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見

臨近十月，該是涼爽的時候了，可今年卻好像是一個例外，即使已經九月末尾，空氣中的悶熱也分毫不少。

柳卉坐在車子的後座，懷抱里放著一個裝滿了東西的書包，腦袋偶爾因路途的顛簸而敲靠在車窗，疼痛之餘，更多的是滾燙。

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自己就要上大學了。

因為學校搬遷至新校區的原因，她過了一個太過漫長的暑假，已經對自己身份的轉換不再那麼敏感，但是真的到了要去學校報道的今天，緊張的勁頭才重新傳了回來。

還有那麼一點的慌亂和期待。

柳卉不知道在車後座嘆了幾口氣，又偷偷吸回去了幾口氣。

她什麼都不想在意了。

耳邊只有源源不斷來自親戚的關心問候，眼裡只有那個坐在副駕駛的父親和坐在後面最右邊的母親。

「這裡風景還是可以的，空氣挺清新，公交應該也還方便，到時候周末隨時可以回市裡。」

「第一次離開家，你自己在這邊要多注意身體啊卉卉，不要亂吃東西亂喝東西，別貪涼貪冰……」

「和室友，同學處好關係，凡事不要太衝動，不要和別人鬧矛盾。」

你一嘴我一句，都是為了柳卉好，柳卉知道。

「放心，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不用擔心啦。」

柳卉自然地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完全沒有錯處的乖巧的笑容。

然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笑眯眯的面容轟然倒塌，換成了面無表情。

她攥緊了書包背帶，眯著眼睛看著窗外發白的陽光，剛剛建好的大學城，路上還全都是黃土，空中還都是肉眼可見的黃土粒。

柳卉只覺得自己全身無力，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可能是開學綜合征，也可能是覺得有點噁心。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四個人，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姑姑，姑父。

異樣的情緒在到達學校之後就緩解很多了，人山人海到處都是新生來報道，地面還是髒兮兮的，一腳一步沙，豎立在地面的指示牌都在這樣的環境里顯得搖搖欲墜。

柳卉沒有撐傘，急急忙忙就跟著路標到達了新生報到處。

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到處繞圈打轉，左手拿著自己的資料還要掐著手機，右手拿著學長學姐遞過來的各種發票和校園卡水卡，第一次獨自面對這麼繁瑣的程序，柳卉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劉海被汗浸的有些濕，油油地貼在額頭上，皮膚和天氣相對應，一直不斷地向外冒著熱氣，兩頰也因為一直要和別人打交道顯得紅撲撲的。

等到好不容易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整個人已經很狼狽了。

柳卉鬆了一口氣，捧著一大堆東西默默移動到了角落裡，微微抬起左腿將書包放在上面，用下巴夾住紙質資料，雙手拿著一堆小東西，一點點有序地把該放的全都塞到書包里，然後就差不多要出去和父母親戚匯合，去自己的寢室收拾床鋪了。

還沒等柳卉把書包重新背好，角落旁邊的門就突然開了——這扇門本來不該有人進出的。

「我的天……」

「不好意思……」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柳卉被撞了一下，手馬上鬆了勁。

「對不起啊，我沒看到這邊有人，」男生很快就蹲了下來，將柳卉書包里掉出來的東西撿起來，想要收拾好放進去，「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柳卉也趕緊蹲了下來，笑了笑，「我自己來就行了，沒事。」

兩人同時抬起了頭，柳卉馬上皺起了眉，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為，遮掩都來不及。

「江圖南？」

柳卉感覺到自己臉上本來就很高的溫度更好了，說話都開始磕巴了起來，話都沒讓面前的男生回答完，就馬不停蹄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怎麼在這？你在這裡上學？」

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度，柳卉感覺嗓子都劈了一下。

太尷尬了。

她握緊了拳頭，用手背微微按壓了自己人中的部位——上面附上了一點水珠，熱的，也是臊的。

「啊，是，」男生愣了一下，之前自然地幫女孩把東西放好的姿勢也有了瞬間的僵硬，表情怪異，「我在本部，你……」

江圖南想起手裡還拿著的東西，扯了扯嘴角，笑著將卡遞給她。

「哈哈哈，」柳卉將自己的校園卡拿過來，舔了舔嘴唇，撥了撥凌亂的碎發，眨眼睛的頻率也出奇的快，「你也在這讀書啊，好巧……不過我是科院的。」

「是啊，真的挺巧的。」

「你是哪個專業的啊？」柳卉沒有留下一點點空隙，馬上就接上了話，「我是學會計的。」

「我是計算機的。」

「這樣啊……」柳卉的呼吸有點喘，她低了低頭，笑了一下，然後飄忽地往江圖南身上看了好幾眼，可是視線終究沒有落在那張臉上，「真的好巧，我這邊東西都辦完了，就先走啦，你慢慢弄啊。」

「好，」江圖南幫著柳卉將那些散亂的東西再收拾了一下，笑著說，「拜拜。」

「拜拜。」

柳卉轉身走的時候身子都是僵硬的，還沒走兩步就踩到了門檻，然後踉蹌地往前摔了兩步。

還好，她趕忙回頭看了一眼，沒有人在自己的身後，那個人也沒在，甚至已經和人群混在了一起，早就見不到影子了。

柳卉有些暈乎地和家人碰頭，然後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嘴巴和腦子是分開的。

其實不巧。

在高考完的暑假柳卉就知道江圖南也在這個學校讀書了。

只是這麼突然碰見，真的把她嚇著了。

柳卉在父母又開車把她帶到宿捨去的途中，馬上掏出了手機快速地打了幾行字，乍一看上面全都是標點符號。

——謝婧汀！出來！你知道我見到誰了嗎？！江圖南！我見到他了！開學第一天！！！

柳卉面不改色地不停地發感嘆號刷屏，手指點向屏幕的時候都在打抖。

她又將頭轉向了窗外，但這次不是偷摸著皺眉抿嘴，這次是忍不住地對著外面抿著嘴，將那無法剋制的弧度硬生生地壓了下來。

一整天的暴躁陰鬱的情緒瞬間一掃而空，轉瞬而來的是狂喜。

但是狂喜之後又有了反胃的感覺，不斷上涌的想要乾嘔的慾望將柳卉的情緒整個翻盤。

柳卉不停地深呼吸，用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暑假過後她以為她好了，但是沒想到是從抗拒委屈的狀態轉向狂喜。

她早該知道的。

自從那次見過面，痛苦了好幾天，但緊接著又忍不住不斷地看著男生更新的狀態時，她又落入了自己親手編織的網。

也算是三年了，又在一起上學了是嗎？

柳卉看著前面拖著行李的學生，看著那些家長陪伴的背影，狂喜過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莫名其妙矯情的酸澀。

「啊……好煩啊……」

柳卉沒有忍住喊出了聲。

怎麼就真的遇見了，四千多個人，兩天的報到時間，怎麼就這麼巧？

怎麼就能因為他把自己的情緒轉了這麼多彎。

怎麼還能心臟狂跳。

還這麼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