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己亥末，封城的冬日晨（二）

鍾楚眠移動目光，落在車頭放著的一個小擺件上。那是一隻陶瓷小恐龍，DIY上色，粉嘟嘟的，背上胡亂畫了幾道花紋。

顏色塗得不算均勻，線條也不優美。

「鍾楚眠，要是我這次考進了年級前三十名，我可不可以送你一件禮物啊？」

記憶中，獨屬於她的清甜聲音傳來。

她黑亮順直的長發紮成馬尾，總在陽光下揮灑起一層層光。眼裡總有藏不住的狡猾與自信，隱不去的驕傲與誠懇。

她笑的時候，嘴角會揚起，眼睛彎成彎月。她還會握起拳頭，把那些欺負他的同學打得滿地找牙。

那時他就像是無助弱小的小兔子，耷拉著兩隻耳朵，被她藏在羽翼之下。

那時他想，終有一天，他會足夠強大，能夠將她保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鍾楚眠憶起往事，眼眸中泛起了絢爛的光芒。

*

俞晚楓還在夢中。

她的夢中有一片湖水與陽光。

她坐在洋瀾湖橋頭下方的石凳上，長長的馬尾鍍上了一層夕陽餘暉，白皙的臉龐還帶著嬰兒肥，雙頰紅潤，一雙賊溜溜的黑亮眼睛轉來轉去的。她不安地扯了扯膝蓋上的墨藍色半身裙。

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多少有點不自在。

夕陽又墜落一些，湖面波光粼粼。俞晚楓黑黝黝的眼睛里，原本的光芒暗淡了一些。她偏頭，看向洋瀾高中的方向，馬尾隨之擺動，掃過一層光輝。

他會來的吧？

可餘暉逐漸褪去，夕陽西下，蒼穹垂幕，月色暈開，湖風逐漸清冷，他還沒有來。

他不會來了。

鍾楚眠不會來了。

「啪——」

玻璃窗戶發來聲響。

俞晚楓驚醒過來，目光過去，透過窗帘縫隙，看到一隻鳥立在窗戶外沿上，搖頭晃腦的。

她起身，拉開了窗帘。

天亮了。

又不像是真的亮了，朦朦朧朧的一層霧。

她是武漢大學人類學專業的大四學生，年前在南京找了個智庫公司實習，五天前回到武漢，與母親暫住到好友沈懷錦瑾的民宿客棧中。

這家民宿位於武漢江夏區，偏於郊區，遠離喧囂，遠離擁擠。

她們已經五天沒出門了。

客棧五天前已經停止招待新顧客。

因為一場肺炎疫情，名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疫情。

外面是什麼光景，俞晚楓能從網路上知道一二。

三天前，所有人不以為然，甚至開開心心辦年貨。

可一天過後，隨著一位專家的呼籲，人人戴上口罩。

這位專家叫鍾南山，呼吸病學專家，在十七年前的「非典」抗擊戰役中，功不可沒。他的話，人們不會不聽，不得不聽。

「啪啪……」

敲門聲響起，沈懷瑾的聲音隨之而來：「芋頭，快點起床，去買菜！」

買菜？這麼早？

俞晚楓套上羽絨服，打開門。

「懷瑾……」

「趕緊的。」

沈懷瑾不等俞晚楓說完，便匆匆打斷她，伸手將她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