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床前看月光?舉頭望山月?
曹方豪又苦笑一聲,正要說話,忽聽身旁傳來聲音:「這是要給誰寫信?」
幾人都側頭看去,就見到一位身著長衫、頭戴冠簪、腰挎三尺的年輕人手裡提著酒壺,搖晃著走了過來。
這個讀書人應當認識曹方豪曹方峰二人,靠到他們兄弟身旁,瞥了一眼劉錡,似笑非笑地說道:「怎地,從前不是請我寫家書么,今次怎要換人?家書這東西可十分要緊,要是託人寫信寫的白字太多,替你父母讀信的人都看不懂,信不就白寫了?」
「你這人說甚底!」張滸叫道。安西大都護府,甚至整個磧西的讀書人都很少,幾乎都在各級衙門裡面做事,或者是本地大家族的公子,他們這些大頭兵不敢輕易得罪。
但這人如此貶低劉錡,尤其是貶低在張滸看來十分不凡的會寫字,他就忍不住出言反駁。不過,他之所以會『忍不住』,還有一個原因:『看他認識曹家兄弟倆,還為他們代寫過書信,應當不是大人物,得罪了也沒甚大不了的。』
「我說何話?」這讀書人倒也沒生氣,或許是因為一個不識字的大兵叫嚷不值得讓他生氣。
他又斜覷了一眼身著土黃色外衣的劉錡,說道:「讓旁人替你爭辯算甚底男人?我就是瞧不上你,你要比文,咱們就好好比一比;你要覺得文的比不過,」說著,他拍了拍腰間的佩劍,「比武的也行!」
『你他麻是吃錯藥了吧!我沒招你沒惹你,一個勁懟我幹啥!』劉錡在心裡吐槽道。張滸那句話說的一點也不重,自己更是一句話還沒對他說過,更沒有任何挑釁的動作,怎麼就刺激的他這麼激動?
不論如何,話說到這個份上,劉錡不能繼續縮著了,哪怕被人打一頓也比做縮頭烏龜強。但是,看了一眼這人腰間的佩劍,想了想在科舉制大興之前讀書人的戰鬥力,雖然對文學同樣沒信心,劉錡還是咽了口吐沫,說道:「既然你要與我比試,我接下就是。此事是因代替寫書信而起,當然要比文。」
「好,既然要比文,現下無紙筆,況且酒肆這種地方也不好寫字,那就比作詩吧。自古以來作詩無過於本朝,比作詩最好。你意下如何,嗯?」讀書人道。
「那就比寫詩吧。」劉錡本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答應了比試內容。
這時整個酒肆內的客人、夥計已經將他們幾人團團圍住,都等著看熱鬧。讀書人說道:「為免有失公平,也省的旁人說我占你便宜,就隨手指一人出題。」說著,他指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本地苦力的人。「你出題目。」
「俺?」被他指的粗漢撓撓腦袋:「俺可不懂詩。」
「只是讓你出個題目,你不用懂詩,隨便出一個。」
粗漢抓耳撓腮一陣,最終指著城正中方向說道:「寫城中的報本塔吧。」報本塔是幾百年以前佛教剛剛傳來碎葉時,由當時崇尚佛教的國君建的,是本地一景,他自己覺得這個題目不算粗俗,還忍不出得意地笑了出來。
「那就寫報本塔。」讀書人說完這句話,也不搭理劉錡,坐下開始琢磨。
「你能作出一首好詩么?不用極好,比他強就成。」張滸湊在劉錡耳邊小聲說道。
「他可不能小覷。」曹方豪也不知劉錡的文采如何,但下意識覺得比不上那人,聽到張滸的話后也小聲說道:「你們不認得他,他姓李名叫李全,是本地世家大族李家的族人,雖然不是嫡支,可也從小飽讀詩書。他應當比不上中原的世家子,可某覺得……」後邊的話曹方豪沒說出來,但意思很明顯。
『我作出個屁啊!』受現代教育長大的劉錡能會寫繁體字就不錯了,讓他寫詩,寫『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還是『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可沒人給他捧哏出第四句詩。
要是後世出名的詩有寫塔的也就罷了,抄一下,先把眼前糊弄過去;可後世他背過的幾十首詩詞一首寫塔的都沒有,怎麼辦?劉錡像著急上廁所、但廁所前的隊伍排出八里遠的人一樣,臉都憋紅了。
「哎,你還不如選和他比武的,被打一頓也比這強。」張滸見劉錡的表情就明白他啥也寫不出來,不禁說道。
「待會兒你就老老實實認輸。」曹方豪道:「李全這樣的世家子都好面子,你要老實認輸,他全了面子也就罷了;你要是不老實認輸,他一不高興,對你更不好。」
「李全現下還是碎葉鎮兵曹參軍佐史,大小是個官兒,咱們做大頭兵的別招惹。大不了我多請你幾頓酒。」
『明明是我攤上無妄之災,而且一句得罪人的話都沒說過,竟然我還要認栽!』劉錡當然不高興,但是,『算了,形式比人強,認栽就認栽。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場子找回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劉錡像廢柴退婚流的主角一樣在內心狂吼。
這時李全已經作出一首詩,大聲讀了出來。「尋勝誰為攜手人,我來君去隔昏晨。酒邊寫塔安西日,分映埃塵折角巾。」
「好!」現場頓時響起一陣叫好聲。不過別誤會,他們可不是因為這首詩寫得好叫好的。酒肆內外的上百號『觀眾』八成大字不識一個,懂詩的更未必有一人。他們只是從劉錡的表情判斷劉錡肯定不如李全,等著看笑話呢。鼓掌的所有人都看向劉錡,有人的笑意已經快要憋不住了。
劉錡的臉更紅了。他也是有自尊的,在這麼多人面前不得不認栽,起因還十分莫名其妙,心裡快憋屈死了,只是站在原地不說話。
「喂,你若是有了詩作,就讀出來,讓眾人品評品評;若是沒有就認輸,別直愣愣地站著。」李全道。
劉錡的雙拳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最終只能頹然的鬆開,就要開口認栽。
「哎,小半個時辰連個屁都沒憋出來,還不如我呢。我還能說出一句『石塔有七層,上粗下面細』呢!」見劉錡要認輸,有人譏笑道。頓時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聽到這話,劉錡氣的差點兒當場發飆,轉過身廝打說話那人。可他忽然想到什麼,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不要鬨笑。」李全自己也憋不住笑了幾聲,不過很快忍住,出言呵斥道。
「你到底有沒有詩?」他又對劉錡說道,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
「托你的福,想出了一首。」劉錡道。
「托我的福?你且讀來。」李全道。
「那我就讀了。」劉錡咳嗽一聲,朗聲說道:「遠看石塔黑乎乎,上面細來下面粗;有朝一日翻過來,下面細來上面粗。」
「噗!」現場頓時響起一片笑聲,眾人絲毫沒有掩飾的大聲嘲笑劉錡。
「哈哈,這也叫詩?」
「就是,這要也算詩,我適才說的那也是詩了。」
「哈哈!」
「這,還不如認輸呢!我的話你是一句沒聽進去!」曹方豪面色焦急。他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也能聽出來這根本不能算詩,就是老百姓平日說的順口溜。如果劉錡真的作出一首詩也就罷了,哪怕不如李全的,說出來也沒啥;可說幾句順口溜充作詩,這不是消遣李全嘛!他恐怕會更生氣。
果然,李全愣了一下,隨即高聲叫道:「你這哪裡能算詩?」
「如何不能算詩?」劉錡反問道:「這首詩押韻了。」
「你放屁!」李全忍不住爆了粗口。「押韻就能算詩?平仄呢!你個不讀書的軍漢,識得幾個字也大言不慚的作詩!恐怕都沒讀過幾首詩吧!」
「我也是讀過幾首詩的,比如本朝大詩人李白李太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劉錡一時想不到如何妥善回答,乾脆抖個機靈。
「青蓮居士的《靜夜思》?」聽到這首詩,李全又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飄忽;但聽劉錡說完整首詩后勃然大怒,而且比剛才更生氣。「你個獠奴!連詩句都能背錯!分明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怎會是床前看月光、舉頭望山月?」劉錡從小到大背的都是床前明月光和舉頭望明月,因為這首詩知名度太高,他記得清清楚楚。怎會背錯?
見劉錡這幅表情,李全張嘴就要繼續罵。可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響起:「李全,議論詩賦,應當對詩不對人,即便所言有謬誤,豈能如此罵人?」
「你……」李全轉過頭就要將一腔怒火沖著這人發泄出來。可當他看清這人的長相后,臉上的怒火卻在瞬間消失無蹤,而且躬身行禮道:「見過岑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