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關門的肉鋪
從石階下去,除了到水邊,還可以沿江邊上下而行。
不過若緊貼著堡坎向上遊走,會經過鎮街延伸出來的吊腳樓下面,這時候經過此路,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會遇上別人傾倒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液體下來。
路上堆滿漲水時衝來的殘枝斷木,已經基本廢了!
向下走是一條沙土鋪成的寬道,因為這條路連著下游十里的下江村和其他幾個山寨,是上千人趕場的必經之路。
不過此時霧氣正濃,那條土路隱沒在一片白茫茫中。
王三秋下了石階,沒有朝花枝招展的戲班船多看一眼,毫不遲疑的走向霧中土路。
在她的左邊土坎溝渠中,是原本應該參差不齊,黃了葉的蘆葦桿,現在已經被人砍下做柴火了,只留下光禿禿的根盤。
右手邊霧氣騰騰,只聞水聲,不見江面。
今天渾身僵痛得難受,邁步都困難,看著隱在霧裡消失無蹤的土路,遠處又有人聲傳來,王三秋只好轉身回到碼頭的石階上,靜靜站了一會,感覺頭髮絲都黏上水滴,才回王家茶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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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幾個想買肉的女人站在轉角處的肉鋪子外面嘀嘀咕咕。
「喬九今天又不開門嗎?」一個頭髮抹了香油的女人有些失望,她上前用力拍打著木門板。
另一個提著菜籃子,身上一件黑底紅黃繡花大褂的中年婦女取笑道:「只怕是昨天熬夜晚上看戲,今天就不賣肉了吧!季家嫂嫂,你使那麼大的勁,可別把門給人家拍壞了!」
「算了!到其他地方買是一樣的,喬九賣的肉又不比別人的更香,還是要掏銅子才提得走!」季嫂子收回拍得有些發紅的手,悻悻的走回石板街的中間,看著依然緊閉的店鋪說著。
幾個婦人聚在一起,向其他街道上的肉鋪走去,談論的也是喬九。
這個喬九自從去年來到大余渡開肉鋪,憑著小鎮中少見的俊美風姿,很快吸引住一大群女人。
他攤位上賣的肉也總能在很短時間內銷完,有人要把女兒嫁給他,年輕點的甚至要把自己嫁給他,不惜一切代價,比如說王小姑娘。
得了女人們的親睞,這個喬九卻成了鎮上男人眼中的一根刺,勾引得自家女人天天買肉,耗光家底不說,連挨罵都成了:看你這焉頭搭腦的樣,連給那個喬九提鞋都不配。
不過很快鎮上的男子就放下心,女人也不再說嫁女兒的話了。
因為這個喬九做起生意來太隨心所欲,三天兩頭的關門不說,連肉價也是想賣多少賣多少,這可不是能興家的料。
再加上喬九雖然長得好看,卻愛冷著臉不說話,就是一朵花,冷冰冰的看久了也是會不舒服的。
所以鎮上男人們舒心了,回罵起婆娘們來也成了:你這個懶婆娘,嫁給喬九才合適,倆個懶成一堆,只有餓得喝風。
肉還是要買,人也一樣要看,只是私下說起,都撇嘴:可惜了那一張臉,長在一個又懶又冷的人身上。
這些小鎮上的人都實在,先講生存,再說享受。
那張臉只能看,又不能填飽肚子,自家男人丑是丑了點,不過能打能罵熱絡著,還能每天交回銅錢。
轉角肉鋪前,來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人。
直到午後,該買的肉已經在鍋中滋滋出油,肉鋪外才沒有人拍門。
方春妮裹緊身上的厚襖,斜倚著巷口的石牆,遠遠的望著那扇一直緊閉的門扉。自己昨天下午脫襖受了寒,難道喬哥哥也病了?
在巷口站了許久,等到所有人都走得沒了人影,方春妮才慢慢挪到肉鋪子前,趴在門縫邊小聲喊著:「喬哥哥,喬哥哥,我是春妮,你怎麼啦!是生病了嗎?」
喊了幾聲,附耳傾聽,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方春妮傻傻的站在門外,眼睛直直盯著門板,好像要看穿。
昨天自己特意換上新衫子來找喬哥哥,那時候喬哥哥正把骨頭和豬下水半賣半送的處理給一個老婆婆,在他冷臉裝肉的空檔,攏共看過自己兩眼,跟以前相比還多「嗯」了一聲,一定也是喜歡這衫子……還有自己。
可今天怎麼不開門了?方春妮失望的又裹了裹襖子,在她身上還是那件春衫,只要喬哥哥開門,她就脫下厚襖給他看。
站了許久,空蕩蕩的石板街上一隻狗歡快的跑過來,嗅著方春妮的裙擺,在她身邊撒歡。
方春妮一驚,才想起自己是借口出來買頭疼葯的,已經耽擱許久了。
現在自家養的狗找過來,只怕是爹娘或者哥哥們追來了,她忙跑向不遠處的巷子。
身後石板街的那頭,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怒罵:「方春妮,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賤貨,三天不見男人,就心癢……」污言穢語滔滔不絕,罵出的話不堪入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原配抓小三。
其實這是方春妮的親娘,一個出了名的潑婦,只要她罵起街來,整個大余渡都要染上一層黃色,對自己親生女兒也一樣口下不留情。
見春妮跑了,也不追,披散著頭髮,腳趾頭勾著一雙半拉子布鞋,上身灰褐色斜襟大褂,下面是戧腰大襠褲,叉手站在肉鋪前,對著裡面的假想敵酣暢淋漓的罵完一刻鐘,這才神清氣爽的回去。
一上午前前後後的幾番鬧騰,對躺在店鋪後面的喬九沒有絲毫的影響,桌上半壺冷茶水已經空了,一隻碗正翻在地板上。
被窩裡的喬九口唇淡白,面上酡紅,顯然正發著燒。
霧氣漫上吊腳平台,透過掛著的竹簾縫隙進了內室,悄悄潤濕牆壁上貼著的白紙,又慢慢消失在瓦縫牆檐。
屋角的床上,躺著的人鼻端噴出的熱氣被涼風一吹,就在被子上凝出一層薄薄水珠。
日頭升上天空,再慢慢西沉,當最後一絲斜暉從竹簾縫隙中消失,床上昏睡了一天的人終於慢慢蠕動著坐起身來。
他慢慢掀開潤濕的被子,踉蹌著下床,從床底處拉出一口暗褐色的藤箱,箱蓋沒有掛鎖頭,只是鐵環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