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是夜。
綿延的銀絲從烏雲密布的混沌天空中傾瀉墜地,伴著轟鳴的迅雷,卷下閃耀著曇花一現的光芒的透明水簾。被雷電劃破的空氣瀰漫著潮濕的塵土味,近景森森地亮起一幕幕暗夜中突兀的慘白,奏出大自然協奏曲中看似不協調的轉音。雨水在屋頂上簇成大大小小的池潭,有些順著斜面滑落擒在屋檐角,凝成水滴后啪嗒打到泥地上濺起水花四散,漾起的波紋上下晃動地傳播開來,輕輕拍在黑髮少女的帆布鞋邊緣。
闔眼駐足的黑沼蓮顫了顫眼瞼感覺到眼睫毛上的水珠,嘈雜的周邊環境告訴她此情此景絕非夢境。
她握了握捏在手心的、將她帶至此地的戒指——真實的硬質觸感讓人瞬間找回了理智。
——試煉,開始了。
黑沼將一隻手支在額頭以便看清前方,搜尋四周找到避雨處后連忙奔向不遠處店面的蓬帳下,摘下黑框眼鏡一邊眯著眼端詳起附近的街道。
似乎是午夜,街道上空無一人。被雨簾遮擋的街燈亮著微弱的絨光,朦朧的鵝黃色猶如點亮黑夜的小太陽。
街道兩旁的歐式建築帶有濃郁的哥特古典風,牆上嵌綴著宗教的紋飾,顯得莊嚴肅穆且典雅華貴。
雖然具體的區別說不上來,可是黑沼還是確認正下著滂沱大雨的此處不是她所了解的現代義大利的西西里島。
「哈——啾!」忽然襲來的冷風讓黑髮少女受不住突來的寒冷打了個寒顫,她扯扯身上的布料,將衣服裹起來似乎能好受些。
漫無目的。
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全都不知道。
突然,一道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聾的炸裂聲打碎了暗夜的寂靜,脆弱的心臟受不了負荷一般不住抽搐,收縮著放慢噴湧出新生血液的速度。黑沼重重地跪在石階上猛烈咳嗽起來,咬牙抬眼望向發生爆破的方向。
滾滾濃煙已經從巷子中席捲而出,嗆得她呼吸困難。
看上去嫌疑很大的不良少年有著一頭火紅的利落短髮以及右臉頰紋飾誇張的刺青,是個性十足的小混混。他一把將口中叼著的煙頭扔在地上踩了踩,朝衝天的火光有些煩惱地皺了皺眉。
「稍微,做得有些過火了。」
跳躍的火光映在黑髮少女白皙的臉上,瞳孔中牆坯上的漆被火舌逐層剝落,耳邊一聲高過一聲的求饒和哭號直直穿擊她的耳膜,尚未察覺時淚腺即刻分泌出泉涌般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
她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逐漸消逝燃盡。
雙腿已經發軟,可是她必須要逃。最後再看一眼趴在地上正逐漸被火焰吞沒的人,黑沼用手抹乾臉上的淚,輕輕邁開腳步跑離這是非之地。
縱使是驚天的爆炸聲附近的家庭也沒有一戶敢於推開門看看情況,似乎已經適應了如此熱鬧的夜晚。不想惹禍上身也好,人心淡漠也罷,他們在潛意識中就向夜世界主動退讓。
這就是黑手黨。
不同於炙熱的溫度,一陣寒氣攀爬著酒紅色頭髮少年的雙腳而上侵入骨髓,腳下的地突然結成透明的冰面,從他身後延伸至起火的地方,猖狂的火舌瞬間動彈不得,被封存在晶瑩剔透的冰錐里,猶如一朵繁麗冷冶的巨大冰花。
他回過頭,身後俊美的金髮少年收回放在冰面上的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起身轉向他。
「G。」
隱藏在話中的情緒,有些嗔怪,有些無奈。
嘆了一口氣,被喚作G的少年抬起雙手作投降狀。「抱歉……我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惡作劇也要有分寸。」金髮少年轉頭眯起眼看向不遠處已經被驚嚇得昏迷過去的鼻青臉腫的大叔,淡淡笑了一下。「雖然保羅這傢伙確實該給點顏色瞧瞧。」
「不過看上去,我們好像被搶先了。」
金髮少年拿出一個錢袋,在手上帥氣地耍一個拋接后朝G自信地說道:「說不定可以和他成為夥伴呢。」
「這是……?」
少年將那不起眼的錢袋收回衣袋,走出發生事故的小巷。G見狀連忙跟上。
「去問問那個酒的大叔,他的觀察力可是一流的。」
她顛簸地奔跑在泥濘的道路上濺起水花一片,不時回頭看看身後是否有人追上。體能不好的結果就是無法堅持長距離的運動,沒過三分鐘黑沼便氣喘吁吁地雙手撐膝靠在牆邊,疾速的心跳緩慢平復下來。
剛扯動嗓音想抱怨幾句,然而原本通暢的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無法使聲音傳出。
黑沼驚恐地撫上脖頸,但無論她怎麼努力吞咽聲音始終出不來。
【為什麼?!】
拐角近處傳來的腳步聲已經不容她分心了,黑髮少女皺了皺眉,當機立斷施放了幻術來遮蔽自己的存在。
「她跑到哪裡去了?」
「我看到她從這條路跑過!」
「快搜!」
原本靜謐的夜晚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攪亂了,一群身著黑西裝的人交頭接耳後紛紛朝不同方向搜尋目標,街道里充斥著聒噪的腳步聲,擾得人心煩意亂。
【他們的目標是自己嗎?】
認清這一點后,黑沼努力撐出空無一人的陰暗小巷的幻象,在那個搜尋無果的黑衣人失望返回后,輕輕鬆了一口氣。
可是,亮著街燈的幹道上沒有離去的腳步聲。
黑沼努力睜大了眼,保持精神狀態以度過這個險象重生的難熬雨夜。
破曉的雀鳴,唱著歸明的驪歌。
撩擾紛雜的夜世界,在黎明到來之時落下帷幕。
天光大亮,雨過天晴。明媚的陽光鋒芒畢露,太過耀眼。
黑沼不知道自己何時昏沉地睡了過去,暖色陽光柔柔地覆在她墨黑的頭髮上以及恬靜的臉龐上,看上去猶如誤入凡塵的安琪拉。她施的幻術早就失效,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過幸好敵人似乎早就撤離這裡了。
【說不定失聲也是試煉的環節之一……】
這麼想著的黑沼很快調整好了心情,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裝束,邁步走出巷子。
一改黑夜中的詭譎與寥落,白天里的街道很是熱鬧。絡繹不絕的行人穿著幾個世紀前的義大利傳統服飾匆匆經過,一刻不停地為生計忙碌著。商人們駕棗紅色的駿馬馱著一車商品準備去集市擺攤,衣著光鮮亮麗的女性撐著陽傘在路過櫥窗時對展出的新款服飾評頭論足,旅行樂師倚靠在路邊朝路人展示自己不俗的技藝,小攤上攤主在吆喝著吸引顧客光臨。
這裡是……十九世紀的義大利。
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黑沼不好意思地埋下腦袋避開眾人投來的目光聚焦,雙手捂住鼻子。
【糟糕……似乎是感冒了。】
但這不僅僅是單純的感冒。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陣暈眩感突然襲來,嗖地鑽進黑沼的大腦麻痹了思想。她順勢伸手擱在自己前額發現燙得嚇人,臉頰也紅通通的,雙腳發軟,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四下搜尋附近的木椅坐下,四肢無力的黑沼整個人幾乎癱軟地把全部重心倚在牆上。眼皮越來越重,本來想順從疲勞的軀體小憩一陣,可一個轉瞬即逝的身影在她腦海里「嗡」地敲出空靈的迴響。
那個張揚亂翹的髮型……
——澤田綱吉。
【那只是幻覺。】
原先僅是隱隱作痛的心臟扯動全身上下的神經細胞似的肆虐地撕拉開來,黑沼使勁地按著左胸大口大口地喘氣,撕心裂肺的痛楚侵蝕了她所有的理智。最後嘲諷地勾了下嘴角,黑髮少女將腦袋靠在牆上,闔上眼昏迷過去。
「怎麼了,Giotto?」
酒紅髮少年看向突然停下腳步的友人正扭過頭朝某個方向眺望,也一同站定。
英俊的金髮少年即刻轉回腦袋。「……不,沒什麼。」
「啊,又是你那個什麼感覺。」臉上紋著誇張刺青的少年轉向Giotto。「之前好幾次多虧了它——逃跑時很有用。」
「事實上也有可能是錯覺,G。」金髮少年皺了皺眉。
G掏出一支煙點燃,然後無所謂地聳聳肩。「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啊!找到了!」
不知是否是陽光的作用,金髮少年的笑容格外燦爛,對視后和友人並肩跑上前,一邊大聲喊道:
「喂——叫你呢!那個紅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