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是來找地主的，遇到麻煩我只能找他，他是我一個小小搖錢樹，每次用錢的時候，我走到這棵樹下，用身體輕輕那麼搖一搖，貼上一回兩回，銀子就會從樹上跳著舞飛到我口袋，這一招屢試不爽。

悄悄走進走進店裡，冷冷清清的，看起來也沒什麼生意，這個懶傢伙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放著好端端的生意不做，正可愛地趴在一本書上流著口水。細長的水漬正一點一點順著嘴角流下來，樣子十分醜陋。我拔了一根頭髮，在他耳朵旁輕輕撓，他吧嗒著嘴正吃得香呢，沉睡不醒。看他還不醒，我惡作劇地找到了一杯水，一滴一滴把水滴入他的耳朵。這招還真靈，他一下子跳起來，破口大罵，媽的，哪個惹老子！

看到了我，還是一樣在罵，你他媽的想玩死我啊，壞女人，謀殺親夫！

我狠狠踢了他一腳，惡聲惡氣地還擊，幾天不見就變成這副慘樣兒，是不是沒有女人，內分泌失調了啊，火氣這麼大。怎麼把生意做死了，這麼蕭條，是不是來了美女就兩眼放綠光，把人家嚇跑了？

他說，那樣倒好了，有女人對著我流口水，那還不是我願意啊。問題是我已經素了N天了，你是不是上趕著給我做慰安婦來了？那就趕緊關門，那什麼我等不及了，說著作勢摟抱。

我說，你還真不要臉了，光天化日的。

現在什麼事情不是光天化日下做的？偷偷摸摸那是老夫老妻的事情，咱們還新婚著呢，當然要眉來眼去是不是？

我說，幾天不見嘴巴練得挺溜，就憑這個，騙了人家不少錢了吧？

什麼叫騙啊，俗不俗，那叫做明碼實價，做的就是高檔貨，不是你這些窮人能買得起的，走走走！他做出往外轟的架勢。

關門走人吧，請你喝茶，我厚著臉皮為自己臉上貼金。

他大笑，老婆，什麼時候改喝茶了，你不是喝酒的胃嗎？怎麼換腸子了？

你以為呢，咱什麼人啊，跟你一般見識，咱現在是高雅人士，哈！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沒等我矯情呢，他趕緊沖我拱了拱手，你饒了我吧，不就是一個孩子王嗎，整得跟真的一樣。告訴你，就你這個水平也就唬唬小學生了，在咱這兒，那是一點門都沒有。好好的端正態度再張嘴，免得我血口噴人！

我笑著沖他一拳，倒在老闆椅上哈哈大笑。他氣急敗壞地坐在椅子上，點燃了一支煙，說想我了吧，老實話，我正打算去找你。你老公我現在單身貴族，好多人上趕著嫁我呢，你說要把你等到什麼時候？

我說你少貧啊，我什麼時候答應嫁你了，美得你肝疼啊。

他嘆了一口氣，你還不能原諒我當初的錯嗎？我腸子都悔青了。

我說這個時候我們還能怎麼樣啊，沒機會了。

他看著我，眼底的溫柔一點一點漾開，你擔心我不接受你的孩子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都想通了。

我說，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他不會放開我，再說我也下不了那個毒手，把他一個人丟下，他怎麼活啊。

就他，還不是該吃吃，該睡睡，有什麼啊，這年頭誰離開誰不是一個吃飯睡覺啊。

我說，那不一樣，他現在頹廢著呢，不能落井下石。

那我呢，我還抑鬱了呢，你怎麼沒看見，不心疼啊？

我平靜地看著他，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你喜歡我哭是吧？

好了好了，每次都是這樣，懶得理你了。你來得正好，我想了很多，這個生意我是真不想做了，關了吧，怪可惜的，畢竟是我起家的地方，多少有點感情。再說了，不要這個店我就失業了，也不敢輕易丟掉，想了想還是交給我妹妹，是死是活由她去了。

聽到他不做了，我心裡一驚，這好比是我的一個玩具，放在眼前，心裡踏實，突然間不在了，還不適應。這個比喻用在他身上顯然不合適，他不是玩具，他是錢袋，對我很重要。而且，他是我溫暖的依靠，我不想失去他。

我故作平靜地說，那給我好了，我願意接手。

就你？你能捨得你那個破碗？好歹裡面還有飄著油花的麵條呢。不要拿我開涮了，還不知道你那三兩棉花啊。

我嘆了一口氣，真的，就這個破碗我端的也不痛快呢，有什麼辦法啊。說真的，哥們，還真找你有點事……

說吧，多少錢？

錢，被他提出來，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了，每次我有困難都是找他，因為我知道他不會拒絕我，當年他的一次拒絕已經使我傷痕纍纍，如果現在他再躲我，我可就真的沒法活了，他知道。即便是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只要我開口，他一定想盡辦法不讓我失望。他老是偷著老婆幫我，為了幫我，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戒煙，偷偷摸摸給我錢。一想起那些暗淡無光的日子，就會念他的好，以前的怨恨慢慢淡了。唉，一段傷心事啊。不能對張博張嘴，其實只要我開口，他一定支持，然而我怕他看不起，被他的那張嘴一頓惡搞，我就沒辦法在老家混了。想了又想，眼前就是地主的影子在晃動，地主到底跟我親密些，也就是他了，放眼望去，漫漫黃沙只在風起時，我獨行。

這是卡，上面有三萬，是我全部家當，你看著給我留點，我要去外地。一個朋友打電話約我去湖南，說那裡的海鮮生意非常好，說凡是做的人都發了，至少這個數，他說著比畫了一個六。

你那個什麼朋友我認識嗎？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女的吧？我酸酸地說。

就是女的，年前認識的。

你的意思是因為她你才離婚的？不會吧？

那哪能呢？和她無關，你不要瞎想，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要不你跟我去看看，反正你也快放假了，你要去我就等你。假期不要代課了，那麼辛苦，如果好，你跟我玩一假期，賺點外快，如果不好，你就回來，怎麼樣？

我說，算了吧，那麼遠我怎麼去啊？你現在光棍一條，說走就走，我可是不那麼自由，如果真去了，怕是回不來了。你還不知道他啊，免不了一頓打。

打打打，他媽的算是什麼男人啊，你瞎了眼睛還像狗一樣跟著他！早都說讓你離了，你就仁慈得很，對人家不離不棄，服了你了。他越說越氣，眼睛開始冒火。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流下來，是啊，我為什麼要這樣虐待自己，為了他我忍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多少人的不屑一顧。不能帶給我夫貴妻榮的生活也就罷了，回到家還要洗衣做飯，伺候他。但凡他喝了酒，還要提心弔膽擔心他打我，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當初若不是你離我而去，我能受這份罪嗎？

越想越難過，這些天來壓抑的淚水終於像放閘的水，直接決堤而出，我放開聲音大聲痛哭。

地主走過來，把我擁到懷裡，一點一點給我擦眼淚。好了，不要哭了，我知道你很難，也知道你虧欠了他，可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啊。救急不救窮你應該知道，我的錢是有限的，他不去奮鬥靠你一個人，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再說他欠的債也太多了，你不吃不喝也還不了啊，一想起你這個事情我頭都大。

乾脆離了吧，讓他自生自滅算了，跟我走！

我沉默不語。

他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去，其實很想帶上你，自從我離婚，就一直想著怎麼能和你破鏡重圓，說真的，我要搏一次，我們已經不年輕了，為自己活幾天吧，惦記你這麼多年，你就不考慮一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我也不知道，我沒辦法保證。

當年我對不起你，繞了一大圈，總算還能在一起，現在不想再對不起你，你表個態吧。

我說，大哥，知道了，你是為了我好，我很想跟著你去，這些年我也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