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切磋」【二】
江湖裡有一位諢號天魔指的獨行俠,這人的右手雙指當年被仇家斬下,令得原本使得一手好刀的他從此再也握不得兵刃——然而這位天魔指卻另闢蹊徑,用精鐵打造了兩根鐵指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靠著自己苦心修鍊而成的指法終於殺死了自己的仇家,成為了江湖裡名動一方的怪俠。
但是鐵悵不想當怪俠,他也不想成天帶著兩根精鐵手指招搖過市。
雙指驟然回收,鐵悵就像早已料到了方破虜的招數一般,於千鈞一髮之際從指戳變成了掌拍——他那雙指之中原本便沒有帶上多少力道,因為他知道方破虜絕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被自己戳瞎雙眼;但這一掌卻不同,他這一掌里幾乎蘊含了自己全身的力道,縱使方破虜體魄驚人,也絕不可能在這一掌之下毫髮無傷!
然而他還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對手是方破虜。
中計的方破虜雖然被鐵悵壓制住了一瞬,但那不代表他與鐵悵之間的鴻溝就會被如此輕易地跨越。
腦門重重地錘在了鐵悵的手掌心裡,於是鐵悵的臉色頓時一變,整個人於剎那間猶如離弦之箭一般倒飛而出,旋即落在地面上滑出去了十餘步之遠,這才翻身半跪在地上穩住了身形——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右手也背在了身後,因為方破虜的這一記頭槌力量之大遠超他的想象,那根本不像是一個不具內力的人能夠轟出的力道,這一擊讓他覺得自己方才彷彿在用右手招架一頭公牛的衝撞,整隻右臂傳來的劇痛只讓鐵悵心中一陣膽戰心驚!
——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修不了內功,縱使他比自己強壯,也不應該具備著這樣驚人的力道才是!
渾身上下的陣陣疼痛讓鐵悵忍不住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身上的這一身輕甲讓他方才在地上翻滾時給自己留下了大大小小無數的擦傷和磨傷,這是他一開始並沒有考慮在內的事情。但他剛才必須要這麼做,因為若是他不藉助著倒退而出的動作緩衝掉方破虜的那一記頭槌的話,恐怕這一場比試接下來自己都只能靠著一隻手和方破虜過招了。
「聰明。」
方破虜冷冷地笑了笑,他的臉上帶著殺意,提著手中的大斧一步步地走向了鐵悵的方向:「少年人往往喜歡爭一口氣,再怎麼猛烈的攻擊也不願放下身段在地上打個滾,殊不知打個滾只是丟臉,不打這個滾卻有可能丟命。」
鐵悵緩緩地爬了起來,看著方破虜皺眉道:「為什麼?怎麼做到的?」
方破虜輕輕地揚了揚眉,蒼老的面容之上帶著瞭然之色:「力量?」
「你那不像是修不得內功的人該有的力量。」
鐵悵咬了咬牙,緩緩地將自己一片通紅的右手從背後伸了出來:「我知道你的力道一定不差,也知道既然你能和段六哥不相上下就一定有著你的不凡之處——但你的不凡之處卻太沒道理了些,這違背了我所知道的一切。」
方破虜咧了咧嘴沒有回答:「你現在不自稱晚輩了?」
鐵悵笑了笑,看著方破虜搖頭道:「比武之時自然不需要這麼多繁文縟節,若是老將軍心有不滿,還望海涵。」
方破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你這拖延時間的話術還算不錯。」
鐵悵的瞳孔微微一縮,苦笑道:「還是被老將軍看出了端倪。」
大斧在空中驟然劈斬出一道銀光,方破虜竟是沒有再說一句話,而是就這麼毫不猶豫地再次揮動大斧斬向了鐵悵的首級。他當然會為鐵悵解答他這份力道的由來,但不是現在,因為他還站著,鐵悵也還站著——既然勝負未分,那便沒有為自己的對手解惑的理由!
大斧虎虎生風,但這一次,鐵悵卻沒有動。
他的眼力很好,他勤學苦練而成的身法需要眼力的幫助,所以他一直沒有鬆懈對自己眼力的訓練,因此縱使方破虜的宣花大斧再快三分,鐵悵也相信自己依然能看清,並且能夠施展開身法躲閃開來。
但他沒有躲,恰恰相反,他甚至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大斧剛猛有餘,但變化卻不足,這種兵刃比起長刀還要更加蠻橫粗暴,刀至少還能夠從下劈變化為橫掃,而大斧卻永遠只能保持著最初的招數,毫無半點變招的可能——至剛至猛,疾如雷霆,這便是宣花大斧最顯著的特點。
既然方破虜至剛,那鐵悵便至柔。
在方破虜的眼中,鐵悵忽然以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姿勢抬起了雙手,並且他的動作並不快,至少方破虜認為縱使自己劈中了鐵悵,鐵悵的雙手都未必能夠舉到他想到的位置——他雖然抱著殺死鐵悵的心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真的打算殺死鐵悵,所以在這一剎那,方破虜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卸去了三分的力,打算在斧刃劈中鐵悵的那一剎那靠著自己的力量強行停住。
這原本便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手,因為方破虜始終要防止著真正地劈死鐵悵,但鐵悵不用擔心自己一拳把方破虜打死在地上。顯而易見,雖然方破虜與江湖人不同、不拘於招數和手段之上,但在腦袋機靈這一方面,鐵悵依然要更勝他一籌。
如果他也和鐵悵一般扔下自己手中的大斧,如果他沒有在緊要關頭卸力,如果他真的想殺死鐵悵,或許接下來的結果都會截然不同。
鐵悵終於抬起了手。
雙手。
他的雙手讓開了方破虜的斧刃,於是整個斧刃徑直來到了鐵悵的眼前。但下一秒,他的雙手十指卻像撫琴一般輕輕地搭在了方破虜的大斧斧柄之上,然後就這麼輕描淡寫地一帶!
於是下一秒,方破虜只覺得一股浩瀚的力道自大斧之上驟然傳來,彷彿要將自己手中的大斧牽扯而去一般——但更讓方破虜覺得驚駭的還不止如此,因為這股力量出現的一剎那,他便意識到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那便是這股力量的來源不是別處,正是自己的身體之中!
——吸星大法?魔宗妖術?
剎那之間,方破虜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古怪念頭,但這些念頭旋即便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他的腦海之中,因為他已沒有更多的時間再做思考。電光火石之間,方破虜毫不猶豫地鬆開了自己手中的大斧,任由這柄大斧猶如離弦之箭一般脫手而出,擦著鐵悵的面門直射進了兩人身後的黑暗裡,然後撞在校場邊緣的兵器架上、發出一陣金鐵交鳴之聲!
「......這是哪門哪派的武功?」
方破虜看著遠處聞聲而來的巡夜軍士們,對他們輕輕地擺了擺手,旋即低頭看著鐵悵面色嚴肅地道:「你為何能調用我的力量?難不成你修了魔宗的邪功?」
鐵悵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搖了搖頭,無奈道:「這是玄宗的招數,難道您未曾見過?」
方破虜面色微松,輕輕搖頭道:「或許是老夫孤陋寡聞了,玄宗兩儀里是有著以柔克剛的路數,你方才那一招雖然有些古怪,但也確實有些玄宗的影子——但這種武功應當是玄宗的不傳之秘才是,你又如何能夠學會?」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拱手道:「方將軍有所不知,這一招乃是八街的一位瘋瘋癲癲的老道士自創而來,晚輩在八街玩耍之時見那老道士坐在道旁望著酒坊大門傻笑,便買了兩壺酒送給了這位老道人,然後這位老道人便傳了晚輩這一招。」
這話里一半真一半假,因為八街里的確有個瘋瘋癲癲的老道士,那老道士現在都還在八街之中,並且自己當年也的確送了他兩壺酒;但傳招一事顯然是假的,那老道士天天神出鬼沒,見到他的時候不是在街邊睡覺便是在對著人傻笑,想要從他口中問出真相只怕是比登天還難。
然而鐵悵卻沒有想到,他這話一出口,方破虜的臉色卻變了。剎那之間,方破虜的臉上閃現過了驚詫、瞭然甚至凝重之色,他微微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長嘆一聲,然後拍了拍鐵悵的肩膀,搖了搖頭便走向了自己大斧的方向。
鐵悵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地道:「方將軍,您難道認識那位老道士?」
方破虜的身子微微一頓,他緩緩回過了頭,看著鐵悵低聲道:「老夫不知,但聽你的描述,這人很有可能是玄宗北宮三仙人之中最後的那一位,十幾年前便下山雲遊至今不知所蹤的北宮明明——只有那位才能創出這樣天馬行空的招數,也只有他會因為一時高興而將這樣的招數傳授給你這麼一個非親非故的年輕人。」
鐵悵心中差點笑出聲來,但他的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拱手肅然道:「原來如此,那晚輩回京之後一定要回八街好好拜見一番這位老仙人,謝老仙人當年的指點之恩!」
「你是該如此。」
方破虜不疑有他,只是看著鐵悵嚴肅地點了點頭:「跟我來吧,既然你想練武,那老夫便傳你武藝——只是莫要怪老夫沒有說過,以你我這等修不得內力的資質,想要練武,自然會遭受比他人多出無數倍的苦難。」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鐵悵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以及順帶一提,如果你跟上來了,那便沒有臨陣脫逃的機會了——若是你遭受不住這份磨練的話......可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