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祭祀(二)

第6章 祭祀(二)

隨後的幾天,岳千燭比任何人都對祭奠活動盡心儘力,她想以此來補償心中的一點愧疚。歲園打掃她跟著一起幹活,偌大的歲園,滿是秋末的落葉,青石的墓碑都已經積了厚厚的灰塵。整整十天的時間,岳千燭都是早進晚出,就連負責此事的秦紹星都時常強制性讓她休息一下。

歲園打掃完畢后,岳千燭立刻加入到了準備食物的隊伍中。有多少個墓碑就要準備多少份祭祀食物。三千亡魂,夏沐濋每一個都給了他們安魂之所,那準備三千份食物又有何難?

宋小順覺得岳千燭勤快的有些反常,因為他們雖然時間有些緊張,但不至於每日每夜的準備,這樣身體會吃不消。宋小順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她,便叫來一直懶散的唐佑。

唐佑是負責祭祀水果的運送,他不喜歡在臨時搭建的伙房營帳里聞著油煙味,所以他選擇在外面透氣,懶散之時可以偷懶看看風景。

他聽到宋小順說起岳千燭的事,想了想,懶得多管閑事。可是想到那人的身份神秘,有待考察,便扔下嘴裡叼著的一株枯草,來到了伙房。果然看到了埋頭整理青菜的岳千燭。

「錢三兩。」他喊著。

岳千燭還在準備食材,差點忘了自己的化名,一下子還沒聽到什麼,等她反應過來時,唐佑已經叫了自己三遍。

「唐佑。」岳千燭蹲在原地側著抬頭看著唐佑:「你找我?」

唐佑道:「你忙不忙?」

岳千燭看了看眼前的菜筐,今日的食材好像準備的差不多了,說:「不忙。」

唐佑的頭向旁邊一偏說:「不忙,出來幫我。」

岳千燭知道唐佑在運送水果,二話沒說就起身,因為起的太猛還迷糊了一下,後退了幾步才站穩腳跟。這幾日她日夜勞累,差點將自己的身體拖垮,只是蹲了一會就不舒服起來。

「要我做什麼?」岳千燭跟著唐佑出了伙房營帳,跟在他後面走向臨時搭建的營帳後面。

唐佑活動了一下筋骨,躺在了已經鋪了不少長布的地上,說:「把地上散落的蘋果撿回筐里。」

岳千燭不明所以的低頭看,地上至少有上百個蘋果筐,在這些筐周圍有不少掉落在地上的蘋果,看這些蘋果的模樣可都是好的,完全不像是腐爛的蘋果。

不過她想到這是用來祭祀的,岳千燭只是說了一個好字,便聽話的低頭撿了起來,也不問唐佑為什麼他可以偷懶曬太陽。

唐佑躺在地上曬著太陽,眼角餘光看了一眼岳千燭,剛才自己閑來無事,故意踢翻了几几筐蘋果,要不是散落到地上的這些蘋果,眼前這個聽話的傢伙說不定還會轉身回去伙房。

唐佑不關心岳千燭的處境,但他不想聽到宋小順在自己耳邊嚷嚷,所以才讓岳千燭出來,透氣也好,輕鬆也好,剩下的他也不想去管。

只是為了讓岳千燭從營帳里出來休息一下,唐佑還是用了點小心機,至少在外面吹吹風總比窩在裡面好上許多。

歲園旁邊有一片小樹林,此時的夏沐濋正在某顆樹的後面看著不遠處的他們。

男人在地上舒服的躺著,假扮男人的女人正在認真的撿著蘋果。場面看起來卻是異常的和諧。

夏沐濋冷笑一聲,還真是未見過岳千燭如此逆來順受的樣子。

歲園,既然是夏沐濋一生的傷痛,那岳千燭也別想好過。

夏沐濋翻身下馬回去沐王府,陳致在門口迎接,跟著他後面彙報這幾日從京城送來的消息。

「朝中來消息,今年的進京述職時間改到了臘月十五。」

夏沐濋一邊解開披風一邊說:「原因?」

陳致:「聖上有意讓各封地之主在京中過年,故而將述職時間提前至年前。」

以往齊越的進京述職都是年後正月月份,今年提前恐怕不是單純過年這麼簡單。

夏沐濋走進書房,將披風扔到了一邊的軟塌上說:「黔地沐王府慣例年前不動,回了朝中的摺子,咱們年後入京。」

夏沐濋每年寒冬都會到凰城旁邊山中的岩西寺過最冷的幾日,想讓他寒冬臘月不遠千里的入朝絕對不可能。

陳致理所當然的點頭,自己王爺的習性他是清楚的,京中的皇上和眾臣也都清楚,所以黔地沐王不會及時入朝,不會讓人意外。

陳致繼續說:「今晨收到萍地安和王送來書信,萍地三州屢次被周邊部落來犯,請您為萍地增兵。」

夏沐濋平日里不喜歡管公務,所以將公務都一股腦的推給葉適言來做,可是凡涉及到軍務的事,他向來不會假手於人。更何況是萍地安和王夏恪信送來的信,那他就更為重視。

萍地是齊越的重要軍事戰略地,如果是黔地是齊越用來震懾旁邊魯朝的重要屏障,那萍地可就是齊越阻止野蠻部落入侵的保證。

萍地安和王名叫夏恪信,是當年白石之亂將當今聖上送上帝王之位的「三王兩將」之一,父親是當今聖上的親兄長初光,初光在三年動蕩戰爭中去世之後,膝下獨子夏恪信世襲王位,是擁護帝君的最年輕將領。

有他鎮守萍地掌握天險,整個齊越是十分的放心。可是只有從軍這些人知道,鎮守萍地,常年與萍北數個部落對抗是何其的艱難。

所以,夏恪信有難處,夏沐濋必幫。

「要多少人?」

「請兵五百即可。」

「五百?」夏沐濋眉毛緊蹙,這個數目可不是請兵應該有的數目。

陳致進一步解釋說:「安和王說,想要咱們神武的精銳之師。」

精銳之師,以一當十,五百精銳,五千戰力。

神遠軍有二十萬萬軍,稱得上精銳之師少說也有十萬之眾,但是其中最為精銳、忠誠、敢死的精銳不過只有三千而已,是神遠軍最為核心的蒼狼營。

這一點夏沐濋清楚,夏恪信也清楚。

夏沐濋輕笑一聲:「我這位堂兄還真是會挑人。」

「去點兵吧,給夏恪信五百蒼狼軍。不過也要提醒夏恪信,若是我損失了一隻狼拿他是問。」這是夏沐濋在神遠軍這裡最後的底線。

陳致考慮道:「要不要與聖上言明?」

畢竟是私自動兵,就算是各地藩王有權委任兵力,但這是跨地域借兵,總是要遞摺子才是。

夏沐濋:「夏恪信敢調兵,想必是跟聖上打過招呼。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我們不用插嘴。更何況朝中大員不是一直說咱們黔地聽調不聽宣,囂張跋扈的很。就隨了他們的意也無妨。」

陳致心有憂慮,說:「可這樣免不了被朝中重臣議論,這對您很是不利。」

「無妨,咱們被朝中那些大臣搬到朝廷上議論不是一回兩回,彈劾之聲也沒有少聽過。只是相對於把我帶入京中彈劾,他們更想讓我遠在黔地自謀出路,以免妨礙到某些人的利益。」夏沐濋低頭輕笑:「你儘管答應夏恪信就好,這邊有我呢。」

「是。」陳致接令後繼續說:「賢妃娘娘私信,問王爺可否明年年陪她過壽辰。」

夏沐濋原本還在考慮萍地的戰事,提到姨母,心生一股親情暖意。

在京城,能讓夏沐濋心生眷戀便是舅父沐映行和姨母沐映竹。舅父一貫嚴厲,又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從小到大夏沐濋對他都是尊敬大於親疏。

但是姨母不同,夏沐濋出生時便沒了母親,是姨母將他拉扯長大,無論是在沐家還是後宮,姨母都是將他視如己出的照顧,兩人之間的親情不言而喻。

年後正月初九是沐映竹的生日,入宮為妃十六年她向來簡樸,從不奢華,也因為如此深受尊重。明年便是她的四十歲壽辰,於情於理她都應該辦一次之宴。

往年夏沐濋進京述職都是姨母生日之後,那今年是必然要去的。而且夏沐濋知道,這是姨母再問自己,可否進京述職時多待些日子。

「回信姨母,我會到。」夏沐濋道。

陳致收起手裡的摺子和信件說:「目前就是這些。」

夏沐濋點了一下頭,說:「杜含秋的運輸之事如何了?」

陳致答:「由葉參政處理,兩人爭執了幾回,但都是葉參政退了步。杜老闆拿著您的令牌在城中暢通無阻。」

杜含秋這個狐假虎威的德行還真是不讓人失望。

夏沐濋頓了一聲說:「他的事結束之後,將令牌收回來。」

「是。」

夏沐濋提筆在桌前的紙上寫了字,完成後交給了陳致。

陳致接過來后,本是平靜的臉上多了幾分動容,這上面寫的都是沐凝愛吃的東西。

「把這份清單給負責祭祀的伙頭軍。」夏沐濋說。

陳致小心的折好紙張放在袖子里,寶貝似的拍了拍。

夏沐濋看著他,什麼也沒說。沐凝是他們二人心中的難言的人,想起傷心,提起傷人。

唯一的辦法便是心照不宣了。

岳千燭從陳致手裡接過清單已經是傍晚。

她看了看手中清單不明所以的看向陳致。

陳致囑咐說:「這是祭祀食物,你專做這一份,一定要細心。」

提到祭祀,只能是歲園,關於歲園的事,岳千燭一定會小心翼翼。

「是,陳領軍。」

陳致看了一眼紙張,轉身離開。

岳千燭揉了揉眼睛,她剛才好像在陳致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不舍和無奈。她低頭看了一眼紙張上的紙,字跡不認得,裡面的食物也與其他祭奠食物不同,想必是陳致專門準備的吧。

「紅豆糕、九層糕、玫瑰酥。」秦紹星念著清單上的糕點說:「這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歡吃的。」次日,秦紹星來到廚房營帳,就看到岳千燭在準備甜食,便拿起旁邊的清單讀了出來。

宋小順給大家一邊準備清粥做早餐一邊說:「這可不一定,秦統領不就是喜歡吃女孩子的桃花酥嘛,也不見您是女孩子啊。」

「去去去!」秦紹星嫌棄著宋小順,將清單放到了一邊道:「本統領就是喜歡吃桃花酥,怎麼了!有律法不行嗎!」

在場的眾人都笑著,只是礙於秦紹星的顏面沒敢笑太大的聲音。

秦紹星說:「我今兒過來是來提醒大傢伙兒,這離祭祀日沒幾天了,可都得打起精神來。」

宋小順道:「放心,秦統領,保證完成任務!」

秦紹星切了一聲說:「讓你來帶隊,還真讓人不放心!」

宋小順跟著切了一聲:「秦統領就瞧好吧。」

眾人又是呵呵一樂,看著兩個小朋友在吵嘴架。

岳千燭跟著笑了幾聲,目光放在了清單上面,微微一笑繼續揉著糯米粉。

轉眼就到了祭祀日。

紙錢漫天,燃香裊裊。

羅進帶來三千精兵,安排在每一個墓碑之前,放食物,點燃香,進行祭祀行禮。

夏沐濋站在歲園最前面的祭奠石碑面前,深深鞠躬。

陰暗的天氣,讓這裡十分的壓抑。

岳千燭站在最後面,看著對面的三千墓地,低下頭,真誠的祈禱和認錯。待到自己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她一定親自來此,一一道歉。

「你跟我來。」岳千燭聞聲抬頭,看見夏沐濋叫著自己。

岳千燭哦了一聲,彎腰提起一個籃子,裡面放著特別製作的祭祀食物。

今日的夏沐濋一身黑衣,莊重而又嚴肅。岳千燭跟在他的後面,時刻保持著距離,似遠似近,不敢遠不敢近。

夏沐濋停下說:「你把東西放在這吧。」

岳千燭抬頭,是另一塊墓碑。這塊墓碑沒有健建在在歲園裡,而是在距離歲園不遠的鳴山半山腰上。周圍砌上了齊腰的石牆,石牆中間,是圓形的石墓,周圍很乾凈,一看就是時常整理。

岳千燭來到墓碑面前,蹲下來準備拿出食物,可就在看石碑的一瞬間,徹底怔住了。

因為上面寫著:沐氏女凝之墓。

右下小字:家弟夏沐濋。

夏沐濋站在後面,看著完全怔住的岳千燭的背影,心中終於敢肯定此人就是岳千燭。梨花玉釵是猜測,軍營看望是懷疑,如今祭奠故友便是最終確認。

岳千燭,居然有膽混到神遠軍!而且還敢出現在這裡!

夏沐濋紅著眼睛,將視線轉移到墓碑上的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氣。

「還不快些。」他催促著蹲在地上的人。

岳千燭立刻低頭拿出放著糕點的小碟子,可是眼睛已經淚水浸泡,模糊的看不清楚糕點的樣子。她拿出紅豆糕恍惚聽見了沐凝的聲音。

「千燭,聽說淮州的紅豆特別好吃,若是煮熟了做成糕點一定很糯很甜吧。」

她拿出玫瑰酥。

「千燭,你們淮州啊梨花很香,但是玫瑰花嘛,與我們由州比可是差的很遠。」

她拿出千層糕。

「千燭,你家裡的師傅不錯啊,這千層糕真是好吃,回頭我可以給沐濋帶回一些嗎?」

前塵往事漸漸勾起,岳千燭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心痛至極。

墓里的人曾經是那麼美好,可是她經受磨難后香消玉殞。她那麼愛她的弟弟,為了夏沐濋不惜毅然決然。她那麼堅強,還是死在了岳千燭的懷裡。

岳千燭永遠忘不了,沐凝死時對自己說的那句話:這不怪你,你是身不由己。

「哭夠了嗎?」岳千燭聽到夏沐濋的聲音中恍惚過來,摸了臉才知道自己已經淚如雨下。

岳千燭胡亂擦了臉立刻起身退到一邊說:「對不起。」

夏沐濋來到墓碑前說:「你在跟誰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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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摘梨花與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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