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並波悉林之死
「你們投降吧!」這時同樣用長矛杵地休息的夏傳濤對這幾個大食將士喊道:「你們若願意投降,再保證不再信天方教,就可以活下去,不用死!」
夏傳濤只是隨口一喊,根本沒想過大食人會回應。但出乎預料,他話音剛落,大食人中傳出聲音:「你真的可以保證他們不死?」
聽到這話,眾人紛紛看向聲音傳來之處,就見到一人從大食將士的保護中走出來。
「是並波悉林!」眾人紛紛驚呼,同時臉上閃現出或激動或安心的神情。
因有人瞧見並波悉林帶著人馬撤入大寺廟,所以眾人才會包圍此處、猛烈攻打。但當時場面混亂,並波悉林又在許多人重重保護之中,瞧見的人也不敢保證自己見到的一定是並波悉林本人。
何況即使當時撤入大寺廟的是並波悉林本人,他也有可能躲在寺廟某一處極其窄小的密室,而不是與大多數將士待在一起。
所以眾將士在進攻時內心深處也有擔憂:萬一併波悉林其實不在寺廟中,怎麼辦?
可此時親眼瞧見這人後,眾人的擔憂頓時煙消雲散。
『我們要生擒並波悉林了!這個安西遭逢大劫難的罪魁禍首!』
『幸好他之前沒戰死,死了就沒法凌遲了!一定要把他千刀萬剮!我要吃他一塊肉!』
『終於逮到他了!寺廟沒白打!也不知中尉或者殿下會給出多少賞賜。』
……
眾人紛紛想著。
「你是並波悉林本人?」夏傳濤也咽了一下口水,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
「我正是並波悉林,被你們恨之入骨的大食國呼羅珊總督。」並波悉林慢慢說道。
他身上鎧甲頗多破損之處,手裡的兵器也缺了刃,兩條胳膊與左腿都有衣服被浸濕成了紅色,甚至還在向地面嘀嗒血滴。若換了旁人,此時一定顯得狼狽不堪。
可並波悉林這幅樣子站在那裡,卻顯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任誰都不會覺得這人已經窮途末路,反而會感覺他好像在與自己下屬說話一般。
一時間,夏傳濤與許多將士被他的氣勢所攝,說不出話來。
「我適才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可以保證他們不死,你還沒有回答。」頓了頓,見夏傳濤沒有回答,他又問道。
聽到這話,眾人才回過神來,不由得又泛起惱怒之情:我竟然被死到臨頭的人攝住了!有人惱羞成怒之下就想殺死他,卻又不敢;還有人想出言叱罵,也害怕引起甚底不測後果,同樣忍住。
夏傳濤則在琢磨要如何回答並波悉林的問題。他適才只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料到大食人會回答,怎可能提前想好了答案?
更要緊的是,他通過適才面前之人散發出的氣勢,斷定這人就是並波悉林本人。他很想生擒這位被所有將士記掛在心上的人,可並波悉林隨時可以自盡、他們很難阻攔住。他想用語言打亂並波悉林的思緒,增加生擒的可能。因而回答就更不好想了。
夏傳濤反覆琢磨,可就是想不出一個能擾亂並波悉林思緒的回答,他眼見幾個大食人逐漸變得不耐煩起來,無奈之下正要隨口說一句話作為回答,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適才說的不全。除願意投降、且不再信奉天方教外,還必須沒去安西、殺過百姓。在戰場上各為其主廝殺沒啥,但屠殺百姓不能赦免!
你和你身旁的幾個人如果沒有去過安西、殺過百姓,就可以活命。」
「我,你說我也可以活命?」並波悉林愣了一下,反問道。
「你是並波悉林的替身吧。」夏傳濤又道:
「真的並波悉林很惜命,過去還做出過用和自己長得像的人的屍首假扮做自己屍首的事,不可能被我們堵在這裡。他大約早就換了衣服、剃了鬍鬚躲到城中某一棟房子里去了,抱著逃脫搜捕的僥倖。
你既然是他的替身,只要沒殺過安西百姓,也可以活命。」
「這人是替身!」
「不會吧,這人又是替身!」
「這也沒準!之前並波悉林不就用過替身!」
「竟然又被並波悉林這個豬狗給騙了!要找到他,一定把他切成肉沫!」
「我覺得這人很像真的,難道也是替身?」
「這,夏校尉是怎麼分辨出這人是替身的,我覺得就是真的啊?」
聽到夏傳濤的話,眾人忍耐不住,紛紛議論起來。
大多數人原本對於自己面前的人是真並波悉林深信不疑,可見夏傳濤言之鑿鑿,頓時懷疑起來;又想到他的『前科』,懷疑立刻從五分變成八分,幾乎就要確認這人是替身了。
也有人仍然覺得面前的人是真並波悉林,可也不敢確定。
聽到眾安西將士的議論,又看著夏傳濤認真的臉,並波悉林忽然大笑起來。引得眾人都看向他。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笑了一會兒,並波悉林恢復平靜,又說道:
「你是想讓我誤以為你們把我誤認做是假的並波悉林,從而讓我心懷僥倖心理,束手就擒。這樣你們就能生擒我,立下更大的功勞!
但你的想法被我識破了。你也不要再琢磨小花招,上來殺死我吧!」
說完這句話,並波悉林舉起長矛,與部下一起,主動向安西兵衝來。
有些安西兵還沒明白適才夏傳濤與並波悉林說的那番話到底是啥意思,就見到大食兵衝過來,下意識舉起盾牌格擋,又伸出長矛捅向並波悉林。
但這人長矛伸到一半,忽然又縮了回去。不管剛才他說了啥,最後的意思好像是說自己就是並波悉林本人。既然是並波悉林本人,那麼最好是生擒而不是殺死,還是留手的好。
但安西兵留手,並波悉林卻絲毫不留手。他長矛刺在盾牌上,順勢向下一劃、出了盾牌範圍,又向前刺去。安西兵後退一步,終究沒能完全躲閃開,被刺中大腿,不由得跪到地上。
並波悉林再次伸出長矛,要刺死這人。這時眾安西兵全部回過神來,一人上前格擋開這一矛,又有人把這人拖出去,使他活下來。
並波悉林沒能刺死那人,也不沮喪,手裡揮舞著盾牌與長矛,和安西兵繼續交戰,很快又刺傷三人。
眾安西兵將他團團圍住,卻不下殺手,打算先殺死另外幾人後再圍困他,打算待他力氣耗盡後生擒。
可並波悉林自己很快注意到這一點,在又有兩個部下戰死後,每當部下遭遇險情,就用身體去擋住刺過來的長矛、砍過來的刀。
為避免殺死並波悉林,安西兵只能收回兵器。這樣一來二去,雖然並波悉林與他的部下身上又填了幾處傷口,卻始終沒有人再死;而力氣,一時半會兒似乎也不會耗盡。
眾安西兵變得越來越焦躁,很想一矛戳死並波悉林。可心裡仍然想著生擒,卻又不下手。
「我話還沒說完!那個安西將領,反而是你中計了!」這時並波悉林又大叫道:
「你以為我適才平白無故與你說話?我是利用與你說話的時間恢復體力,好在臨死前多殺幾個你們的人!
哈哈哈!」
「你個豬狗,我殺了你!」丹夫聞言一瞬間變得十分生氣,挺槍向他直刺過去。
丹夫本以為並波悉林會用盾牌格擋,可沒想到他竟然不閃不擋,用胸口接了這一刺。丹夫清醒過來后想收回長矛,但已經來不及了,直刺入並波悉林右胸。
並波悉林嘴裡吐出一口血,臉上卻顯露出笑意,又向後退幾步,使矛尖脫離自己前胸,隨後倒在地上。
眾安西兵立刻衝上去,拼著幾人受傷、以最快速度殺死其餘大食人,又按住並波悉林雙臂、奪下他仍握在手中的兵器,隨後大聲呼喊懂得醫術的人過來給他治傷。
「你們不要再忙活了,忙活也是白忙活。」見兩個安西人蹲在自己身旁、撕開自己衣服前襟,臉色蒼白的並波悉林笑著說道:
「前胸被利器刺入,若利器拔出后立刻救治還有救,我這已經拔出一會兒,沒救了,你們只是白忙活。」
見安西人不理自己、仍在施救,並波悉林也不再對他們說話,而是自言自語起來,好似在說遺言一般。
「我本想在臨死前與劉琦、李珙見一面,閑聊幾句。但寺廟第三層這麼狹窄的地方,他們二人一定擔心我提前埋了火藥、要與他們同歸於盡,不會願意來。
而若我束手就擒,被你們押著去見劉琦、李珙,之後是生是死、怎麼死都會由你們決定。我知道自己只要活著落在你們手裡的下場一定是被凌遲,而我不願意被凌遲。
所以只能打消與他們見面的想法。
既然無法與劉琦、李珙見面,也不能被你們生擒;同時,按照天方教教義不能自殺,我只能想方設法死在你們手裡。
但你們又很想生擒我,始終不傷到我的要害。這種情形下,我只能試圖用語言激怒你們,使你們生氣之下不再留手,從而殺死我。圍在我身邊的有數十名將領與士兵,其中存在幾個脾氣暴躁或急躁的人很正常。
當然,我這是在賭博,並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但幸好我幾分鐘前的運氣還不錯,成功激怒了一名校尉,被他的長矛刺中,即將死亡。
我也該死了。跟隨我二十年的賽義德、齊亞德,以及許許多多的將領、士兵,都已經死在你們手裡,我作為他們的領袖,也不應該一直活著。
不過我這輩子已經足夠了,以奴隸家族的出身,一度成為整個大食國的實際統治者,從馬格裡布到中亞、從高加索到摩加迪沙,都曾經是我統治的地方,全世界也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和我一樣的事情。就算這時死去,也不會不甘心。
我只是還有一點遺憾與一點愧疚。遺憾,是沒能打敗你們安西國,將領土擴張到東方。不過這一點我至少努力過了,是自己的實力不如人,雖然遺憾,也沒啥好抱怨的。
愧疚,是我沒能遵從易卜拉欣的遺言,背叛了阿拔斯家族。易卜拉欣在自己被捕前曾經派人向我傳話,讓我繼續效忠阿布·阿拔斯。
我當時答應了,可後來卻沒有遵守,不僅不效忠阿布·阿拔斯,反而偷偷害死了他。
我當然有許多理由來辯解,比如阿布·阿拔斯也一直在針對我,甚至可能想要殺死我。但他畢竟還沒有做出這種事情,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他要殺了我,反而是我動手殺了他。我對易卜拉欣非常愧疚。
幸好,我沒有徹底背叛阿拔斯家族,立了他的兒子做哈里發。雖然現在,這個哈里發也不可能繼續做下去,但至少不是我廢除的。
易卜拉欣,我沒有徹底背叛阿拔斯家族,你一定要原諒我……」並波悉林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最後完全消失。。