳卉，輕輕親著她的額頭，「沒事的，沒事了，別怕別怕，真的沒事的，別怕，柳卉，別怕。」

「我不想醒……」

柳卉恍惚地看著在場的其他人，看著柳爸，看著柳媽，看著江圖南，她閉上眼睛，又睜開，再閉上眼睛，又睜開。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她抓住了江圖南的手，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我不想醒，為什麼啊？為什麼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為什麼……我好痛苦，我想死，我想死掉！！」

「我不想醒過來，只要不醒過來，我就永遠還是那個小女孩，我什麼都不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