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能不服
()趙明珠和夏雪雲正坐在草地上相對發獃,遠處隱隱傳來嘈雜的人聲,還有陣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地,有人在大聲呼喊:
「明珠!」
「明珠!」
「明珠!」
趙明珠眉眼一挑,是誰?這個世界里還有誰認得我趙明珠?
一時好奇心大起,趙明珠顧不得地上躺的男子和身邊呆坐的夏雪雲,提溜起裙子,順著兩旁雜草叢生的蜿蜒小路,半躬著身子快步跑上河岸,小路引著她七轉八折,穿過密密匝匝的灌竹林,拐上一條能容得下一輛貨車通行的泥路時,她差點撞上了一輛急馳而來的四駕馬車。
「吁!」地一聲,車夫勒住馬,車上跳下一個十四五歲眉清目秀的女孩,翠衣紅裙,梳著雙丫髻,瓔珞珠串環束鬢旁,通身打扮竟是和夏雪雲差不多,只是姿色上略比夏雪雲遜了些。
那女孩先是不敢相信地瞪看著趙明珠,接著一步跳過來,抓住她又哭又笑:
「真的是您啊小姐!終於找到您了!我就知道小姐不會有事,吉人自有天相,小姐終虧是脫險了!」
趙明珠知道自己穿到了人家小姐的身子里了,可到底是哪一家哪一姓,目前還弄不清楚,索性揣著明白裝糊塗:
「你是誰?我又是誰?」
女孩兒張口結舌,小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您是宰相府的董明珠小姐啊!我是秋痕,自五歲起就隨侍在小姐身邊,小姐怎麼連秋痕都不認得了?」
她伸手在明珠額頭上、身上一陣亂摸:「莫不是跌在水裡摔壞了哪裡?我可憐的小姐啊!」
女孩抱住了明珠,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這時十幾個人騎著馬從另一頭路上奔來,為首一位面如冠玉、身穿絳紅色錦袍、同色絲帶綰著發束的青年跳下馬,一把扯過明珠,抱在懷裡:
「明珠!好妹妹!你無恙?」
趙明珠一陣尷尬,猜不出這人身份,不好馬上掙出他懷抱,只紅了臉說道:
「我沒事,只是在水裡沉浮半天,又撞到了頭,暈著呢!」
青年也像秋痕那樣伸了手在明珠肩上背上摸了幾把,驚起她一身的雞皮,青年卻一迭連聲地自顧慶幸:
「太好了!哥哥這就送你家去,立即召郎中給瞧瞧。還好妹妹自小兒識水性,保得性命在,且全身周全,不然爹娘面前,明律哥哥可吃罪不起啊!」
原來是親哥哥啊,還好不是亂吃我豆腐的登徒子!
趙明珠內心嘀咕,當下就點了點頭,秋痕過來扶她,和明律一起將明珠送上馬車,明律看樣子二十五歲左右,個頭比明珠高許多,雙手握住明珠纖腰,輕輕一送將她托上馬車,秋痕挑了車簾等著,明珠在進入車廂之前,回頭再看了看眼前這位儒雅溫潤的明律哥哥,禁不住喜形於色:這一穿越還真值,上輩子渴望有個哥哥的夢想,這輩子竟然給實現了!
那明律忽見妹妹明珠用了一種陌生且頗為曖昧的眼光打量他,不免一楞,想著妹妹莫不是真的在水中被撞壞了頭腦,只怕日後會落下個什麼病苗兒來,趕緊地躍上馬背,催促一眾家丁簇擁了馬車,急急要回到家去,好找郎中給妹妹細細檢查一番。
今兒一大早奉了母命,護送妹妹出城,來到離城七十裡外的南屏寺進香還願,回程路上妹妹要求下車賞玩山景,明律念及妹妹平日里關在深宅大院內也悶得慌,便准了她,讓她領著雪兒和秋痕兩個丫頭在山路邊摘些野花玩,自己則帶了家丁們坐在不遠處山林里歇著。誰料雪兒引了明珠追一對鳳尾蝶,越去越遠,到最後竟下到河邊叢林間。時值五月天,雷雨剛過,那山間積水四處奔涌,匯聚入河道,水位漫漲,勢如脫韁野馬,洶湧湍急,兩個女孩不知危險,追逐彩蝶,在山花盛開得別樣爛漫的泥土岸邊奔跑,明律看著有點不對勁,正要著人去接引她們回來,就見一處土岸崩塌,明珠和雪兒轉眼間就沒了蹤影……明律嚇得魂不附體,想到妹妹略懂水性,或許不會丟了性命,急慌慌地一路追尋,一路呼喊,好歹給找了她回來,暗地裡鬆口氣,若是丟失了妹妹,這輩子他也活不踏實了。
馬車轔轔向前奔跑著,車廂里,明珠趴倒在綉枕上,似在閉目養神,實則內心大亂:夏雪雲怎麼辦?她還在河邊等著自己呢!同時穿越到這個世界,自己先找到了依靠,要不要管她?還是記仇不理她?眼看天色漸晚,如果這山裡有虎狼怎麼辦?沒人趕去接應的話,她和那個被自己救上岸的男人豈不是慘了?
趙明珠終究是忍不住,夏雪雲雖然可惡,可非常時期若是置之不理,也實在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算啦,先統統救回去再!
「秋痕!」趙明珠叫了一聲,「告訴明律哥哥:剛剛遇到我那河岸邊,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受傷昏過去了,女孩兒守護著他,快教帶了人去接應他們。我太累,一時竟記不起這事兒了!」
秋痕趕緊答應了,立時就掀了帘子,沖外面的人交待了幾句,外邊騎馬的人諾諾連聲,轉去找明律彙報去了。
趙明珠這才鬆懈下來,暗嘆口氣:平生光明磊落慣了,想做點虧心事都難!
真的是累得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她正要好好閉眼睡一下,忽見秋痕俯到她身前,眨巴著一雙細長的秀目看著她說道:
「小姐,可是雪兒?方才我不敢問,三爺也沒有問,是怕小姐難過。水勢湍急,小姐自個能逃出生天已是萬幸,怎敢巴望著您將雪兒一併帶回來?」
趙明珠楞了楞:「雪兒?」
秋痕點點頭:「雪兒啊,原是……原是二爺房裡的小丫頭,年未及竿已生得極美,二爺想納做小妾,二奶奶不允,太太看著他二人鬥氣,一惱就要賣了雪兒去,小姐看著雪兒可憐,跟太太要了來放在房裡做二等丫頭。小姐此次去上香,是雪兒自己要求跟了來,不成想就出了這樣的事兒!」
趙明珠明白了,敢情自己先前推斷得不錯,夏雪雲還真是自己的隨侍丫頭?
她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看得秋痕一陣發懵:「小姐怎麼啦?」
「沒什麼!就覺得這頭越發暈得厲害了,許多事都想不起來……」
秋痕擔憂地看著她:「小姐好歹撐著點,回到家,找了郎中好好看看!」
「嗯!」趙明珠裝模作樣地扶了額頭,垂下眼帘說:「可不想讓爹娘為我擔心,有什麼記不周全的地方,秋痕要提點我些兒!」
「秋痕省得,小姐放心!」
秋痕說著一探身子,伸手撈起明珠裙邊一串宮絛,臉上就變了顏色,明珠奇怪地問道:
「怎麼啦?」
秋痕抬眼看了看明珠,撐開手來,瑩白細嫩的掌間躺著一隻銀光閃閃的精緻小魚兒,趙明珠看著好生喜歡:「原來我身上還有這等可愛物件啊!」
秋痕苦笑:「小姐,這可是稀罕物件兒!這銀魚兒本是一雙,用薄韌精細的純白銀箔片片串成,拴了宮絛流穗,系在裙上,行走間銀魚兒隨步履歡躍撲騰,猶如活了一般的靈捷。原是夫人年輕時候佩系過的,夫人最是心愛的一件物品。前幾天剛給了小姐您,以作賀您十五歲及竿之禮。小姐佩著還不足三五日呢,今日落了水,回來就剩這一隻銀魚兒了!夫人只要小姐平安,必不忍責斥,只是失了這稀罕的心愛之物,怕是要好一陣不樂意了。」
趙明珠拿了那隻兩指寬左右大小的銀魚兒,放在掌上賞玩,確實是工藝精細絕倫,憑著人體的脈息微動,這銀魚兒就像要活過來似的,口唇輕輕翕合,渾身輕顫,彷彿真魚一般有靈性。
「秋痕,我再愛這魚兒,它也失了去,若是夫人問起時,可照真話說了,若是不問,也不必去回她。只當是我收起來,不捨得戴它了!」
「我知道了!」秋痕應了聲,用絲帕兒包了小銀魚兒,小心收起。
這時車廂外傳來明律的聲音:「妹妹!雪兒被他們尋回來了,且停了車子,讓她也進車內歇歇去,顯見是累壞了!」
馬車停下,秋痕忙掀了布簾,夏雪雲被人推託著爬上馬車,又被秋痕一把攙進車廂里。
等夏雪雲喘了口氣,趙明珠問她:「那男人呢?」
夏雪雲卻瞪她一眼:「你不是跑了嗎?管我們做什麼?真多事!」
趙明珠聽著她口氣似乎自己還救錯她了,氣得睜大了一雙清澈水靈的鳳眼:
「別不知好歹!不管你,你今晚上就得在山裡喂狼!」
夏雪雲冷笑:「我才不會那麼倒霉,你要是不來找我,自是有人帶了我走!」
趙明珠問:「是那個男人嗎?他醒了?」
夏雪雲瞅瞅她,頓了頓才答:「有人將他帶走了。明珠,你記住了:這回可是你把我找回來的,我沒死賴著要跟你在一起!」
趙明珠正不知怎麼應答,一邊的秋痕卻惱了:
「放肆!小姐好心救你,你不感恩,還敢這般跟小姐說話?真該掌嘴!」
夏雪雲斜睨著秋痕:「你這丫頭片子,又是誰?」
秋痕氣結:「雪兒,你……」
她忽然不說了,想到小姐都給撞壞了腦子,這雪兒指不定也是一樣的,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趙明珠咯咯嬌笑:「夏雪雲哪,你原來叫雪兒!這是秋痕,她可是你的上司。我呢,叫董明珠,不好意思,是你的上上司!你不能不服啊,這輩子我還是比你出色,一開始就混得比你強!」
夏雪雲瞪了明珠一眼,內心悻悻:她要是跟了那幫男人走,境遇或許會更好些?看他們的馬車多麼華麗,那個昏迷的男人,似乎是一個重要人物,他們那樣小心冀冀地護著他。
她當時守著那男人,正無聊地扒拉開他臉上的頭髮,仔細端詳他的長相。河岸上忽地出現了七八個精壯的男子,一模一樣的玄色短打緊身衣,頭上包著同色頭巾,腰佩長短不等的刀劍,他們看見了躺在地上的男人,臉上都露出喜色,也不作聲,抬了就走,其中一個留著八字鬍的男子側頭打量夏雪雲,嗡聲嗡氣地問道:
「姑娘是誰?可是你救了他?」
夏雪雲點點頭,反問:「你們是誰?他又是誰?」
那人一拱手:「姑娘之恩!他日必當重酬!」
夏雪雲見他要走,趕緊拉住他衣角,請求道:「帶我走,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那人略略怔了一下,做個手勢召來一個男人,讓他背著夏雪雲離開河岸。沒承想上到路面,準備送上馬車的時候,跑來三四匹快馬,其中一人指著夏雪雲喝道:
「呔!這是我家小姐的丫環,你們要帶她何往?」
八字鬍男聽了,便教放下夏雪雲,抱一抱拳說:「既是你家丫環,可請帶回,得罪了!」
說完馬鞭一揮,就像一陣風似地,一群人立時消失不見,不僅夏雪雲呆住,連趕來找她的家丁們也呆若木雞,沒見過行動這麼神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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