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莋都夷之白狼(3)
翻過這座山頭,人群在轉過一個岔口的時候,視野突然開闊了不止一倍,兩邊的植被以幾倍速的讓開一條開闊的山道,在這座山道的盡頭,有一座用當地植被草建起來的山寨,山寨的柵欄把一座不高的山坡圍在裡面,上面搭有一座石堡,堡上則高高插著三面旗幟,卻是早些時候在那處四岔路口見到的四面的其中之三,唯一少了的那支便是掛羚羊頭的那個。
此時,這三面圖騰旗又以最中間那面掛著紅白狼皮的旗幟最為巨大,遠遠的看上去,上面還掛著幾串不知用什麼串起來的骷髏,上面沾的血還沒擦乾淨。
史阿這幾個人轉過道路的時候,那邊的石寨似乎就發現了,準確的來說,對方應該早就發現了他們這波人,而只是在確認他們確實的踏入戰爭領域后,才派人來介入此事。
遠遠的,就看見兩個騎著川貴矮腳馬的巨漢從那邊疾馳過來,他們都拿著背上串著骨環的大刀,披著一身不知用什麼材料製成的獸皮裘衣,遠遠看去,就有種野性的味道在身上,他們騎馬的身段頗為穩當,一看就是馬背上的好手,此刻背弓持刀飛一般的過來,把先前談笑風生的牧羊少年嚇得慘無人色,直接躲到了史阿得背後,揪著史阿的衣領,聲段緊張的說著:
「先生。。。你。。。你不是說你認識白狼王嗎?」
「我只認識白狼王,又不認識他的手下。」
「那你。。。你跟他們說,我只是個引路的,別。。。別殺我。」
看的出來,這白狼部在莋都人心裡積威已久,就連這種在帳外打馬探哨的斥候,都給本族人一種殺戮無數的壓迫感,少年郎這段話說過不久,那邊的兩個莋都白狼騎士就呼嘯而過,爾後一前一後的將兩人給圍在馬身下,用凶戾的目光盯著兩人,嘴裡幾里哇啦的說些陳恪聽不懂的話。
那邊一直說漢語的牧羊少年此事也失調的幾里哇啦說個不停,不時的指了指史阿,又頗為虔誠在地上拜了兩拜,然後那兩名騎士就開始轉頭對著史阿幾里哇啦。
史阿低了低頭,對牧羊少年道:「讓他們說漢話。」
「他們不會漢話。」
「那就由你來轉達吧。」史阿從破了的兜里掏出一截形似玉石狀似狼骨的物件,然後舉在手上,「你對他們說,白狼王有舊人來訪,攜此狼骨,以作信物。」
他在說話的同時,他身後的那柄長劍竟似有靈了一般,刷的一聲從木匣里飛出,砸在前方的山路上,轟隆一聲,還算平坦的紅黃色土路就被砸出一個頗深的大坑,驚得兩名巨漢坐下的戰馬都奮蹄嘶鳴著。
那兩名白狼騎士驚疑不定的望著,旋即接過狼骨,逃也似的往回奔過去,這邊跪在地上的牧羊少年已經嚇的伏在地上,滿目的不可置信與戰慄,等到再反應過來的時候,立馬跪在地上對著史阿不停的跪拜,口中不停的喊著:「仙長恕罪!仙長恕罪!」
「你起來吧,我不是什麼仙長。。。」史阿這般說道,他人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拔出那把嵌在石頭裡的劍,仔細的擦拭著,「我只不過和你一樣,都是混江湖的。」
他話說的溫吞,那少年的身子實際已經戰慄的流下液來,其實這一路上,他不斷的試探史阿等人的虛實,存的到底是打家劫舍的念頭,江湖上的有些人,表面上與你稱兄道弟的,實際上究竟是想和你做兄弟還是想把你變成一個『弟弟』,這種事情一般都在兩可之間的,也幸虧少年機警,否則連他道上那幾個兄弟這次都得一塊沒命了。
在這件事過後不久,原本危機四伏的氂牛商道上突然少了一個專為外鄉商人引路的牧羊少年,據一些認識他的同道夥伴所說,這個頗有天分的少年回家專心習劍去了,好像連牛羊都不放了。
在後來的後來,陳恪在追隨諸葛丞相南征的時候,他已經是一方部落的渠帥,做著足夠影響一方局勢的排面人物了。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那兩名攜著狼骨驚走的白狼騎士不一會有折道返回過來,只是這一次身後隨著一個老態龍鐘的老者,照樣莋都人的穿著打扮,只是看其稍顯華貴的裘衣,應當是個頗有身份的人,他勒馬停在史阿的正前方,掃了眼地上劈出的劍痕,爾後下馬將那柄狼骨雙手奉上,神色恭敬,口中說出流利的漢語:「請上使稍待,另一位大人已經於十幾日之前抵達石寨,只是戰事突發,我王正在山間討伐逆賊,恕不能遠迎。」
聞言,史阿難得和顏的點點頭,托手示意對方免禮:「勞駕前輩前面引路了,既然白狼王要征討叛逆,不妨使史某看看,說不定某還能幫忙一二。」
那老者不敢違逆,揮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卻是漢禮十足,本來他是想將四匹馬讓給史阿一行人的,但被史阿拒絕了,用他的話來說,他更喜歡腳踏大地的踏實感。
白狼部建立的軍寨很大,從外面看不出來,到了軍寨裡頭卻是營寨林立,而且並不是平地而起,往往隱於深林之中,粗看上去雜亂無章,實際自有他們一族的章法,再加上這支軍寨很明顯是一個粗淺的部落聯盟軍隊,所以派系林立,除了對自己區域里的人們良善友好之外,那些巡邏的莋都士兵時常對一些寨子露出敵視和警惕的目光。
「讓上使見笑了,即便再弱小的種群,內部也難免會出現拉幫結派、互相爭鬥的現象,王上自登基以來,克己勤勉,勵精圖治,也不過使白狼部稍稍壓過其餘三部一頭而已。」
史阿從剛才開始就在掃視四周,最後目光停在軍寨最高處中央那頂白狼旗,說出的沙啞聲調里竟然難得出現一絲幽幽嘆息的感覺:「比之十一年前,已經好很多了。」
「是啊,」老者輕嘆,目光也看向高處,迷離了一下,似乎在追溯回憶,「是好很多了,」他又轉頭,對著史阿笑道,「這一切都賴上使鼎力相助,否則怎會有白狼部的今天,王上和老朽都如此銘記著。」
「哪有,我,其實並沒有做什麼的。」史阿偏頭,終於正眼看了對方一下,「你認識我?」
老者笑道:「上使忘了,當年站在那女孩身邊的那個中年人,便是老朽啊。」
「哦,是你啊。」
史阿難得多看了他兩眼,似乎是有些詫異當年那個面色爽朗的中年人是如何變成如今這副一頭華髮的耋耄之狀的。
沉默了片刻,他難得主動開啟話題道:「這次叛亂,背後有其他三部的影子?」
老者的眼神凝了凝,聲音低了幾分:「有可能,不過,上面可能還有人。」
「蜀漢那邊有動作?」
「唔...漢嘉郡城的耳目目前倒是沒有相關的情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些在陳恪看來十分機密的情報,弄得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陳恪此刻有些不知所措,這算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在我大漢的郡縣裡,密謀造反?!而且還是當著我這個親封的大漢汶河亭侯的面?
我不要面子的嗎?
不過轉眼想了想我特么現在是俘虜啊,確實很沒面子的。
陳恪心態有些失調,一會很失落,一會又強振精神。
說好的要主動出擊的。
陳恪這般想著,於是趁著史阿和莋都老人交談分不開心神,悄咪咪的往秦善益身邊湊了過去,那秦善益立馬敏銳的感覺到身後的不對,把頭一擺,朝陳恪橫了一眼,又甩了回去,身子也往道旁挪了一挪。
誰料這個陳恪實在沒皮沒臉,又往她身邊湊了一湊。
於是那邊又挪了一挪。
這邊又湊了一湊。
某一刻秦善益的身子不小心撞到路旁正在運水的某莋都壯士,那水桶飛到天上,嘩的一下澆了秦善益滿身。
秦善益愣在原地,『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把那個莋都壯漢嚇懵了,旁邊的莋都人都面帶疑惑的看過來。
「陳!恪!我要!殺了你啊!」
「幹嘛幹嘛!君子動口不動手!啊喂!你來真的啊,不許帶刀啊!」
「秦善益!你要打架沒問題,咱們跟師傅約好了,只能單挑!」
「秦善益!你算什麼男人!啊喂,輕點輕點!」
這邊陳恪被秦善益攆得上躥下跳,張小孃笑得蹲在地上捂肚子,廣成二想上去勸架,廣成三則想拔刀,廣成大拚命按住他三弟的刀柄,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傻叉啊!這兒是莋都人的地界,要拔刀也輪不到咱們拔。」
他旋即又轉頭看向前方的路段,喊道:「史~宗~師~你快回來管管啊!」
那邊史阿和莋都的老人已經走了很遠很遠一段路程了,此刻尤然沉浸在憂傷的回憶當中。
那老人滿臉期冀的問:「上使的恩師他。。。」
「早幾年,仙去了。」
「這樣啊。。。」老人一臉悵然,再回首時,蒼老的面上竟露出悲戚之色,沙啞的聲音傳來,「恩公也去了嗎,我還想著這次來,要好好帶恩公吃上一頓咱大涼山的山珍。」
「當年我們白狼部,確實連飯都吃不飽的啊。。。」
「沒事的,先師他。。。也確實不好珍饈,一輩子風餐露宿慣了。」
「是這樣。想起當年,恩公挾上使來拜山的樣子,也似如今這般飄逸淡朴,如今上使也功成名就,徒孫滿堂了啊。」老頭說著往回瞥了一眼,笑容莫名一滯。
二人身後空蕩蕩的。
史阿未轉頭,這時四下無一人認識他,他突然笑了一下,道:「不去管他,由他們鬧去,翻不了天。」
「是。」老人也微笑著回答。
二人說著說著,周圍忽然有什麼紅色的東西侵入進來,不斷有受傷的莋都漢子或持著沾血的刀,或哀嚎的躺在單車上,面色或茫然或獰猙的從他們道旁掠過去,再繞過幾個山頭之後,便看到道路兩旁不斷有插著屍體的竹竿,那些屍體千形百狀,都是以常態難以想象的方式被打死在戰場上的屍體,此時橫亘著道旁的幾座小山丘,圍了一圈又一圈而不見盡頭,小山丘上此時還有不斷在工作的莋都人,有時能聽到哀嚎,有時能聽到求饒,有時也能聽到作嘔聲,山丘的顏色呈遞進式的往前延申,越往前走,那些山丘上黃色的土壤就愈發變成紅黃色土壤,那是鮮血滲進大地還未乾透的顏色。
蠻人好逞血勇,即便常人能夠理解這句話,也很難理解這種滿山赤地的場景,這已經不是單單一句好逞血勇就能概括的事情了,也許只是上百或一千人的部落鬥毆,莋都夷竟能打出一種萬人血拚的視覺效果,這種密度與範圍的傷害令人心驚不已,很難想象,若是這樣一個部族擁有了更為先進的武器,再加上嫻熟弓馬,其實跟後世從白水黑山打出來的那種瘋子一般的女真人是沒什麼區別的。
只可惜,地域環境的局限限制了莋都人的發展,幾百年來,他們甚至只能靠內附漢朝來獲得這一片被漢人稱為窮山惡水的祖地,來作為他們孕育民族的搖籃。
不知從何時起,史阿耳邊漸漸聽到一些依稀的怒吼聲,那聲音先是細若蚊吶,嗡嗡鳴鳴的聽不太清,再走近,便宛如銀瓶乍破水漿迸般洶湧而出,等再回過神來時,在史阿抬起的目光中便可以看到,在穿過諸多鋪滿屍體的矮小山丘之後,遠遠的有一座頂端略有雲霧繚繞的峰巒,那峰巒之下正有一支披著狼皮的軍隊,席捲著山上的植被如赤地蝗蟲般湧上山去,那最前方的幾個巨漢每一膀子甩過去便能連根帶起山上的大樹,然後如木石墜地般轟在最頂端的那座石寨上,那石寨上此時同樣有著惡行惡狀的漢子們,滿臉塗著奇形怪狀的顏料,大呼小叫狀若惡鬼的衝下山去,只是迎在他們最前方的,是一個如蛇走龍騰的銀色光影。
那光影在場只有少數幾個高手能夠捕捉到,至少在史阿的眼裡,那銀色光影里此時正有一個身段盈長的女子在揮舞著長刀,她的刀剛猛而不失巧勁,如銀花簇簇,每一瞬間都在奪走生命。
史阿很清楚,這便是白狼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